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今日,隨著抖音與快手的普及,現代人可以笑的機會越來越多。相較之下,不禁會思考古人的生活是不是有些無趣呢?
作為從小接受正統應試教育的青年,每日左一句「之乎者也」,右一句「歌以詠志」,進可「為天地立心」,退則「獨愴然而涕下」,記憶中的古文雖說不上篇篇深明大義,但大多還是正兒八經的道德文章。
然而,當我第一次讀到《笑林廣記》的時候,它迅速刷新了我的認知:
《洞房佳偶》
一佳人新嫁,合歡之夜,佳人以對挑之曰:“君乃讀書之輩,奴出一對,請君對之。如答得來,方許雲雨,不然則不從也。”
新郎曰:“願聞。”
女曰:“柳色黃金嫩,梨花白雪香,你愛不愛?”
新郎對曰:“洞裡乾坤大,壺中日月長,你怕不怕?”
這種幽默風格,放到現代可能要歸為冷笑話一類。但《笑林廣記》不僅僅是冷,而是像肉凍,又冷又葷。
羅振宇曾在《羅輯思維》中極力推崇這本書,也有網友稱郭德綱的包袱都能在書裡找到源頭。
這本誕生於清朝文字獄時期的笑話集,共收錄287則笑話,篇篇笑裡藏刀,在不過數百字的文字遊戲中,將當時的社會弊病解剖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這群古代的微博段子們認真起來,不可不謂之為「嬉笑怒罵,皆成文章」。
《笑林廣記》是什麼?
全書大約七、八成都為「世情」類笑話,反映的是民間百態,人情冷暖。上至官府大老爺,下至殘疾智障,都可以是素材。這種大範圍的取材,其中透露出一種平等的意識,即社會可以有階層之分,但人與人之間並無絕對的優劣。
與其彼此仇視,不如互相取笑。
《笑林廣記》共分十二部:
一古豔(官職科名等)、二腐流、三術業、四形體、五殊稟(痴呆善忘等)、六閨風、七世諱(幫閒娼優等)、八僧道、九貪吝、十貧窶、十一譏刺、十二謬誤。
其中「古豔」、「腐流」、「僧道」三部,簡單說就是對官場腐敗、八股風氣和出家人的調侃,具有非常鮮明的社會批判色彩;
而「術業」、「閨風」、「世諱」、「貧窶」和「謬誤」這幾部,則主要反映當時的民間生活,幾乎都屬於「不可描述」的笑話;
最後「形體」、「殊稟」、「貪吝」和「譏刺」這四部,以人性的弱點為材料,搞笑之餘,猶顯辛辣。
書的作者叫「遊戲主人」,名字非常具有現代感。具體是誰無法考證,但據說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清代文人(中年油膩男?)。也正因為如此,書中有許多文字遊戲,但更多的還是對八股制度的嘲諷
以文為戲,是中國式幽默的一種核心特徵。無論是象形字還是會意字,都為文人們提供了巨大的發揮空間。前段時間逝世的李敖也曾說過,「一定要讓中文重新有趣起來」。
論述至此,可以看出《笑林廣記》不僅僅是一本笑話大全,它背後還有更大的使命。
序言中有這麼一段:
雖然文人遊戲,為龍為蛇,無所不可。故滿目荊榛,盈前矛戟,而青樽惟我,白眼由他,總付之啞然一笑,烏所論妍媸美醜耶。
夫何穎禿研穿,經荒裘敝,而白衣蒼狗,笑眼誰青。則又往往襲曼倩之詼諧,學莊周之隱語,清言傾四座,非徒貌晉人之風味,實深有激乎其中,而聊借玩世。
一本笑話集的序文,竟作得如此深沉。
小編一查成書年份,乾隆四十六年(公元1781年),那一年發生了王亶望貪腐重案,主理人和珅,判處死刑的官員多達100多人。眾多大老虎的退場,或許是《笑林廣記》將古豔(官職科名)放第一部的原因。
歷史上其實還有一本《笑林廣記》,作者為程世爵,書的內容與乾隆年間的差不多,而出版的年份是公元1899年,即八國聯軍侵華的前一年。
彷彿黑暗年代有更多的笑話可說,人的愚昧總能不斷給笑話提供素材。
而另一方面,也可看出中國人確實有強大的自洽精神,自洽於暴政,自洽於戰爭,自洽於貧窮,自洽於犧牲。
此時再回過頭來看作者的那句「青樽惟我,白眼由他」,似乎又多了幾分況味。
《笑林廣記》有什麼?
《笑林廣記》一度被古時候的長輩列為枕邊禁書,主要就是因為全書幾乎十之八九的猥瑣元素。那時候的人為什麼如此喜歡猥瑣?有一大原因還是禮教的壓迫。
就像現代許多人小時候會躲在被窩裡看漫畫,或關起房門看動作片。那時候的人把笑話書當作宣洩憤慨的渠道,或寫或讀,對現實進行補償。
先來看幾條段子:
古豔第一
《及第》
一舉子往京赴試,僕挑行李隨後。行到曠野,忽狂風大作,將擔上頭巾吹下。
僕大叫曰:“落地了。”
主人心下不悅,囑曰:“今後莫說落地,只說及第。”
僕頷之。將行李拴好,曰:“如今恁你走上天去,再也不會及第了。
僧道第八
《七字課》
一學生聰穎,對答如流。
師出兩字課曰:“月明。”
徒即對曰:“日出。”
又云:“和尚。”
答曰:“尼姑。”
師曰:“青山。”
徒曰:“白水。”
又出一字曰:“去。”
徒即應聲曰:“來。”
師合串總念雲:“月明和尚青山去。”
徒亦答唸對雲:“日出尼姑白水來。”
第一條是諧音笑話,第二條則是不可描述。
再來兩條:
殊稟第五
《活脫話》
父戒子曰:“凡人說話放活脫些,不可一句說煞(一句說死)。”
子問如何活脫時,適有鄰家來借物件。父指而教之曰:“比如這家來借東西,看人打發,不可竟說多有,不可竟說多無;也有家裡有的,也有家裡無的,這便活脫了。”
子記之。他日,有客到門問:“令尊在家否?”
答曰:“我也不好說多,也不好說少;其實也有在家的,也有不在家的。”
《燒令尊》
一人遠出,囑其子曰:“有人問你令尊,可對以家父有事出外,請進拜茶。”
又以甚呆恐忘也,書紙付之。子置袖中,時時取看。
至第三日,無人來問,以紙無用,付之燈火。
第四日,忽有客至,問:“令尊呢?”覓袖中紙不得,因對曰:“沒了。”客驚曰:“幾時沒的?”答曰:“昨夜已燒過了。”
這肯定是同一個熊孩子。
這幾個故事中,人物死板,而段子靈活,笑的意義得以展開。
一個笑話能走多遠?
林語堂說過,幽默,尤其是亞洲式的幽默是知足悠閒的產物,而中國所有的悠閒知足,超乎尋常之量。
這或許就是讀中國段子應有的心態:悠閒。
反觀今日充滿刺激觀感的抖音和快手,在魔性音樂和視頻的薰陶下,我們的笑平均持續超不過15秒。
娛樂的演化沒有對錯,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的笑點。
據記載,最早的一本笑話書是魏晉時期的《笑林》,語句十分簡短,文體上多少受同時期《世說新語》的影響;往後是隋初侯白的《啟顏錄》,一共四十則笑話,可以說初具規模。
那時的笑話多以民事民生為主,簡單的語誤或諧音,都足以令人發笑。
唐宋時期笑話書不斷髮展,最終在明朝達到繁榮昌盛,那時有名的作品如李贄的《山中一夕話》,還有馮夢龍的《笑府》。
宋朝的人喜歡說書,口頭表達藝術充分發展,累積了大量的故事和素材。到了明朝,小說空前繁盛,之前的口頭故事逐漸文字化,人們開始在字裡行間尋歡作樂。
其中馮夢龍《笑府》這本書對《笑林廣記》的影響最大,後者有很大一部分都取自前者,以致於兩本書的作者是不是同一人始終存在爭議。
說了這麼多,無非是想說明《笑林廣記》並不是一本太壞的書,雖然也算不上好書。只是在《笑府》這類明朝古籍也已經很難找到的今天,《笑林廣記》能保留如此多的古笑話,值得珍惜。
時至今日,習慣了現代笑點的我們,已經很少再從文字中尋找笑料。
只是偶爾回頭看看前朝的笑話書,想想那個年代,想想他們用著青花瓷和扇子,每天穿布鞋走很遠的路,或許這樣的一本笑話書,就足夠他們笑很久很久。
看完此篇文章的你,還記得小時候看過的文字笑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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