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愛”乃“情”字當頭,難度係數高於島國動作片的“色情”,正在於須向深去揣摩心理,向細去描摹感受。
所以,
林夕說:
“你是我一生等了半世未拆的禮物。”
馮唐說: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風十里,不如你。”
徐志摩嗤之以鼻,說瞧咱的:
“讓我在你的身邊停留一小會兒吧,你知道憂傷正像鋸子鋸著我的靈魂。”
居然有種“大寶寶求抱抱”,不陪他睡自己就毫無人性的感覺。
相較之下,還是俗人來得直接。
比如,甘肅的民歌:
“哎——前半夜想你沒睡著呀!後半夜想你個亮呀——了!”
再如,安徽的小調:
“姐兒生得漂漂的,兩個柰[nài]子翹翹的。有心上去摸一把,心裡有點跳跳的。”
真是好!情愛本該熾烈,何必忸怩?
早在兩千多年前的漢代,
就有這麼一對大雅的才子佳人,譜寫了一曲令俗人都豔羨的千年情愛佳話,
他們就是——司馬相如與卓文君!
“王兄,我要走了,~~~”
司馬相如面露羞赧,
“不知王兄可否借我五千錢作為盤纏,我想去長安謀個差事......”
臨邛[qióng](今成都臨邛古城)縣令,司馬相如的發小王吉聞聽此言,心中酸澀。
他這位摯友絕非常人。
想當年,憑藉精湛武藝,擊敗漢景帝手下第一勇士,成為常伴君側的武常騎士。
多少人羨慕!
可沒多久,這位仁兄居然放棄高薪,辭職了。
理由讓人哭笑不得——
“景帝不懂我的文賦!”
「賦:風行於漢代,介於詩和散文之間的一種文體。所謂:楚辭漢賦,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而到了當代,只剩自媒體的粗糙,文字越發星暗。」
然後,策馬揚鞭,絕塵而去,投奔了漢景帝的弟弟梁孝王。
這下俞伯牙遇見了鍾子期,橘子也終於從淮北迴到淮南,不再“枳”苦了。
可惜,好景不長,沒多久梁孝王go to heaven(天堂)了。
司馬相如遂淪為喪家之犬,現在寄人籬下,縱是大英雄也得氣短。
“一把好牌,讓他打了個稀巴爛,唉!”
王吉慨然。
“怎麼剛來幾天就要走?我先陪你散散心,盡下地主之誼再說。”
有道是“放浪屢遭朋友罵,淒涼唯有弟兄知”,盛情難卻,司馬相如只得“更盡一杯酒”。
豈料,在最深的落寞裡,他將遇到最美麗的驚喜!
意興闌珊,司馬相如忽然發覺,自己正置身於一條逼仄的街巷中。
是什麼把他從昏沉的心事中喚醒?
原來是陣陣悽婉的琴音。
如泣如訴,彷彿在講述一個蕩氣迴腸,哀怨悲鳴的故事......
本是古琴高手的司馬相如大吃一驚,指著旁邊的高牆,問身邊的王吉:
“這小小臨邛城裡,怎有如此琴技高超之人?”
身為縣令,王吉對轄內大小事務瞭然於胸。說那是當地首富卓王孫家的女兒卓文君。
“可惜,也是個可憐人呀......”
原來這卓文君不僅生有閉月羞花之貌,沉魚落雁之容,而且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蜀地難得一見的才女。
但是紅顏薄命,十七歲就成了寡婦,終日鬱鬱寡歡,將自己鎖在孃家深宅之內與琴為伴。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雖未謀面,司馬相如對卓文君卻陡生出一種久別重逢,惺惺相惜的微妙情愫,
“我們終將一見,在鍾情之後!等我......”
司馬相如一抱拳:“王兄!這事你得幫我!”
王吉犯難了。
自己雖貴為縣令,但偏偏有一把文人的酸骨頭,從不屑與富商巨賈為伍,自然與卓王孫沒交情。
而且聽說這卓王孫也是個趨炎附勢之人,
司馬相如現今窮困潦倒,別說車房,連個工作都沒有,“難啊!”
可這發小好不容易開竅,怎能不成人之美?
“這樣,你先搬出去租房住......”
不久,臨邛的街頭巷尾便流傳開一則新聞,
說縣太爺每天都去拜會一個叫司馬相如的人,但那人就是閉門謝客,吊得逆天!
話傳到卓王孫耳朵裡,商人的頭腦立刻起了生化反應:
不如擺桌酒席,把王吉和司馬相如一同請來,既能在縣太爺面前顯出我的本事,又能結識一位世外高人,豈不兩全其美?
正中下懷!
宴客之日,卓家張燈結綵,城中名流悉數前來捧場。
酒過三巡,王吉起身提議道:
“今朝有酒今朝醉,有酒無琴如何醉?
早聞相如兄是蜀中古琴第一高手,何不彈奏一曲以祝酒興?”
於是一曲《鳳求凰》驚鴻一片!
當年讀司馬遷的《史記》,到得《司馬相如列傳》,崩潰了。
心想太史公這是怎麼了?居然收錄了數篇司馬相如的賦,儼然是他的“鐵粉”嘛!
果然不愧“賦聖”,看人家寫的,既不矯情,也不媚俗:
“有一美人兮[xī],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司馬相如一邊撩撥著纏綿悱惻的情絲,一邊繼續唱道:
“......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近)人遐(遠)毒我腸。......”
這賦漂亮,直逼得林夕汗顏,馮唐尷尬,徐志摩“啪啪”抽自己倆嘴巴。
司馬相如也是拼了?
因為這麼大的場面,卓家大小姐不能不來,
而且他分明看到一位體態輕盈的姑娘正躲在珠簾之後,秋波含情地看著他,
那般形現,那般軟綿......
不久後,自我感覺良好的司馬相如便託人去卓家提親。
沒想到卓王孫一口回絕。
你小子是“蜀中第一才子”怎麼了?我早調查了你的底細,
辭皇別駕——“瘋癲!”
吟詩作賦——“浪蕩!”
難道讓我愛女陪你一輩子吞紙飲墨不成?——“滾蛋!”
這世上,在兩情相悅之下,難成眷屬的主要是兩種人:
第一種:自慚形穢。
俗的講:“不能讓你跟著我吃苦。算了。”
雅的說:“相遇是久別重逢,分開是各自成全。算了。”
第二種:自視清高。
留一句“天涯何處無芳草”,瀟灑走了,怎知自己深愛的人哪裡是“芳草”?
司馬相如可沒這麼糾結。
直接抄了份自己的《鳳求凰》,最後兩句用了加粗的“初號”字,派一個小書童幾經周折送到卓文君手上。
卓文君打開一看,最後兩句寫道:
交情通意心和諧,
中夜相從知者誰?
雙翼俱起翻高飛,
無感我思使餘悲。
“我的天啊!”
卓文君心都化了,化成了香蜜,好濃,好甜。她甘願被它淹沒,哪怕變成琥珀。
不得不承認,這是史上最高逼格的情書。
人家不說“我愛你愛到睡不著覺”,
而是說“因為我愛你,但你感覺不到,所以我悲涼。”
然後,卓文君就順著這個思路下去,
“我怎能讓這麼愛我的人悲涼呢?就是鋼刀把我的頭砍斷,我血身子還陪著他哩!”
第二天,卓王孫總覺偌大的宅子格外冷清,
“呀!女兒的琴音哪兒去了?”
他匆匆跑進卓文君的閨房,然而一切都晚了。
卓文君跑了,在兩千多年前的古代,中國的古代,在一個女性的靈與肉被牢牢禁錮的中國古代,
這就是史上最高逼格的私奔!
......
所謂情愛,
佛雲:“不可說,不可說。”
子曰:“如之何,如之何?”
合起來的意思就是——“不懂!咋辦?”
此刻,司馬相如和卓文君似乎給出了答案:
你若不離不棄,我必生死相依!
然而,多年以後,司馬相如被漢武帝賞識,於是告別卓文君,獨自一人在孝文園守護王室陵墓。
百無聊賴之中,他流連煙花之地,愛上了一位年輕貌美的女子。
遠在故鄉的卓文君知道了,提筆給他寫了一首《白頭吟》:
悽悽復悽悽,嫁娶不須啼。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司馬相如看後,想起當初自己寫給卓文君的《鳳求凰》,
不由羞愧難當,涕淚橫流,從此永絕納妾之心。
......
這就是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的故事,愛得轟轟烈烈,也絕不立半塊欺世盜名的牌坊。
情愛本就波瀾壯闊,所以情路必然坎坷起伏,如若迷失,勿忘曾經。
不如讀讀《牡丹亭》裡的這段唱詞:
“奴年二八,沒包彈鳳藏葉裡花。
為春歸惹動嗟呀,瞥見你風神俊雅。
無他,待和你翦竹臨風,西窗閒話。”
能想起這個曾經的感覺,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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