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家梵高短暫的一生有兩件未解之謎：一件是他的死亡，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在之前的專欄文章中我曾寫到過，1890年7月27日，在巴黎以北20英里外的奧威爾鎮，梵高腹部中槍而亡，終年37歲。以前的看法是梵高不堪忍受生活和創作的巨大失落，自殺而亡。但是後來有證據表明，他的死很可能是當時的一個熊孩子跟梵高開玩笑，想用槍嚇唬他，不小心走火導致的。但畢竟也是推測，熊孩子晚年也沒鬆口，所以這一切仍然無法證實。
梵高的另外一件未解之謎，就是他的自殘。1888年12月23日晚上，梵高經歷了一次精神崩潰，他割掉了自己的左耳，並把它送給了一個妓女。梵高為什麼要這樣做？當時跟他在一起的畫家高更在這次自殘事件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重重疑問最終都導向了那個問題，那一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想知道那一晚發生了什麼，除了梵高的傳記，還有一本《梵高的耳朵》值得推薦，作者是英國的貝爾納黛特·墨菲。她的家鄉距離梵高生活的阿爾小鎮只有50英里，她從小就聽著梵高的傳說長大。多年後，她對這些傳說產生了興趣，多次造訪阿爾調查，花費了七年時間，尋找當時事件發生的一手資料，尋訪當事人的後代，逐漸拼湊出事件發生的真實圖景，並撰寫了這本書。
1888年2月，梵高離開了巴黎，離開了弟弟提奧，選擇了阿爾作為自我放逐之地。這是一個距離地中海只有20英里，人口兩萬左右的小鎮。他4月份租下了小鎮公園角落的一幢早已廢棄的房子，這就是後來著名的黃屋子——梵高重新粉刷了外牆，漆上了新鮮黃油般的黃色。他覺得這棟破舊房子是他的天堂，是他的家，別人只看到房子的破舊，牆壁剝落，磚砌的地面粗糙不堪，房子還不通風，但是梵高卻覺得，在這裡，他可以生活和呼吸，沉思和繪畫。房子整修好之後，他很想邀請一些小夥伴同住，他們可以共同畫畫，聊天，喝酒，就像生活在伊甸園裡一樣。10月份，畫家高更來到了阿爾的黃房子。
兩位畫家生活在一起會是什麼樣子？除了兄弟情誼，他們之間還存在著很深的競爭關係。高更比梵高年齡大了幾歲，比他更成熟，已婚，還有五個孩子，他在社交上明顯比孤僻的梵高更受人歡迎。高更剛到黃房子，就傳來了好消息，梵高的弟弟提奧一直在巴黎的畫廊工作，他來信說高更的畫賣得不錯，還寄來了支票。但是梵高的畫一直都賣不出去——他去世前只賣出去一幅畫，很多都堆積在提奧家裡。這種強烈的對比，讓梵高很失落，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創作是否有意義，他總是在堅持自己的畫法與高更的畫法之間搖擺不定，高更總是嘲諷他的畫法，讓他不知何去何從。這兩位畫家在一起，生活上的摩擦也是不斷，或者說，藝術觀點的上對立已經延伸到了生活中，他們總是因為居家瑣事吵架，因為金錢的花銷吵架。兩個月後，兩人已經無法忍受對方，高更決定離開黃屋子，回到巴黎。
悲劇發生的那個晚上，高更把決定離開的消息告訴了梵高，他覺得這裡的生活已經忍無可忍。梵高在屋裡生悶氣，焦躁不安，高更覺得那時候的梵高很可怕，擔心一會受到攻擊，他去了附近的咖啡館。梵高很可能就在這段時間也去附近的小酒館借酒消愁，但是他發現自己身無分文。他回到了空無一人的黃屋子，精神陷入了崩潰，他想到他給弟弟帶來的煩惱——正是察覺到他是弟弟的負擔之後，他才決定離開巴黎，而當天他收到了消息，弟弟跟喬安娜·邦格求婚了，不久他們就要結婚。那一刻，梵高覺得自己被所有人拋棄了，弟弟提奧是他最親近的人，也是對他的藝術創作鼎力支持的資助者，而高更是他最親近的朋友，他們正處在決裂的邊緣。這一切都讓人覺得絕望，看不到救贖的影子，他覺得自己辜負了所有人，他嫌惡自己一無是處，做什麼都失敗。於是，他拿起了盥洗室的剃刀……事後，他拿著包裹好的耳朵，想去找高更，給他看看自己已經付出了慘重代價，想以此換取高更的憐憫，希望他能留下來，不要拋棄自己。但是他沒有在高更常去的妓院找到他，梵高以為高更有意躲著他，於是決定把耳朵留給高更喜歡的那個姑娘，讓她轉交給高更。
現代主義畫家中，很多人都擅長自畫像，高更、梵高、塞尚，他們用自畫像展現自己複雜的內心世界，展示一種對自我的強烈迷戀。梵高在1889年1月創作了那副著名的《割耳朵後的自畫像》，畫中他纏著繃帶，面孔消瘦，但是卻讓人看不出絲毫精神崩潰的樣子，他的裝扮也顯示出他正在恢復當中。他想用這幅自畫像證明，他已經是個正常人，而不是精神病人。但是，借用文化史學家彼得·蓋伊的說法，現代主義自畫像大都是壓抑的寫照，表面的平靜正是為了遮掩內心的瘋癲。因為現代主義經典時期一個個人物的生平都似乎證明了，瘋癲與天才是密不可分的統一體。在梵高平靜的面孔之下，誰知道下次癲狂什麼時候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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