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十三妹
我在這家養老院一樣的公司已經待了三年了，回想起三年前，我正在考公務員的大軍中默默無聞，失敗後抱著蒼白的簡歷在這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樓宇間穿梭。
一次家庭聚會上，某叔叔說可以安排我到X公司上班，在總裁辦做內宣專員，宣揚公司企業文化，組織部門活動，準備下午茶的時候找熟識的供應商要個幾百塊錢的回扣，工作輕鬆，待遇也不錯。起初我是拒絕的，堂堂211大學畢業，離省稅務局就差3分的高材生，去做這種閒職，OMG,我不要臉的啊。可是，我的傲氣在找工作兩個月仍無果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17年3月的一天，我穿了一雙6公分的高跟鞋，噹噹噹走進了X公司的大門。
這一待就是三年。
這三年裡，我見證了公司的前臺換了一任又一任，現在這個是95年出生的，說話聲音有點像林志玲；我在閒暇時間看完了四大名著，自認為文字功底大增；花了三年的時間成為了某東某寶平臺的超級VIP客戶，每年年底，想請我吃飯的供應商從公司5樓排到1樓。我漸漸適應了這種腐朽又毫無前途的工作。週一盼週五，年初盼年末。
對了，我的領導，叫他A吧，是個三十多歲就禿頭的男人。他長的怎麼說呢，慈眉善目大眾臉。常年穿一雙布鞋，從不大聲說話，還是個妻管嚴。你問我怎麼知道的，每天快到下班時間，顯示661的號碼就會打過來，出奇安靜的辦公室裡就會傳出一陣“獅吼”，什麼時候回來，晚飯還要不要吃了，我跟你講話你到底有沒有聽見？老A唯唯諾諾的趕緊掛了電話，整理好辦公桌，一到點就飛也似地逃了出去。
坐我對面的是B同學，去年剛從大學畢業，聽說家裡前段時間拆遷，身家千萬，換男朋友和換衣服一樣，每天九點到公司開始化妝，化到十點，一面大鏡子在辦公桌上擺著，無時無刻不在照鏡子補妝。我們之間的工作交流不多，共事快一年了，也只限於見面時的微笑，看她那個膠原蛋白爆棚的精緻臉蛋，搖曳生姿的背影，與我彷彿是兩個世界的人。
我們部門最資深的是C女士，你看，她又去人事辦公室喝茶了。她是人事主管的好朋友，在公司待了五年多，是個丁克，結婚快十年了，天天星爸爸不離手，年年海外遊，養了兩隻貓，不得不說，生活很有品質。有傳聞說她是被排擠到總裁辦來的，原先主管公司採購行政，後來某副總找了個親信搶了她的職位，她就轉到了總裁辦，看她那個經歷頗多又云淡風輕的樣子，真是有點佩服。
和我關係最好的是D，長了一張娃娃臉，來公司兩年多，每天樂呵樂呵的，熱情得和每個人打招呼，我們倆年紀差不多，中午一塊兒吃飯，次數多了就熟了，他身材很好，總是穿著黑色緊身褲，每天頭髮都梳的整整齊齊，香水味道濃郁的讓你在半里路外就能知道，瞧，總裁辦那娘炮來了。D是我的男閨蜜，我喜歡他娘娘地捂嘴笑，也喜歡他毫不在意別人眼光的灑脫。我從沒問過他關於他性取向的問題，就好像他從來也沒問過我，為什麼不找男朋友一樣。
最後一個，是我今天故事的主人公E小姐，我把她留到最後介紹，是因為她實在太沒存在感了，忘記她是什麼時候來的，一個小姑娘，來總裁辦做設計師，每天做做海報，其餘時間插科打諢一個人對著電腦嘿嘿哈哈。從不參與我們的八卦聊天，也不主動發起話題，像一股還算清新的空氣在這個小辦公室裡飄著。
2017年12月中旬，聖誕新年的氣氛越來越濃。我一向特別喜歡冬天，下雪的時候讓你巴不得相信所有的好事都應該在這個季節發生。
老A破天荒的說要請大家吃飯，還是家不錯的小資餐廳，當時我就覺得不對勁，誰不知道啊，老A最摳門了，工資前一秒發下來，下一秒就都轉給老婆了，留五百塊當零用，還不夠他來回路費和煙錢的。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還是老A出啥事兒了？
我和娘炮D交換了一個眼神：你說老A是不是中彩票了？
哈哈哈，老A不買彩票啊。
他家也拆遷了？還是老婆二胎了？
他家老早就拆了，老婆二胎他哪還有心情請客啊。你別瞎猜了，晚上他肯定會說的。
晚餐大家落座後，老A站起來舉著一杯水：我馬上要離職了。大家剛舉起的水杯都停在了半空中，沒有任何預兆，乾的好好的，怎麼突然要離職了呢？彷彿聽見大家的心理活動，老A補充到：老婆說這個工作太遠了，照顧不到家裡，讓找個離家近點兒的。這兩個禮拜跟大家交接下工作，一月份就走了。
雖說和老A不太熟，但是作為我的直屬領導，他手把手教會我很多，只知道他是個妻管嚴，沒想到連這都得聽老婆的，我都差點掉下淚來，硬是擠出了笑容，主動敬了一杯水，說道，祝你接下來順順利利。
這頓飯吃的大家各有心思。老A要走了，這年底的時間，臨時找個新領導不太可能，那麼最有可能升職的就是資深C女士了。她又和人事主管走的近，她肯定早就知道這個消息了，怪不得最近尤其春風得意。老A平時很照顧B同學，遲到早退啥的，他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老A要走了，這下B同學日子恐怕沒那麼好過了。
E小姐坐在我左手邊的位置，我看到老A說自己要走的時候，她舉杯的手抖了一抖。這頓飯全程，她都不怎麼說話，眼神總是往老A身上飄。趁著吃完飯有一段回家同行的路，我問她，對老A離職怎麼看。
E小姐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禁不住我追問，娓娓道來一個略顯悲傷的故事。
原來老A是上門女婿，當初老A是相親認識的他老婆，起初老A不太樂意，後來老A的父親生病了，老A家裡條件一般，一下子錢就花光了，是他老婆拿出孃家的錢給他老爸續了命。老A很感動，本來兩個人恩恩愛愛結婚生孩子，小日子也越過越好，哪想著他老婆生完孩子後得了焦慮症，脾氣大的很，老A心裡壓力很大，卻沒有一點辦法。其實他換個工作挺好的，離家近點兒，有事兒也能照顧，他挺難的。
誒，你怎麼知道的這些事兒？
我原先和老A住一個巷子口，這事兒在我們那兒都傳遍了。
這個慈眉善目、溫文爾雅的老A,兩週後就離開了我們公司，E小姐對我說的那些事兒我沒再和任何人提起。心裡有點同情，也有點無奈。然而這就是人生啊，在這世上活著，誰都不容易。
1月才過了三分之一，就發生了幾件大事兒。
資深C女士並沒有如願以償地升職，從另一個部門調來了一個很嚴肅的傢伙，一個大背頭油光發亮，西裝筆挺很有距離感。D發揮了他的八卦屬性，只用了一個下午就弄清楚了這個原委。
資深C女士一向和人事主管交好，他們在前一家單位就是共事關係，兩個人互相知根知底。對於老A要離職的事，其實C女士早就知道了，她認為這回升職的事兒算是能定下來了。誰曾想公司突然成立了審計部，開始對各個部門的賬務問題徹查，好多人被叫到老闆辦公室，從此一去不回。當然抓的都是小嘍嘍，那段日子幾個部門老大每天提心吊膽。聽說資深C小姐也被約談了，有傳言C小姐說的一些話讓人事主管受到了懷疑，然後我們就迎來了我們的空降領導，大背頭先生。
部門一下子變的面目全非。C女士內心受到了打擊，連喝杯咖啡都是憂愁的模樣；B同學不能再恣意妄為，每天頂著個黑眼圈矇頭垢面來上班，經常趴那兒一睡睡一上午，桌子半年都不用擦的；大背頭先生明顯的直男氣質撲面而來，D先生倒是依舊我行我素；在這兒安安穩穩過了三年多，突然整這一齣戲，我有些慌亂，後來，發生了一個大事兒，我開始正式審視自己這三年多的生活。
週二上班時間到了，B同學緊趕慢趕還是遲到了10分鐘，這已經是她本月的第五次遲到了。C女士依舊是一杯咖啡眺望遠方，大背頭今天說要組織大家開會，D先生扭著小腰去廁所整理儀態了。但是，誰都沒用注意到，E小姐今天還沒來上班。
一直到例會開始了，E小姐仍舊沒出現，大背頭看了我們一圈人：你們沒人知道E去哪兒了嗎？大家面面相覷，猛然發現共事這麼長一段時間了，除了她一個手機號碼，一個名字之後，幾乎一無所知。打電話過去也是關機。會議結束之後，我找到人事，翻出了E小姐的緊急聯繫人，給她媽媽打了個電話。
什麼？E沒有來上班嗎？早上看見她背了個包出去的？
怕讓阿姨著急，我撒了個幌子就掛了電話。
出門？沒來公司？手機關機？
攤上大事兒了！
要不要報警！是不是路上出了什麼意外？沒到24小時警方能立案嗎?一連串的想法在我腦海裡亂竄。報告給大背頭先生後，他淡定的說了句，這麼大個活人總不能丟，再看看。
這一等就是一整天，E小姐一直沒有出現。E小姐的母親給我打來電話，我只能如實相告，對面已經急的不行了，這麼大個活人，就這麼突然不見了。
今天是E小姐消失的第三天，家裡人已經報警了，我也暗自祈禱，挺好一姑娘，別出什麼事兒。正是在這一天中午，我收到消息，E小姐找到了。好好的，她主動聯繫的家裡人。人現在在一千多公里遠的地方，不是捲入了傳銷組織，也不是說走就走的旅行，她跟人私奔了。
娘炮D先生幾乎是龍飛鳳舞地跟我描述這件事情，面部表情豐富到猙獰。
天哪，你知道嗎？E她是私奔了，跟人私奔了，跑去雲南了，說是偷偷好上的，家裡人不同意，突然就私奔了。我滴乖乖，看不出來，她是這樣一個人呢。
也是在這個時候，我才重新回憶審視這個女孩兒。
她的存在感很低，不常說話，也不八卦，總是默默的做事兒，從不麻煩別人，自己能搞定的事兒絕對自個兒就一手包辦了。她的眼神很溫柔，你說話的時候她會很認真的看著你，從不說自己感情和家裡的事兒，有些神秘，但就是這樣一個女孩兒，在新年即將到來的時候，選擇和人私奔了。有人說她家教一直很嚴，爸媽不讓談“不正經”的朋友，但是女孩子遇上一個喜歡的不容易，好不容易就叛逆一回；有人說是這男的騙了她，花言巧語把她帶壞了。
無論如何，這個乖乖女的私奔事件成功在2018年初引爆了話題熱潮。
我竟然有點羨慕她，如此勇敢了一遭，叛逆了一回。多少人日復一日應付著工作和生活，漸漸磨去稜角，而我也在這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工作崗位上“樂在其中”，當初的抱負和衝動都消失不見，留下一副苟延殘喘的驅殼度日如年。
七天之後，E小姐回來了，來辦理了離職手續，滿面幸福的和我們說，她的媽媽默許了她們的關係，接下來她們要一塊兒創業去了。
真心的，祝福她。也祝福看到這文的每個人，做你們想做的事，過你們想要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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