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4 向無限延伸的更高更遠處飛昇

十年前,我為周春梅編輯出版了她的第一本集子:《把自己和書關起來》。這是一本讀書隨筆集。書中介紹的是感動過她,且能引發她思考的名著。此後數年,很少見到她的創作。她解釋說,她已沉沒在教學中,無暇他顧。

又數年,我收到她寄贈的另一本集子,內容是教師生涯的記錄。她對學生的熱愛使我深受感動,正是這份熱愛,使教育成了她的志業。她說:“我真切地感受到做教師的幸福。”我不禁感嘆:這是一個為做教師而生的人。

如果對象是人,教學和創作就有了根本的一致性。對於周春梅全身心地投入教學,我表示理解,贊同她的價值取向。不過,為此而放棄創作,坦率地說,我心裡多少替她感到惋惜。直到接獲新的書稿,我才知道,愛與美已然成為她的宗教,她不會輕易放棄對文學的信守。

從《把自己和書關起來》到《講臺上方的星空》,周春梅成功地做了一次文學大轉移。我欣喜地發現,周春梅從“一間自己的屋子”走出來以後,圍繞著她的,依然是那些名著,那些閃光的靈魂。不同的只是,文學於她並非孤立的審美對象,而是和教育緊密地結合到了一起。在這裡,不是隻有她一個人在發現,在創造,由於她的“點燃和喚醒”,已有眾多年輕的靈魂在一起翔舞,一起加入青春與夢想的追尋之中。

如今,她寫的是一部教育詩。

作為一名語文教師,周春梅由來重視文學與語文教學的特殊關係。在應試教育的現實條件下,著眼於學生素質的教學實驗無疑具有某種挑戰性。於是,在周春梅那裡,我們可以發現許多在別的教師那裡看不到的域外資源。從淵深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到奇詭的博爾赫斯,從諷喻的奧威爾到公開反叛的米沃什,從優雅的吳爾夫到憂鬱的帕慕克……她除了介紹大量近現代的作家作品之外,還向學生講薩義德的“東方主義”等許多具有“深度和重量”的思想觀念。顯然,她不忘給出一種方向性提示,免使學生在愛與美的陶冶中迷失。

語文教學,要而言之,就是讀和寫。周春梅特別重視讀,以閱讀推進寫作。書中,閱讀詩歌佔有特別重要的位置。或許,這同她對詩歌作為一種文體的認識有關,也同她個人的寫作經驗有關。她推崇西方現代詩,強調詩歌的“無用之用”。她向學生演示,以原作比較,拿譯詩比較,還讓學生直接進行詩歌寫作訓練。德國哲學家謝林說:“不管是在人類的開端還是在人類的目的地,詩歌都是人類的女教師。”周春梅成了雙重的“女教師”。在講臺上,她通過詩歌,向學生演繹語言的形式美,演繹人所應有的精神性和人文性,引導他們把詩歌當作一種“不可或缺的生活方式”,當作生命的一部分,用詩歌的力量抵制和改造“瑣碎虛浮的現實”。

書中多次提到茨威格關於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說法——“一和萬有”。在周春梅那裡,顯然有一個前置的理想世界,那就是:知識是系統的,而人是完整的。她由一首詩,引出電影,引出繪畫,引出歌曲,引出《紅樓夢》和魯迅小說《白光》,引出杜甫的《兵車行》,甚至聯繫到錢穆的《中國曆代政治得失》;她在《簡·愛》的延伸閱讀中,一連帶出十多部書和一部電影;從聶魯達的《疑問集》出發,她不斷髮掘問題,讓學生索解、質疑、交流和補充。她尊重學生,致力於學生的主體性建設,從一部作品走向另一部作品,從一個主題走向另一個主題,從而不斷擴大,形成一個完全屬於個人的閱讀體系和精神譜系。

置身於三尺講臺,周春梅使教室變得如此寬廣。就在這個充滿青春氣息的空間裡,一批又一批學生跟隨著她,拾掇散落的星星的碎片,拼貼各自的星圖。她意識到,講臺之上,懸置著一個輝煌的穹頂。那裡,人類的群星閃耀,正是那穿越千百年的星芒,魅惑著、鼓舞著她和她的學生,日復一日,向無限延伸的更高更遠處飛昇。

《中國教育報》2020年03月04日第10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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