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2 「經典重讀」沈從文的一張書單

「經典重讀」沈從文的一張書單

沈從文(左二)、沈龍朱(左一)和家人在一起。

沈從文年輕的時候喜歡讀什麼書?他有沒有書單?別說,還真有。他在 1935年 6月的《青年界》上發表了一篇《我年輕時讀什麼書》,那一年他33歲,在他的書單上列了三種書。沈從文說他第一次對於書發生興味,並得到好處,是五本醫書。“我那時已讀完了《幼學瓊林》與《龍文鞭影》。《四書》也成誦。這幾種書簡直毫無意義。”而之所以喜歡讀醫書,是因為好玩、實用。“從醫書中我知道魚刺卡喉時,用貓口中涎液可以治癒。小孩子既富於實驗精神,家中恰好又正有一隻花貓,因此凡家中人被魚刺卡著時,我就把貓捉來,實驗那丹方的效果。”從醫書裡,沈從文還學會了一些偏方,並試著做過實驗,從而記住了不少藥性和病名。

如果說第一種書是科學的興趣引導,那麼沈從文喜歡的第二種書卻是實實在在的神話——《西遊記》。“使我明白與科學精神相反那一面種種的美麗。這本書混合了神的尊嚴與人的諧趣——一種富於泥土氣息的諧趣。當時覺得它是部好書,到如今尚以為比許多堂皇大著還好。”沈從文還以許多讀者喜歡的 《項羽本紀》為例,說西楚霸王只能活在書生腦子裡,而《西遊記》裡的“豬悟能”雖是神話人物,卻是很可愛的活人。

第三種書是一本兵書,“上面有各種套彩陣營的圖說,各種火器的圖說,看來很有趣味”。但是因為看這本書,卻看“掉”了沈從文的世襲將軍夢。他在通讀此書後發現自己體力不夠統治人,行為不想受到拘束,且“孫子兵法”太過玄遠,索性決定放棄將軍夢,回到更喜歡的當前生活,做一個自由人。

由沈從文的“書單”繼續尋跡他的閱讀興趣,發現他在這次書單之後還做過一次文學書系點評(《讀 〈新文學大系〉》,署名為炯之,見1935年11月29日天津《大公報·文藝》)。當時他提到了良友公司所編的幾本文學選本頗為值得注意:《小說一集》(茅盾編選)、《小說二集》(魯迅編選)、《小說三集》(鄭伯奇編選)、《散文一集》(周作人編選)、《散文二集》(郁達夫編選)、《戲劇集》(洪深編選)。“就已出的六本書材料分量說,這種篇幅四百頁到五百餘頁價洋七角錢的書,已無可疵議。”

這套書的編選者可謂是名家雲集,可見出版社對於編選質量是有所期望的。沈從文對這套選本總體覺得滿意,只是有針對性地提出了個人意見,如:“茅盾選小說,關於文學研究會作者一部分作品,以及對於這個團體這部分作品的說明,是令人滿意的。魯迅選北京方面的作品,似乎因為問題比較複雜了一點,愛憎取捨之間不盡合理。……周作人選散文,大約因為與郁達夫互商結果,選遠遠的郭沫若不選較近的朱自清,(正與鬱選冰心朱自清相同),令人微覺美中不足。郁達夫選散文全書四百三十餘頁,周氏兄弟合佔二百三十一頁,分量不大相稱(其實落花生不妨多選一點,葉紹鈞可以不選)。”應該說,沈從文是看中這套選本的,因此給予真誠而客觀的意見。

同時,他在此文中還提到了關於編書的一些注意事項,也頗為有趣。一是編選者的個人趣味不應該有損選本的真正價值;二是編選者責任自覺,應該極客觀嚴謹;三是“編選者應注意作者作品——尤其是作品的影響、意義、價值,加以分析,不能盡從所屬團體或搜索文章一二字句作為這個人全部作品的批評”;四是“總其大成的對分部編選人能否勝任,得在他名頭以外注意一點事實”;五是版權問題,“例如散文二集選周作人十多萬字的文章,是不是應該給版稅?”應該說沈從文所言編書五點,至今仍有價值。

從沈從文後來的文化研究可知,他的讀書既廣博也龐雜,後來把馬、列、毛等大部頭的文集都通讀了至少一遍。早在1937年初,他的讀書興趣就成為媒體關注的熱點,如 1937年 1月 1日的《宇宙風》“二十五年我的愛讀書”專欄即刊登了沈從文的文章,他在文中列了兩本書,李健吾的《福樓拜評傳》和蕭軍的《八月的鄉村》。

汪曾祺的回憶文章說,抗戰時期,沈從文在雲南時常借給朋友、學生們書,“聯大很多學生手裡都有一兩本扉頁上寫著 ‘上官碧’的名字的書”,簡直是在散書了,這顯然與一些讀書人的“書和夫人概不外借”的原則是相悖的。記得後來沈從文的學生諸有瓊曾作《書兮歸來》,呼籲曾借用沈從文的研究用書和史料書的人士儘快把書歸還本人,此為後話了。

汪曾祺還記得老師沈從文讀的書五花八門,“他的藏書也真是兼收幷蓄。文學書、哲學書、道教史、馬林諾斯基的人類學、亨利·詹姆斯、弗洛伊德、陶瓷、髹漆、糖霜、觀賞植物……大概除了《相對論》,在他的書架上都能找到。”(《一輩古人》,汪曾祺著,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沈從文看書的習慣也很有趣,大量做批註並粘貼紙條,紙條上密密麻麻都是字。關鍵是有些題記和批註似乎與此書無關,“比如,有一本書後寫著:‘雨季已過,無虹可看矣。’有一本後面題著:‘某月日,見一大胖女人從橋上過,心中十分難過。’”(《一輩古人》,汪曾祺著,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為什麼這個大胖女人使沈先生心中十分難過呢?其實這樣的疑問也好解釋,作為一位敏感的作家,看書的時候常常會浮想聯翩,靈魂出竅,因此引發一些看似不相關的感想也就不奇怪了。

沈從文對於借書很大方,似乎每借出去一次就是一份福分的積累。記得我到沈從文之子沈龍朱先生的書房時,他也曾指著屋內堆積如小山的書說,喜歡什麼選一些,臉上滿是微笑。

書人茶話

為“錢”所困的夏目漱石

「经典重读」沈从文的一张书单

夏目漱石是日本近代文學史上的大文豪,素有“國民大作家”之稱。所謂國民作家,就是擅長寫發生在我們身邊,如影隨形的日常生活的人。在他們的文字空間裡,每位讀者都可以對號入座。

漱石先生與森鷗外並稱“明治大正時代的兩大文豪”。1984年,他的頭像還被印在日元一千元的紙幣上,直到2004年更換新版紙幣為止。可誰知身後獲此殊榮的夏目漱石,生前真是與“錢”結了孽緣,一生為“錢”所困。可與其說他是為“錢”,倒不如說是為“情”所困。

夏目漱石生於明治時期的江戶,怎奈出生之時家道中落,又是么子。家裡有兄有姐,顯然他是多餘的。送至的養父母家膝下無孩,對他百般溺愛。可就是這幼年時多得用不完的愛,造成了漱石先生“悲劇”的人生。當然,或許就是經歷了那麼多世間冷暖之後,他才寫出了那麼多精彩的性情小說。

“有一天,下著小雨。他打著一把傘,像往常一樣朝本鄉方向走去,既沒有穿外套,也沒有穿雨衣。在離一家車鋪不遠的地方,他遇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夏目漱石的自傳體小說《道草》的開頭有這樣一段。

彼時,漱石先生已從英國留學歸來。妻子兒女,一大家子人勉強靠他在中學教書的收入維繫。租房養家僱傭人都需要錢。妻子鏡子是來自廣島的大家閨秀,並不那麼擅長打理家務,夫妻關係並非琴瑟和諧。而且,夏目漱石一生愛書如痴,月收入的三分之二都拿去買書。就像當年的魯迅先生與內山書店一樣,書店每月將新書送來,月底結賬。最可怕的,就是他的“親戚圈”了,好像每個人都缺錢,都想把他當成恩主。

小說開篇提到的“意想不到”的人,便是夏目漱石的養父。鬼鬼祟祟跟蹤漱石到家門口,也是為了要錢。漱石在養父母家獲得的變態的愛,完全扭曲了他幼小的心靈。他們赤裸裸地表明:愛就需要回報!漱石對這種人性中卑劣的吝嗇痛恨之極。從小他就認為,錢不是什麼好東西。可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啊!

夏目漱石少年的時候,養父母離異,養母改嫁。他無法再待下去,親生父親看不下去了,又把他接回家裡。縱然如此,養父還是逼著漱石寫了張字條,大概意思就是:“這次脫離關係之後,雙方都不要做無情無義之事。”養父想讓漱石用一百塊錢將字條贖回去,這讓漱石大為惱火。可他就是這麼個人,儘管涉及錢物糾紛的事讓他厭惡之極,可最後還是不得不靠他出錢解決。說到底,他脾氣有些怪,可還是個善良的人。

如果說與養父母之間不存在血緣關係,將夏目漱石視為搖錢樹尚有情可原。可漱石的姐姐遇人不淑,丈夫賺錢不少卻豢養外室。姐姐體弱多病,每每伸手向漱石要的零花錢,也被丈夫搶走了。漱石對此又氣又恨,卻毫無辦法,只得裝聾作啞。

那麼,夏目漱石與妻子的關係到底怎麼樣?有一部日本時代劇《夏目漱石之妻》,根據他的妻子夏目鏡子與女婿松岡讓合寫的《漱石的回憶》改編而成。劇中的漱石脾氣暴躁,不懂溫情,還有恍惚幻聽等精神疾病。妻子鏡子倒是賢良淑德,通情達理,把捉襟見肘的家庭生活照顧得井井有條。

可在《道草》裡,夏目鏡子的形象卻截然相反。在漱石筆下,妻子是個倔強、粗獷,凡事大大咧咧的人,還身患癔症。她甚至對丈夫大喊:“你要是再這麼冷酷地對我,我的癔症可又要發作了!”說到底,夫妻之間的事外人無法評說。想到漱石從英國歸來,連枚戒指都沒給鏡子買,而是捎了幾大箱書回來。鏡子的父親,舉債需要擔保,還是親自登門懇求漱石作保人。這下兩廂扯平了。夫妻真是一種神秘而暗黑的社會關係。

夏目漱石的一生,疾病纏身,為家庭俗事煩擾不休,可他卻始終堅持文學夢想。自傳的書名叫《道草》,不僅有隨風飄搖的寓意,也有堅持生存的指向吧。歸根結底,在他的文字裡,我們可以讀到知識分子對道德與良心的人性渴望。

這樣說來,你們還認為夏目漱石是將“我愛你”譯為“今晚夜色真美”的那個人嗎?如果是,請指明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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