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1 湖北巴東老筆桿吳平:刻骨銘心的十度寒暑

湖北巴東老筆桿吳平:刻骨銘心的十度寒暑

刻骨銘心的十度寒暑

文/吳平

每個人的一生,都要經歷若干個十年。每個十年都有值得懷念的往事,都會留下歷史的烙印。跨越古稀又添兩個春秋的山野村夫我,就有過刻骨銘心的那個十年。這個十年自1967年的歲末至1977年的暮春,這是我人生中最難忘的十年短暫婚姻生活的留影。

時光回溯到1966年歲末,經好心月老牽線搭橋,我與鄂西大山深處一位貧寒之家的正值二九芳齡的張緒梅女士相識相愛並定下了終身,隨著感情的逐步升溫,順水順風一路綠燈,次年的農曆臘月十八,兩情相悅的我們正式步入了神聖的婚姻殿堂,隨後就有了愛情的結晶:一個女兒,一個男娃。可正當我倆為美好未來繪製藍圖之際,冷酷無情的病魔把緒梅引領到奈何橋彼岸的另一個世界,從此我們陰陽相隔,天各一方。屈指算來,迄今已經四十二個春秋了。

湖北巴東老筆桿吳平:刻骨銘心的十度寒暑

1977年暮春時節,緒梅輾轉往返縣、鎮醫院數次住院治療均告無效,被結核性腦腦膜炎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緒梅別無選擇,倒計時式地走向了她人生旅途的終點站,在與至親家人作最後訣別之際,她禁不住悲淚奪眶而湧,給我留下遺言:“我倆是有緣無份吶!往後的路我不能陪著你往前走噠!萬事天註定,由不得人,你莫怪我狠心吶!到了那邊,我會把家打理好的,等你來時也是熱鍋熱灶。到那時,我們還是和和笑笑的倆口子!兩個娃娃我就交給你噠,他們是這個家庭的希望和本錢嘞!往後你什麼事都得指靠著他們,特別是你的晚半頭!以後的事,你可要放明白些!"緊接著,她艱難地從被窩裡挪出皮包骨的右手,顫顫抖抖伸向不諳世事的兒女,萬般無奈地叮嚀道:“我的乖寶貝呀!你們還那麼小,不稱職的媽就不能罩護你們了!可憐無孃的娃娃靠著天照看吶!以後這個屋裡就是你爸跳進跳出地忙活!你們可要放聽話些,要爭氣,要好好讀書。媽在那邊會佑護著你們的。放心,往後你們享福的日子長著呢!”

當時如萬箭穿心欲哭無淚的我深知她那“明白”二字的含意和重量。就這樣,她萬般無奈地走了,永遠地走了。她無法瞑目,在病魔的肆虐中帶著深深的遺憾遠離了她非常熟悉又萬般不捨和無比眷念的世界。她臨終之際留下的“明白”二字時時喚醒深陷於迷茫彷徨之中的我,當時上有風燭殘年的家父、岳母,下有稚嫩的幼兒小女……這個家庭未來的路向何方?唯一的經濟、精神支柱就是正值而立之年的我。不可推卸的責任不允許我破罐子破摔地耗費寶貴的青春時光,“明白”二字激勵著我在漫長艱辛的逆境中摸爬滾打,竭力拼搏,自強不息地開掘振興家業的各種路徑。

想當年,我們的女兒繼芳才滿七歲,已經上了小學一年級,她媽媽撒手人寰離開這個世界的情景,她至今刻骨銘心,她媽媽的音容笑貌在她腦海中根深蒂固。可只有兩歲的兒子斌峰,他媽媽的模樣長相,現在根本沒有什麼印象。姐弟倆過早地失去了本該屬於他們的母愛,與我這個“坡裡屋裡一把抓,日當老子夜當媽″的單身父親相依為命,過著年復一年艱辛困苦的生活。

有幸的是,我至今還珍藏著在公元一九六七年十二月十二日我和緒梅雙雙在區政府民政辦公室的婚姻登記表上虔誠地按下紅指印後,依法領回的那酷似獎狀蓋著政府大印的《結婚證書》。就在當年的臘月十八,我和她在親朋好友的深情祝福聲中完聚了花燭,開啟了平等互愛的二人世界。

公元一九七零年農曆二月初一,我們的女兒繼芳臨盆降生,那是我母親接的生。當時她老人家喜滋滋地說:“好乖的孫女兒啊!以後有人給我們做新鞋穿啦!”躺在床上的緒梅趕緊接過話茬說:“是啊,養個姑娘以後多條親路!”我聽懂了她的話意,她是擔心我會重男輕女。其實,受過新時代教育和文化薰陶的我沒有那種封建思想。斗轉星移,日月如梭,聰穎活潑的繼芳開始了她的呀呀學語蹣跚學步。這天,緒梅向我發號施令:“快呀!給你的金寶貝割掉‘絆腳草’哇!”我一聲“遵命”,揮起鐮刀,用誇張性的滑稽動作給女兒割起了“絆腳草",逗得她一屋的長輩們笑得東倒西歪,前仰後合。從此家裡整日裡洋溢著歡樂氣氛。

湖北巴東老筆桿吳平:刻骨銘心的十度寒暑

公元一九七五年農曆十月十三,我們的男孩降生在我們的家庭。是我親手接生的,好在是順產,沒用多長時間沒費多大勁,嬰兒呱呱落盆,母子平安。安撫好母子倆,我眉飛色舞地叫醒了正在熟睡中的老爸:“屋裡添人嗒!是個放牛娃!哈哈……!”看我毫不掩飾樂得屁顛屁顛的瘋樣兒,緒梅又不失時機地訓開了我:“看看!看看!喝笑狗子尿啦!還說不重男輕女呢,這回可露出原形了吧!”其實我也曉得,她雖然嘴裡狠狠地訓著我,自個兒心裡也象喝過蜜汁似的偷著樂呢!斌峰這名字我在幾年前就準備好了,就等著這娃娃出世,其寓意就是希望孩子文武雙全登峰造極。緒梅雖然認可了我給孩子的命名,但還是盤出一杆十八兩制的老秤來將了我一軍:“曉得你認得幾個狗腳跡就嚼起字眼來。要知道,養兒容易教兒難。光有個好名字不把他調教成材娃能有個好前程?要想娃成頂樑柱就不能讓他長得歪脖樹。那可不是個容易事。你這個當老子的責任重大著呢!”這話雖然說得衝,但句句在理。我打心眼兒裡服。

那年月時興一大二公搞大集體,農村所有勞動力實行一盤棋的統一調配。從婚後第二年起,剛二十過頭的我就隨著搞三線建設的施工隊伍輾轉奔波於楚峽地帶的大江南北,先後參加了野榔公路、巴泉公路、茶稅公路、萬福河水電站等工程建設。我長年累月棲身在外,常常數月不能同家人團聚,家裡的大務小事都甩給了緒梅。她日復一日持之以恆在全勤參加集體生產的同時還要贍養公婆,撫育兒女,經常披星戴月、踏霜踐雪,用她柔弱的肩膀撐起了這個家庭的大半邊天。幾次身懷六甲,她都不顧妊娠期間強烈的生理反應,挺著大肚皮去幹農活,有時竟然累得昏倒在莊稼地裡。丈夫出門在外,一家老少的衣食住行、柴米油鹽醬醋茶……什麼都得由她去謀劃料理。一個疾病纏身的拖娃女人,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大罪孽,我心裡揣著一本良心賬,曾暗自許願:等兒女長大成材後,一定要好好地回報她。可萬萬沒有想到吃盡了苦的她卻沒有嚐到一丁點兒甜味兒,婚後的第九個年頭竟然與至親家人陰陽相隔處在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裡……

在與緒梅度過的極其瑣碎、平凡而又短暫的婚姻家庭生活中,我處處領略到她毫無粉飾的高尚德操和細膩入微的柔情蜜意。在新婚燕爾的第一個春節,大年初一一大早,一家人樂呵呵地聚在暖意融融的火塘邊喝糖茶吃早點。誰都沒有注意到,緒梅竟然把我爸媽遞給她的那一份糕點全用小方巾包了起來,回孃家拜年時給她的弟弟妹妹作了見面禮。她曾在枕邊告訴我:她苦命的老媽先後生下了十三個兒女,到頭來活在人世的只有一男兩女。她出嫁後從沒有疏忽淡忘過孃家的父母弟妹,總是竭盡全力地資助幫襯他們。

公元一九七二年農曆九月間的一天,生產隊冒著濛濛細雨搶播油菜,跑著送肥下田的我不慎失足,右腿的膝部跌得皮裂骨露。緒梅連夜冒雨請來在當地享有盛名的老外科先生給我治療創傷。白天,她攀崖鑽林去尋覓採挖山草藥;晚上她身不沾床地細心照料我,連大小便都是她幫忙處理,整整持續了兩個多月。當我甩掉柺杖能信步行走時,她已經被拖累得顴骨凸起、滿眼紅絲,連走路都東倒西歪了。

緒梅這個人,不僅對至親家人關懷備至,而且對那些初次謀面且一不沾親二不帶故的鄉鄰也樂於援手相助,並不圖受益者的感恩和回報。在大山深處,最苦惱最寂寞最無助的弱勢群體莫過於孑然一身的剩男剩女們,而緒梅最樂意辦的事就是為這些人牽線搭橋,讓有情人結為恩愛眷屬。但她做事有其原則和底線:做媒先量媒,不蒙人、不騙人、不坑人,憑良心說話辦事,講究方式方法實話實說。且事成後從不索取不收受人家送來的謝禮酬金。因此,她在這一帶地方的口碑甚佳。在這事上我對她曾有過微辭,認為那是又費工夫又操心且有過無功的麻煩事。而她卻不認可我的觀點,且對我的“回敬”也頗夠份量,讓人折服!“你呀!真是飽漢不知餓漢飢,騎馬不知步行人。我倆日同板凳夜同床,有我成天巴心巴肝地心疼你。人家他是天天出門一把鎖,進門一把火,夜夜孤燈照獨影地過日子,那生活是個啥滋味兒?人家就不該有個自己的伴兒?”她的話糙理不糙,一席至情至理的“恭維盛宴”嗆得我服服貼貼、啞口無言,自此之後知道理虧的我就給她亮起一路綠燈。

緒梅的父親是個常年不能負重的痔瘡病患者,不到五十歲就離妻別子撒手人寰。體弱多病的母親在一次猝不及防的意外事故中遭受重創並失去左眼,導致只上到初小四年級的她過早地告別了校園,挑起了理家務農的重擔。然而自強不息的她堅持刻苦自學,功夫不負苦心人,使她逐漸掌握了一定的文化知識。與此同時她還經常參加民兵訓練和文體活動,她的積極向上和頑強拼搏為她加入共青團組織創造了有利條件。在婚前,她就知道我喜歡看書愛好寫作。婚後,她便成了我的業務參謀和第一讀者,經常直言不諱地指出我文稿的瑕疵和應該採取的補救措施。

公元一九七三年夏,緒梅在我創作的方言歌劇《拉練之前》中恰到好處地扮演了一心為公一身正氣的基幹女民兵許芳,而常演丑角的我扮演的是專事破壞搗亂的不法份子黃老三。一時間家中的恩愛夫妻在舞臺上竟成了水火不相容並進行生死搏鬥的冤家對頭。演出贏得了觀眾們的讚許和好評。回家後,餘興猶濃的緒梅手腳麻利地在廚房做好飯菜,叫來已經兩歲,頭上扎著朝天辮的芳芳,指著閒坐在一邊的我說:“快去!把黃老三押過來吃飯!”逗得芳芳一陣哈哈大笑……

酸甜苦辣,十度寒暑。婚姻生活雖短暫,但值得懷念的東西很多很多……

光陽荏苒,春秋輪迴。在緒梅病逝一週年忌日裡,我寫下一篇韻賦遙祭她的英靈。

愁海小寄 .

浪襲日月,水淘春秋,茫茫愁海蕩葉舟。雲雨風情,化為南柯一夢;眷戀恩愛,頓作海市蜃樓。岸邊芳草擦目過,戲波魚蝦水中游。雖歷沉沉春華夢,幾曾翩翩真與求?昔日衷語猶在懷,痴夫淚和憶妻油;油煎心肺,油哽咽喉,油澆愁腸腸鎖愁,愁兮悲兮幾時休?愁波淼淼,微槳翻覆憑剛柔,悲浪濺濺,葉舟顛連任沉浮。忠魂閻殿作新客,塵世衣祿已無求,嬌容美姿黃泉去,貞性潔骨棺中留,嬋娟既失何處覓,光陰相替安風流?榮辱得失若浮雲,逸矣樂矣當自酬。聊居凡塵煉奇志,筆耕墨耘譜春秋,莫誤人生金不換,詩文化雨洗淨愁。

公元二0一四年農曆三月中旬,我兒子、女婿給辭世三十七年的愛妻立了碑銘。受兒女們委託,也帶著自己的虔誠,我字斟句酌撰寫了碑文:

居天慈妣,乃吾至尊;賢慧仁善,譽貫親鄰;拯家拓業,固基弘本;贍老撫幼,履職傾情,抱病操節,歷經艱辛,德澤後世,嗣旺裔興;仙域含笑,福廕子孫;虔致孝慰,建碑銘恩。

湖北巴東老筆桿吳平:刻骨銘心的十度寒暑

碑聯

上聯 惟仁惟善顯潔操

下聯 亦賢亦慧銘嘉聲

橫披

泓恩永銘

湖北巴東老筆桿吳平:刻骨銘心的十度寒暑

作者簡介:吳 平(又名吳楨剛)男,72歲,湖北巴東縣人,愛好寫作,廣讀名著。先後有新聞、文學作品散見於省、州、縣10餘家報刊。2016年、2018年與文友周宗國、譚正雙合著《讀故鄉》、《楚峽情思》等文學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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