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4 保定筆記:上午十點多的翠園街

保定筆記:上午十點多的翠園街

梁東方

上午十點多的翠園街上,會有一段時間的安靜,是早晨的喧囂與中午的喧囂之間的一段被對比出來的安靜。它像是夜裡一樣沉默無事,又分明與夜裡大多數人都在酣睡不同,因為大多數人都在這個時候沉默地工作。無數單位都在辦公,股市已經開盤並且照例震盪下行,會議在大大小小的屋子裡召開,電話被靜音;火車在東站和保定站同時在跑,飛機在看不見的霧霾之上嗡嗡地飛……

在所有這一切沉默的工作之外的街道上,好像也被這樣沉默的工作氣氛給感染了,一片安靜。只有閒人才會在這個時間裡出現在街頭:那個剛剛會睜開眼看世界的娃娃,伸著手指向灰漠的天空,透露著與看到了藍天白雲一樣的喜悅;那個追著穿開襠褲的孩子跑的禿了頂的老漢,滿臉都是津津有味的笑意,和周圍同樣帶孩子的少婦有說有笑但是全部眼神卻都在各自的孩子身上;他們之間的交流的唯一媒介就只是各自的孩子。孩子消融了這樣巨大的性別與年齡差,讓他們找到了互相之間難得的的共同點。

保定筆記:上午十點多的翠園街

他們各自的人生都在這個時候遠離了似乎一輩子都不會改變的上班下班的奔波,一下子就被拋到了這樣上午時分街頭的安靜裡,但是每個人都相信這只不過是暫時的歇腳,是漫長的人生路上的一個小小的階段。他們自己的人生未來裡,肯定還會有不在這樣上午十點鐘的街道上閒逛的正經的忙碌。

他們自認為他們和不遠處那些圍在一起打撲克下象棋的人們是不一樣的:那些人才真正是老了,無所事事了,每天就以在街頭下棋為樂了。不過,他們與我們的最大不同,可能不是有事與沒事,而只是將自己的無所事事直接展示到了街道上而已。

其實仔細看看,圍在那裡下棋的人中,還有些不是很老的人,他們居然也像人生已經走到了最後一個階段的老人們一樣閒在。那個推著山地車穿著騎行裝的人,看得津津有味,好像已經完全忘記了今天騎車出行的應該更加遙遠一些的目的地,臉上是一股近乎凝固了的微笑;那個微笑是看見熟人、看見熟人正在做與自己有關的有趣的事情的時候才會有的微笑,那個微笑裡的津津有味之中,滿滿的都是空無一物的空洞。

保定筆記:上午十點多的翠園街

有閒人,還有與這些閒人在狀態上一樣閒著,卻很不願意閒著的人,那就是出來找活兒乾的人。他們在電動車上掛著大大的牌子,寫著專業裝修木工佈線防滲管道鋪磚吊頂抹灰擦膩子……他們現在在街上的閒在著的每一分鐘都百爪撓心,眼光留意著路上每一個走過來的人,看那人的目光是不是在向著他們的牌子看。

真正忙碌的是修車子的人,好像每一個修車攤來的活兒都是比較平均地分佈到從出攤一直到收攤的全天時間裡的。沒有什麼明顯的高峰和明顯的低潮,上午十點多照樣有人來修車。補胎也好,換閘線也好,每幹一份活兒就有一粉收入,時間就沒有虛度,就產生了最直接的價值。這是偶爾也去參與一下下棋的修車人和純粹下棋的人之間的重大區別,他和那些在辦公室在股市上在火車上在飛機上的是一樣的,有職業的人,是每一分鐘都沒有虛度的人。

保定筆記:上午十點多的翠園街

街邊上還有一種本來是可以去下棋,但是依舊努力不虛度時間的人。他們安靜地坐在路邊上,眼前擺著幾個塑料袋,或者幾個口袋,放著顯然是從自家菜園裡摘的南瓜絲瓜葡萄之類,每一樣都有一點,每一樣都不如從批發市場批發來的品種更整齊,歪歪扭扭之中卻有一種可以讓人更放心的好品質:沒有打農藥,沒有上化肥。

保定筆記:上午十點多的翠園街

他們現在的買賣顯然是不紅火的,他們自己也像是完全沒有期待著會紅火。坦然地坐在那裡,守著自己的菜,看著手機。好像只是以此為藉口專門來街邊上坐一上午,休閒休閒的。在這樣的城市裡,所有的道路幾乎都被開挖和圍擋了起來,大街小巷之間行人車輛都擁到了一起,而綠地稀罕珍貴,走上多麼遠多麼遠也未必就會有一個可以進去走走的公園。能在這樣不冷不熱的時候坐在路邊上守著自己在不定什麼時候就有可能成交一筆的菜,就已經是最好的休閒了。

上午十點多,已經有家長開始在小學校門前聚集了。他們同樣坐在自己的電動車自行車邊上看手機,剛剛開學或者剛剛上學沒有幾天的孩子們,每次早早地從校門裡衝出來的時候都會歡天喜地地撲向來接自己的家長,忙不迭地彙報著學校今天都有哪些新鮮事。好像他們是剛剛去了外星球。家長們很享受這種彙報,他們非常欣喜於一向只會自己玩耍的孩子突然社會化了的這第一步。

幼兒園的門前反而是沒有家長來接的,幼兒園中午是不回家的。不過隔著鳥籠一樣的鐵柵欄,很多人正在圍觀孩子們在老師指揮下的舞蹈。不是他們跳得有多好,而是在盯著自己的孩子的跳舞的時候一舉一動,那一舉一動在家長眼裡都是天下最好看的舞蹈。而圍觀者中還有很多路人,很多不是家長的人,他們有喜歡看見孩子的天性,他們在別人的孩子的可愛裡想象著自己的孩子,隔輩的孩子,想象著他們未來的模樣。

保定筆記:上午十點多的翠園街

上午十點多的街道,很快就會到十一點多。很快就會有一番中午放學和中午吃飯的喧囂與忙碌。到那時候,上午十點多的光陰就只能去明天尋找了。每天肯定還會有,看起來是一天一天在重複,但是參與者逐漸就會變,變成了另外一撥人;變成另外一撥不是他們,卻又分明很像還是他們的下一撥人。

時間在街道上,緩緩地卻也是堅定地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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