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港影壇，張家輝算是個異數。他討厭炒作不愛接受專訪，日常生活不是在大排檔就是在片場，無聊到連狗仔隊都不願意跟。熟悉他的人評價他“有一種神經質的較勁，常會在一件事上兜兜轉轉走不出去”。細數他的同行好友，黃秋生、吳鎮宇、劉青雲……都有些不走“尋常路”。
這麼個其貌不揚低調內斂的傢伙，在圈內摸爬滾打了30個年頭。很多和他一道入行的人都離開了，他堅持至今。現在，他的頭銜是閃亮的“兩屆金像獎影帝”，卻說還未發現自己的巔峰與終點。他說：“我想過，演戲這個東西，可能直到我死的時候，都不捨得離開。”
青銅時代：王晶喜劇中的廉價小生
張家輝在石硤尾木屋區單親家庭長大，曾做過四年警察。後來舊同學介紹他進李修賢的萬能影業做幕後，巧遇《壯志雄心》開拍，對號入座走到了鎂光燈下。做警察的經歷讓他很快有了擔正機會：在劉偉強處子作《朋黨》中演飛車仔家輝。選他的理由很簡單：年輕，身體不錯，抗打。沒有特技的年代，他幾乎天天被大力真打，天天苦捱。捱不過就在夜宵時捧著便當躲在發電車後面，邊吃邊哭。還沒吃完，聽見喊：“好！開工！”擦掉眼淚，鑽出來，又開始被打。5年亞洲電視約滿，他於1995年轉投無線，很快請事假滯留南非，自喻“後生仔好像放逐了自己”，一呆就是9個月。直至拍電視劇《天地豪情》（1998），他才“發覺到自己的演戲模式阻礙了發揮，當時好像醒了一樣，知道要再選擇怎樣演繹，要有更新的想法。”大反派甘量宏令他收穫職業生涯首個肯定，並獲得大貴人王晶賞識。1998年，張家輝以一身撲克牌裝束在《賭俠1999》中令人噴飯地出場，惟妙惟肖地扮上羅納爾多。這一喜劇角色讓他獲得金像獎最佳男配角提名，次年化骨龍順風順水地擔了正（《化骨龍與千年蟲》）。香港電影從來都是在跟錢、跟時間賽跑，被人戲諷為“爛片王”的王晶，張家輝給出的評價是“快靚正”。所謂的“爛片”時期，他是以王晶為代表的一系列喜劇片中的萬年老二，是周星馳、劉德華背後那個整天打小算盤卻不失江湖義氣的跟班。那時他身兼數職，甚至有時對戲會不知不覺睡過去，忙到不認識自己。後來他感謝這段緊張的氛圍，讓他練出“可以快得不能再快”的反應。他履行的是黃秋生那句“只有爛片，沒有爛角色”名言，王晶形容他“可塑性很高，好有自我的立場和堅持”。《賭聖3無名小子》裡，這個叫無名的賭徒扮著瞎子，眼睜睜看著女友被強暴，聽著電視機大笑著流淚。也是在這一年，他狠下心決定轉型。“有一段時間，我想我不能總是重複，一直拍搞笑片，沒有新鮮感，這樣沒法向自己交待。如果今後還有20多部喜劇電影要拍的話，我會死掉的。”但無論氣質還是長相，大家都覺得他只能演小混混，他說他可以演其他角色，沒人願意相信。就像一條漫長沒有盡頭的巷子，兩邊一片打殺聲，他選擇“只按自己的方式走下去”。兩年時間，他推掉11部喜劇片約，不理有人認為他銷聲匿跡。
白銀時代：老杜槍火裡的冷硬黑幫
於是他等來了杜琪峰。他不諱言《大事件》是個絕好的轉型機會，但其實這部戲裡的警察張志恆留給他的表演空間並不多。他從中汲取的是猶疑狀態之外的信心，“更強化了自己對正劇、對戲劇性強的類型片的方向。”然後是《黑社會》系列裡的飛機，他繼續當爛仔，卻和以往大不一樣。片子開場不久就是他在大佬華少（任達華飾）面前把湯勺碾碎，微笑著一點點吞下肚，冷硬到讓人害怕。他的戲份很少，卻是所有背信棄義之輩中最堅持黑幫道義的那個。“我為社團做事，誰不服就打誰”，他揮刀突走街巷，渾身浴血在暗夜散發無盡光芒；他最後被吉米仔搭救，接過手帕擦血時仍帶著潦倒卻不願倒下的倔強眼神。而在《放·逐》裡，他是五個殺手中唯一有了家的阿和，最大的心願就是“回家”。在車裡他掙扎著說這二字時，眼睛閃閃發亮，飽含無限柔情。杜琪峰是塑造演員的聖手，前有劉德華古天樂，現在輪到了張家輝。張家輝提到他時滿懷敬仰，他說他們能夠互相閱讀對方：“其實我們所有演員，在杜琪峰的電影裡，都是在演我們本人。他的眼光很毒，他總是把我們的性格，拿來放大到他的電影裡，做得很極致。”杜琪峰對他的觀察是大膽跟單純，這兩個特質其後被無限放大，以各種變體成就日後輝煌。2007年，張家輝因《黑社會》再獲金像獎最佳男配角提名，卻輸給了《父子》裡的小演員吳景滔。他開始懷疑自己，“演了這麼多年，還不如一個小孩子。”他在家裡暴躁地發脾氣，老婆關詠荷後來說，“在這個圈子你努力是會被人發現的。我知道他可以，我從來都不急。”這一天在兩年後來臨。
黃金時代：林氏江湖裡的絕命暴徒
陳嘉上一直說：“張家輝很不自信。”但2009年4月19日，42歲的張家輝站在領獎臺上，他篤定地說：“拿到這個獎，當然要感謝我的堅持，但是我覺得，也是實力。” 2001年的《走投有路》，張家輝和林超賢開始合作。2008年的《證人》，他飾演一個掙扎在人性邊緣的悲情綁匪洪荊。戴著玻璃假眼，臉上有著深重的疤痕，暴戾陰冷的妝面氣質與《黑白道》一脈相承，動靜拿捏間洩露的內心柔情，成為入骨的絕望寒刀。電影上映後他易容去電影院看觀眾反應，帶著些許頑童般的玩笑心態。孰料其後該片讓他一路橫掃，最後驚人地斬獲了7個影帝。那年金像獎後，他曾在一天內推掉5個劇本。在他看來“電影最基本在於角色的靈魂”，接著他在文藝片《紅河》裡飾演討生活的小人物。現實和電影含糊地混在一起，他太想為觀眾呈現不一樣的張家輝，“死硬頸”熬到最後，患上了抑鬱症。而在《激戰》瘋狂健身煉成絕世肌肉男之前，他早在《大追捕》中，只為片頭那短短兩分鐘的浴室血戰，就最原始的方式開始長達七個月的“自我改造”，結果用瘋狂健身與白水雞胸造就精瘦兇悍、不發一言的犯人4338號。 2013年《激戰》裡莊諧並重的過氣拳王程輝，令他再擒金像影帝，格外有親和力的落拓小人物戲份，是除震撼性的形體轉變外更有細膩度的表演。這一接地氣而極具爆發力的角色，在同年《掃毒》裡的張子偉身上再現。諸如“大家不要打了，吃了飯再聊吧”這樣的即興演出被他發揮得手到擒來，頗具神采。男人味和人情味的完美混搭，誰能不愛這樣的角色？
成長於香港偶像明星的工業鏈條下，張家輝踏踏實實盡著演員本份。他說人心裡始終要保有一份尊嚴，無論輸贏都要抬起頭做人。就像《激戰》裡的程輝，是從《柔道龍虎榜》到《打擂臺》一路承襲的“獅子山下”港人氣韻。“到我們這個年紀，還需要在乎別人明不明白嗎？”堅持，別人終有一天會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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