10.15 《金宵大廈》,一場類型迴歸的勝利

作者|謝明宏

愁看殘紅亂舞,憶花底初度逢。難禁垂頭淚湧,此際幸月朦朧。這次鄭國江填的《金宵大廈》主題曲,不是為徐小鳳打造的勵志,也不是為林子祥平添的柔情,而是專屬半個世紀前香港的迷離與惆悵。

《金宵大廈》,一場類型迴歸的勝利

《金宵大廈》跟兩年前的“輕恐劇”《降魔的》一樣由羅佩清編審,劇集以前世今生為背景,空姐Alex(李施嬅飾)遇上了金宵大廈的保安阿蕭(陳山聰飾)。兩人的感情瓜葛,源自一段六十年代發生於大廈內的前世情緣。而半個世紀後的重逢,又串聯起了一個個現代驚悚故事。

50年前的金宵大廈,豪華奢靡人自醉,Coco和三個姐妹令人想起《我和春天有個約會》;50年後的金宵大廈,殘破但充滿人情味,各種靈異事件帶你夢迴《我和殭屍有個約會》。

橫亙在兩個時空之間的,是變化的港人精神和時代風貌。從《獅子山下》到《浮誇》,香港人從羅文口中的“努力艱辛”,變成了陳奕迅歌裡的“碌卡”(刷卡);曾經舞女的“香港夢”是賺夠上岸,如今小網紅髮假照只想騙贊。

穿插其間的恐怖故事,是都市傳說與現代焦慮的綜合症候。無怪乎,李碧華可以寫出《胭脂扣》和《潘金蓮之前世今生》,香港這塊土地自帶浮世悚然氣質。都市病是鬼故事的最佳“養料”:充氣娃娃隱喻代際隔膜,小孩失蹤批判家庭冷漠,一刀一筆既是怪力亂神,也是煙火沉淪。

《金宵大廈》,一場類型迴歸的勝利

懷舊情懷+創新類型=一份TVB深夜爆款劇。繼《十二傳說》後,《金宵大廈》爆紅的原因:一方面是港劇的老而彌堅,另一方面是年代輕恐題材的回潮。

年代感濃,恐怖範兒正,一顰一笑都戳中觀眾的懷舊情結。這個秋天,它讓我們在陰冷中重溫歲月裡的暖意。忍不住想像歌詞一樣,對生命裡重要的人或事道一聲珍重。

輕恐風起,都市焦慮

老舊大廈屢出靈異事件:嬰兒車裡沒有嬰兒,為何媽媽還在哄寶寶?中年男人的珍藏充氣娃娃,突然會說話之後為何直奔蘭桂坊?一個失蹤的孩子,為何最後連父母都不記得他曾存在過?

《金宵大廈》,一場類型迴歸的勝利

表面上看,《金宵大廈》屬於《奇幻潮》《探靈檔案》《十二傳說》一類的輕恐單元劇,但它巧妙地用都市焦慮的內核,讓故事跳出了俗套。始於恐怖,陷於思考,復歸人性。

娃娃變臉,死屍泡澡,牆上有眼等橋段固然駭人,但《金宵大廈》的心思顯然不止於此:

第3、4集的“嬰”,用一個母親的崩潰,描摹了當代女性困境。徐太太產假結束,照顧孩子分身不暇。於是請了何太太當保姆。誰知何太太誤以為徐太太的兒子是自己已故兒子的轉世,想方設法要“奪走孩子”。

《金宵大廈》,一場類型迴歸的勝利

這場戰爭中,工作和家庭是兩座大山,徐太太外有領導逼迫,內有婆婆嫌棄和丈夫疏遠。婆婆覺得一個女人不相夫教子而去上班是“原罪”,丈夫覺得一心工作的妻子冷落了自己。最終徐太太因嚴重產後抑鬱成為躺在病床上的瘋子,憶子成痴的何太太“上位”成功。比“奪嬰”更恐怖的是,社會偏見對女性的隱形壓迫。

第5、6集的“娃”,則用略帶喜感的設定,引出了代溝之殤。女兒發現父親有充氣娃娃,想幫父親叫雞舒緩壓力。如此孝感動天,強烈建議收入《新二十四孝》。

《金宵大廈》,一場類型迴歸的勝利

但當女兒意外和娃娃交換身體後,才發現父親只是用娃娃陪自己煲電視劇。而疑惑多年的父母離異之謎,也以父親的心酸獨白煙消雲散。

這個單元還穿插了常見的“岳父厭婿症”,更有香港人普遍的生存壓力,連一個印度人也捲入了彩禮、買房、安置費等本土問題。

第7、8集的“鴉烏”,視角放在了小朋友的壓力上。一面是父母的高期待,讀名校成精英。一面是社會的強落差,畢業即失業,成人世界的艱辛過早被孩童所領會。最後東東父母進入的“異域”,是一個沒有成長煩惱的烏托邦。所有孩子眼睛都蒙上了白霧,在沒有“父母”的世界裡永遠玩耍。

《金宵大廈》,一場類型迴歸的勝利

女性職業天花板,父女代際溝通難,兒童壓力比山大,虛榮網紅想騙贊。《金宵大廈》是香港的“靈異圖鑑”,更是港人的“都市紀實”。劏房裡的狹小生活,逢場作戲的歡場愛情,壓榨至死的工作,無一不現實,無一不悚然。

歲月漣漪,幻夢點睛

劇中,與都市焦慮相映成趣的,是時空碰撞泛起的歲月漣漪。通過夢境相連,以大廈為橋樑,觀眾擁有了洞穿歷史的上帝視角。

《金宵大廈》,一場類型迴歸的勝利

一直隱而不顯的舊時代,在第9、10集終於展露崢嶸。有幾條明顯的線索:林老師年輕的時候,暗戀Coco姐,並開始創作小說《夢遊》;後來他又對Alex說《夢遊》是一本幾十年前的小說;第9集Coco說去年暴動,樓價大跌;第10集旭輝說,每天都有人上街反貪汙。

綜上可以判斷,《金宵大廈》的舊時代是上世紀60年代末,暴動或為67年著名的“六七左派工會暴動”。最初因勞資糾紛引起,隨後逐步升級為工人與警察之間的衝突,社會民生飽受震動。因此第9、10集的時間是1968年前後,距今51年。這也符合林老師,上一個故事是少年下一個故事是老者的變化。

同一對演員,分飾不同的CP。兩個時空的愛情,弄不清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60年代舞女Coco,夢見了50年後的保安阿蕭,但遇到的是警察旭輝;現代的保安從小到大夢見Coco,但和他戀愛的卻是空姐Alex。

《金宵大廈》,一場類型迴歸的勝利

不同的戀愛故事講述的是同一種悲歡:舞女想要尋找真愛,一個可以庇護自己的港灣。但她感慨“好男人不會要我,壞男人我又不想要”;空姐歷經情傷,不再對愛抱有期待。前一秒還在發誓要離婚的男人,下一秒就在老婆面前唯唯諾諾。她在這樣的愛情裡看見的,是男人的軟弱。

兩條線就這麼交互著,時而平行時而隔離。直到Alex在保安面前消失的一瞬,才道出了生死與愛的無常。Coco曾說想當空姐,飛遍全世界不再困於舞廳。可當“轉世”Alex真的成了空姐,她最心心念唸的卻是地上的那個人。

整部劇在歲月切換中,醞釀出懷舊的愁緒,以及揮之不去的物哀。林老師年少時暗戀Coco,卻沒有告白,再見對方已是空姐Alex,唯有一曲二胡可以抒懷;守護大廈的黑貓,總在人們悲傷的時候出現,它懂得撫慰傷心,彷彿和大廈一樣有靈性。

饒是如此,《金宵》仍進行著敘事創新。“異夢”的主角,不再是私奔的男女,而是一對女女。為了掩蓋真實性向,兩人只好用“表面不和”來放煙霧彈。當瀕死之際,那些從相識的心照不宣到情濃時的含情脈脈,旗袍下的兩個心靈慢慢靠近,美得讓人心碎。

而這種美好,又被慘死的可怖所撕扯,更把罪魁禍首指向時代的野蠻與低包容度。或許芳芳和莎莎生活在現代,不僅不需要私奔還能在日光下擁吻。

《金宵大廈》,一場類型迴歸的勝利

而摘掉這一設定,“異夢”又是典型的“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敘事。人人都想得到雄哥的黑錢,期盼用“飛來橫財”改變命運軌跡。但命運又酷愛玩笑,當你以為馬上飛向天堂的時候,一秒把你拉入深淵。

類型回潮,港劇懷舊

抽一支女伯爵牌香菸,啖一碗大排檔的牛肉粥,媽港(澳門)豪賭,淺水灣飲茶。迎著有夜來香的涼風,放一張黑膠唱片。所有細節,都宣告著《金宵大廈》背後年代劇的迴歸。

《金宵大廈》,一場類型迴歸的勝利

在被警匪劇、職業劇、商戰劇逼退多年後,年代劇的迴歸顯得格外及時。相隔23年,《金宵大廈》和《我和春天有個約會》有著如出一轍的類型結構。

首先是場景的代表性,麗花皇宮與金宵舞廳,都是香港社會的抽象微縮。悲歡離合都在“限定區域”內上演,不僅融入了歷史背景,而且也選擇了具有典型意義的人和事來講述,極易引起香港觀眾的共鳴。

其次是敘事的雙線性。《我和春天有個約會》的現在是小蝶重回香港,過去是四姐妹在皇宮演唱;《金宵》的現在是當代香港,過去是60年代末的舞廳。過去的線也並不是單一事件,而是將六十年代有象徵意味的人事逐一呈現。

《金宵大廈》,一場類型迴歸的勝利

尤其是在1967年這個特殊時間上,兩劇更是驚人一致。那個屬於香港的動盪年代,更具有區域代表性。旭輝和Coco的分分合合,也讓觀眾從一個側面感受到那個年代香港和港人命運的跌宕起伏。

最後是人物的群像性,雖然生活坎坷,但每個人依然在頑強的堅持著、盼望著、夢想著。《我和春天有個約會》裡小蝶和家豪闊別多年真情未改,一曲悠悠的薩克斯風讓人感懷;《金宵大廈》裡的Coco和旭輝,更是由於時空的隔離,凸顯了“但願人長久”的可貴。

以上這些設置,都是為了“歲月滄桑,唯愛永恆”的主題服務的。《金宵大廈》精準擊中了勤奮頑強的港人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同時,發生在大廈裡的人和事,不僅屬於他們,亦對其他觀眾有著普遍意義。後城市化時代,人們對溫情的需求更盛於經濟的競逐,冥冥之中大廈似乎和觀眾有了某種內在聯繫。

而與《鳳凰四重奏》和《情逆三世緣》不同,《金宵大廈》的迴歸是以一種更復合的形式。它的觀察對象既有“不同時代的同一個人”也有“相同時代的不同的人”。

2015年的《梟雄》就有和《金宵》類似的層次,用20年代的少年對比40年代功成名就的大佬,其目的不言而喻:無限利用時空性能,去窺探人物的內心。

《金宵大廈》,一場類型迴歸的勝利

與港劇懷舊相呼應的,是現代人對時空虛置的普遍渴望。在抖音,有一類熱門視頻的主題就是“讓你回到過去”、“和未來的自己說點什麼”、“把人生重新來過”。

和早年動不動就穿越回古代相比,現在人們更關心的是過去和未來的自己。某種程度上說明了,我們對於現狀的不滿和規避。

溫情只在過去,隔世方顯意濃。現在?不提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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