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7 「感思」我來繼起——霍韜晦教授《我為什麼要辦國學院?》讀後|潘英傑

「感思」我來繼起——霍韜晦教授《我為什麼要辦國學院?》讀後|潘英傑

我來繼起

——霍韜晦教授《我為什麼要辦國學院?》讀後

潘英傑

作者賜稿 儒家網 發佈

孔子二五六九年戊戌三月廿九日丙午

耶穌2018年5月14日

讀罷霍師《我為什麼要辦國學院?》,不禁感慨萬千!難道說真的有所謂的“天命”,有所謂的“宿世因緣”?為什麼會感覺冥冥中好像已經被註定,好像有一條隱線在背後暗暗牽引著我不斷地往這裡走?忽然記起大學時讀過的一部對我影響很大的小說,是巴西作家保羅﹒柯艾略的《牧羊少年奇幻之旅》,裡面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追隨你的天命吧!你越接近你的天命,天命,就越成為你生存下去的真正理由!”回想起裡面講的故事,聯繫到自身的經歷,不禁嚇一跳!發現自己,竟然是現實版中的“牧羊少年”!

我出生在福建廈門靠近泉州邊界的一個小農村,父母都是很樸實很淳厚的農民,雖然文化水平都不高,但心地都很善良。在我家對面,隔著一條國道和一片空曠的綠油油的農田,正迎著一座雍容雄壯的山峰,名叫鴻漸山,山峰聳拔如鴻之漸於陸,故名;在離家鄉不到幾百米開外的小盈嶺山廟上,有一座關隘,門額上嵌有“同民安 朱熹書”字樣的石匾,是朱夫子任同安主簿時所寫的。小時候對此一山一匾雖然如指諸掌,但只有等到讀大學以後,自己更全面更深度地浸入到中國文化的學習中,才更感受到這山名、這匾題寫者之名背後那不同尋常的意義。

我家並無讀書傳統,周圍也沒有影響我的讀書人,但我不知道為什麼從小就喜歡讀書,常常買一些如《紅樓夢》《史記》之類的文史方面的書籍回來津津有味地讀著。在小學六年級的時候,自己不小心寫了一首七絕,便開始迷上了寫舊體詩,看到同學有一本現代人編的《唐詩三百首》,便借過來背了大概一半,同學拿回去了,就沒有再背。讀大學之前,我最引以為豪的,就是我能寫詩,只可惜一直沒有遇到明師指點,不過自玩自樂而已。讀大學之前的那混沌的時光,也就是靠著這詩,靠著這稀少的文史書籍的默默薰陶,才讓我的心靈,還保有一點越出現實侷限之外的更廣闊空間的自在漫遊。

我人生的第一次轉機,是讀大學的時候,我遇到了我生命成長路上的第一位貴人,他就是福建師範大學的劉昆庸老師。大學畢業已快三年了,但我至今仍然十分地感念他、感激他、感恩他!沒有劉師,我也許迄今心靈還是矇昧的;沒有劉師,我也許還只是一個徒會玩弄文墨的小青年而已;沒有劉師,我也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夠真正地走進中國文化的世界中去。

我曾經滿懷著神聖的大學夢走進大學,而因為遇見他,因為他為我指明瞭一條承文立命的路,這夢才不致於如一般大學生那樣最後悲哀地幻滅。大學時,一次,老師生日,在給老師的賀詞中,我模仿了牟宗三先生的句式,寫了一段話,表達對老師的感激:“載我以天命者,造化;育我以生命者,父母;啟我以慧命者,劉師也!”——師恩,難忘!如果我現在在學問上、智慧上、修養上能比以前稍稍有那麼一點點的長進,都是老師給的;沒有老師,就不可能有今天的我。

在大學,因為大一就遇見他,劉老師勸導我們讀經,在他的課上,也主要是在給我們講他所體會到的經典背後的生命義理,我當時不知為什麼周圍同學不屑一顧而我卻很聽話地朦朦地就開始讀經了,《四書》《易經》《老子》《莊子》《心經》《金剛經》《佛說阿彌陀經》《佛說無量壽經》……這樣一部部一遍遍素讀過去。有時其他老師的課覺得很無聊,又因為要點名不好逃,我便坐在後排自己小聲讀著經,覺得這樣生命才不會被浪費掉。而每一次聽劉老師講課,都恍如聽天人說法!震耳欲聾!每一次聽完,在我都有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哪怕是幾乎同樣的內容再講,都感到有新的生命灌注在其中,充實不可以已!

以致大一結束後,到大二、大三、大四,沒有他的課了,但為了聽他的課,哪怕冒著其他課被點名可能期末考試不好過的危險,都願意去!那一次次的冒險,今天回憶起來,真覺得是一種明智的選擇、甜蜜的享受!值得!甚至有時他的課開在另一個校區,我和我的幾位師兄弟,都很樂意迢迢地搭車去就為了聽他的一次課。劉老師是一位很有中國文化情懷和擔當感的虔誠的在家佛教徒,有一次,他推著腿傷坐在輪椅上的他的皈依師父到大學附近的學生街散步,學生街當時已滿是買衣服零食等東西的場所了,哪怕有一兩間書店,也幾乎沒有買文史方面的書了,都是琳琅滿目的大學考試用書。

散步完,師父很慟情地對老師說:“劉先生,你知道嗎,這就是佛經中所說的‘修羅世界’!劉先生,對此,你是有責任的!”劉老師的師父是日本人,然而他卻對一箇中國人說守住中國文化“你是有責任的”!老師在課上給我們講他的這一個故事,很是感慨!我們聽了,也很是感慨!“你是有責任的!”——這是師父對老師的囑託,而在底下聽劉老師講課的我們這一班鐵桿的學生,也明明感覺是老師對我們的囑託!

劉老師當時給我們開有一個他一直在完善的書目,其中當代新儒家的書就佔有一定比例,尤其是唐牟兩位先生的書。因為他,我開始走進新儒家的世界,走進唐牟兩位先生的思想天地之中。也便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對唐牟兩位先生一直懷有一種很特別的感情,對他們的人格對他們的學問,都讚歎不已!景慕不已!尤其是唐先生,更讓我覺得親切!大學時有一次重讀他的《人生之體驗》,忽然就有一種觸電的感覺!接通全身!恍然覺得每一句話都是活的!都是對我說的!唐先生的深情,他的那一種仁者風度,一直都很讓我感念!

“世界無窮願無盡,海天寥廓立多時!”每一次唸叨起這句詩,我都會不由得就想起他,而他,就好像活生生地站在我眼前背手昂然獨對海天一般,他的情,也就似乎如八月浙江潮水一般,漫天漫地地向我湧來。於是有一次,便不由得從心裡抖下一首詩,來紀念他,紀念我內心體會到的那一種莫名的感動:“天地有情幾度春,人間獨立一書生。風華未許無窮願,直叩蒼冥至死成!”仁夫,唐公!而最讓我感動和痛心的是唐先生晚年為守住新亞書院的辦學精神所做的一系列努力,所受到的一系列人事攪擾。

新亞書院,自從我認識她的那一天開始,一直都是我心目中的求學聖地,她的校歌她的學規,每一次讓我讀起來,都不由得益加嚮往!只是時空阻絕,無緣就讀!但從錢先生那裡、從唐先生那裡,從他們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濃濃的中國讀書人的氣度與堅貞,我卻能一直感受到新亞的精神,並沒有因為實體的結束而終結。“辦學豈懼艱難?但有精神在,終將久大;招魂雖滿蒼涼,因聞木鐸聲,畢竟沛然!”愚曾如是作聯以讚歎之!

大學終究是結束了!在大學畢業的那一年,在我快要跨出大學校門走向社會的時候,我有幸又遇到了我生命成長路上的第二位貴人,她就是孟丹梅老師。跟孟老師的因緣,說起來也是很奇妙!我本來是想考研究生的,但因為失在英語而沒有考上,又恰逢那一屆研究生之後國家就實行收學費的政策了,考慮到家裡的經濟情況,我就沒有堅持繼續考,便開始謀職。

然而,渺渺人世,茫茫大千,我又該往哪裡去呢?內心不禁萌生出一絲悵惘!這時,想到自己大學時讀過不少經,而彷彿聽人說這時代有所謂的“現代私塾”存在,就想這會不會“專業對口”?便網上尋找,實地瞭解。然而一瞭解,卻也不禁失落!因為自己臆想中的私塾,是像古代書院那樣,可以開堂講學的,而這,也是我當時渴望的,因為我心中一直有一位榜樣,他就是劉老師,我一直很想成為那樣的老師、做類似他那樣的事,其時我考研究生,也是為了能更好地成為另一個他、做一樣的文化傳承與教化之事;但現實中我所瞭解到的“現代私塾”卻不盡如此,更多是在陪孩子讀經、照顧他們的生活。

然而舍此,哪裡還有更契合吾心的事做呢?哪裡還有供我可以繼續讀書渴望深造的機會呢?故還是勉求之吧!只是一味低頭向人謀職,懇求別人答應,左晃右顧,別人各種條件各種眼光審視,總讓我覺得難受!好像自己是搖尾乞食一般,有失讀書人的尊嚴。最後,自己受不了了,終然拍案叫板:“這算什麼?!與其在二流的學堂苟且謀生,不如自己也來創辦一所一流學堂!”這一氣魄出來還真不得了,連自己都嚇了一跳!我還會這麼想?不可思議!但到底心安了,不再如之前那樣謀職而患得患失,也開始主動報名參加讀經教學的培訓班,積極到網上去搜找有助於自己辦學堂的資料。

在網上搜找資料的時候,我無意中看到“孟丹梅”三個字,因為之前在劉老師那裡讀到孟老師如何教育她小兒子讀經的一篇文章,就有印象,覺得這位前輩應該不錯,可以學習學習,便搜到她的一個演講視頻,叫做《這個世界上還有人可以飛翔》,看完後不禁叫絕!慼慼吾心!那一種文化承擔的氣度,那一種鞭辟入裡的闡述,真讓我覺得熟悉!因為劉老師平時講課就是這樣的。

而奇的是,這還沒過一兩個小時,就有同學問我,說她聽說我想去學堂當老師,她在2010年所參加的“《論語》一百”夏令營認識的一位同學現正在深圳的鹿鳴學堂當老師,她從她這位同學那裡得知鹿鳴學堂在招老師,問我願不願意去?“鹿鳴學堂?”因為剛真正認識了孟老師,所以對她所創辦的鹿鳴學堂就有了嚮往,便要了她的這位同學張昭輝老師的聯繫方式,當晚也就聯繫上了。

我還記得第一次跟張老師談話的場景,那一種青年人之間理想與理想相互碰撞的火花,至今想起來,猶然讓我心動不已!真是雖然未曾謀面,但卻有相見恨晚之感!仍記得他當時說過兩句話,深深打動了我的心。一是,他說:鹿鳴的老師都是來自天南海北的,都是奔著共同的教育理想而來的;二是,他說:孟老師的心量很大,與其他學堂格局不同,想要把鹿鳴創辦成百年學堂、千年書院。

當時我就暗暗想:與其自己一個人這樣孤零零地奮鬥,不如融入到志業相同的大集體中共同奮鬥!於是就跟張老師說:我想寫一篇文章,把自己的心跡表露出來,我會以不低於寫畢業論文的恭敬心態去寫這一篇文章,望他能幫我轉交給孟老師看。當時就真開始寫了。寫成轉送後,沒幾天,就接到孟老師的電話。孟老師象是有意要考驗我,前面先是要我馬上說出至少十個自己的缺點,後面又留了兩個問題讓我思考,要我想清楚了再給她回覆:一是,你立志了沒有?二是,你的理想是什麼?當時對此我並沒有想得很透徹,只是若有若無的有一些概念而已。

也許是心裡沒有底,不怎麼敢回;又有時恍惚想明白了,回了但孟老師忙沒空接;夾在其間不上不下,忽然漸漸感到難受。更讓我感到恐怖的是,我發現:我似乎又回到了之前那一種謀職而患得患失的狀態!我感到不應該再這樣下去,想結束這種狀態,重新積極學習,就發短信告訴孟老師,大致意思是說:我不想以功利的心求入鹿鳴,即便不入鹿鳴,我同樣也會為這份志業奮鬥下去的!發完,頓感清爽灑落!不想過些時,孟老師就發短信過來說,讓我準備三個月的衣物,前往鹿鳴。

三個月,然而一晃,就已經是三年了!這三年裡,我曾經熱淚盈眶,因為發現自己竟然在現實中親身觸碰到一處正在兌現文化理想的場所,與自己的夢自己的心相應;這三年裡,我曾經倍感溫情,因為有一群如師如友如家人般的同事和我一起教學、一起做事、一起尋求生命的成長,雖現實艱難、人性駁雜,而始終不離不棄;這三年裡,我曾經激動萬分,因為發現大學時就已十分熟悉的唐牟兩先生的學問竟在這裡都有蹤跡呈現,而自己又有幸得隨孟老師親至臺灣叩拜兩位先生的陵墓!更奇妙的是,自己竟然無意中慢慢走近法住,認識了法住,認識了霍師,在法住中得以不斷學習、不斷成長。想天地茫茫,緣分竟會如此奇妙?江海匯流,自己不覺已見大海!“牧羊少年”,就這樣循著內心天命之聲的指引,而越來越清晰地看到原來就一直深藏在自己心中的境象!

與法住的結緣,最初是在2014年的時候,聞名在2013年來鹿鳴的第一天因孟老師介紹就有了,只是當時心裡並沒有多深的印象。2013年,就跟同事經常唱著《你要感謝誰》《成長的路》等性情歌曲,看著一批批老師到香港去參加霍師的“喜耀生命”課程;在年末,則第一次到香港,參加同事們的高階晚會。2014年6月,自己終於有幸第一次走進法住,參加“喜耀生命”課程。只是說來慚愧!當時初出社會的我,還是有點盲目自大,對霍師的書也未接觸,心裡滿裝的都是唐牟先生的理想,以及對新亞書院的嚮往;當時更多就是懷著對唐先生和新亞的感念,走進法住的,並沒有真正認識霍師,認識法住。

又因種種生活因素干擾,便沒有繼續馬上上進階,只有到2015年10月自己面臨身心很大挫折和彷徨的時候,才又一次想到“喜耀生命”課程,好像是我的救命良藥一般,迫不及待地渴望去上。果然!上完,恍如再生!進階所學到的東西,迄今仍讓我記憶猶新!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感受!每一次想起進階所學,好像力量,就開始源源不斷地從體內湧出!真妙不可言!對霍師,對法住,對“喜耀生命”課程,我開始不敢忽怠了!也便一路跟著,亦步亦趨,走到現在。

每一次到法住,遇人交談,我總會不經意就想問起他們所瞭解的黎斯華總導師的故事,對她興味濃厚,甚至因消息滯後錯過了她的五週年紀念活動,都痛悔不已!每一次讀她的書,讀《未磨之劍》,覺得清馨遠穆;讀《我的成長》,覺得力量充盈;讀《人生愛語》,覺得溫柔細膩!她慢慢地就成為了我內心的一位榜樣,成為了似乎與我心路相同行跡相似又已經走得比我更深更遠讓我敬望的一個背影。

每一次唱起《別為我哭泣》這首歌,我都會不由得就想起她,都感覺不是我在唱,而是總導師在向我傾訴她畢生的心聲;唱著唱著,我似乎能穿越時空看見她的一生,看見她跟著霍師讀書做事的場景,看見她辛勤操勞卻又很關心同人和學生的場景,看見她身患癌症痛苦異常臉色蒼白卻目光堅毅依然走在事業第一線的場景,看見她躺在病床上行將歸去面對著她平日的戰友們而眼中噙著熱淚殷勤囑託“保護老師”的場景……

“畢竟空,畢竟空,畢竟人間真情何可空!”“丹心化日月,清氣留乾坤!”雖哲人已漸漸遠去,但那精神,但那盈溢於天地的正氣、勇氣、英氣、豪氣、清氣、暖氣,卻益發顯著!恍如就在我呼吸之間!“斯華不可復得矣,斯華之志有繼之者乎?”霍師曾如是痛心地發問;而每一次讀到,我內心也似乎很痛很痛!但接著就有一個聲音暗暗地堅毅地砰然響起,提醒自己——“起繼斯華之志!”蓋天崩地摧,誰為樑柱?前賢殉道,垂志後來;砥柱中流,我輩何讓!

法住,常常會帶給我感動,帶給我與深心慼慼相應的生命感受!一次次地參加法住的活動,聽霍師的課,看霍師的書,一步步更深刻地透入到活動背後、課背後、書背後那一顆鮮活有力的心,感受著那一顆心,也更深讀懂了霍師、法住在現實中的不易與理想之崇高、前行之剛毅。像今年會慶,看著舞臺兩邊那一副慷慨昂揚的對聯“天下將亡思炎武,斯文未喪待重剛”,看著視頻中連續播放的熊十力、梁漱溟、唐君毅、牟宗三等我所熟悉、敬重的前輩們的簡介,看著那動人心魄的誠劇《教不在明堂——馬一浮拒聘》所呈現出來的馬先生的氣節,以及聽著霍師在臺上句句似從心腑中直直湧出的發言,聽著霍師新創的沉毅悠揚的性情歌曲《古道場》《風骨》,內心似乎都有一種莫名的呼應與感動在暗暗地滾湧!

記得在《第三代新儒家能做些什麼?》中霍師說:“第三代新儒家如果真的要突破前人,有自己的建樹,我以為,他的工作領域便不能以學院自限,或單從事觀念層面的建構;他要走出學院,走向社會、走向生活,尋求體驗,從生命和時代的存在感受中發掘資源,這樣將會有更大的生存空間,對歷史文化有更大的貢獻。”霍師是這麼說,而我也看到霍師就是這麼做的;我也忽然慶幸自己三年前還好沒有考上研究生,不巧的制度變革也似乎在幫助我不再去考研究生,以防我終然沒有如霍師說的那樣自限於學院中,而以觀念層面的建構與闡釋為事。奇妙的因緣,讓我認識了霍師,認識了法住,也認識了作為這一個時代的讀書人,最應該做的事情究竟是什麼。

一次,聽霍師《論語》選讀課,在課最後,聽到霍師提到在今年9月份將重開中國人的讀書傳統,開辦相當於博士程度的研修,在全世界的華人中招真正有心讀書的學生,忽然內心一震!頓時精神煥發!能跟著一位明師深入學習中國文化,打通各種學問之間的界限,打通自身生命與學問的隔離,而直入文化的核心,存亡繼絕,再起中國傳統讀書人的風範,這不是我一直渴望的嗎?這不是我一直想去追求的嗎?不是那樣的人,做不成那樣的事。

越深入看霍師是如何一路走過來,聽霍師的課越久,就越發體會到,成人是多麼關鍵!“茍非其人,道不虛行!”“茍不至德,至道不凝焉。”我內心一直與新儒家諸賢、乃至與明末三大儒尤其是船山先生有一種似乎割不斷的臍帶情感,覺得我死後最幸福的事是能以這奮鬥的承擔的無愧的一生而去覲見我心目中最崇敬最渴望見到的夫子,覲見先聖先賢,而忝列其末,與他們共同世代魂守中國文化。然而,曾經生活的遭遇,讓我感覺到自己在見識上、在心量上、在學養上,在對時代的感受上、對蒼生的悲情上、對現實的擔當上,都快趕不上他們了,都快出現一種越來越明顯的斷痕!只是在內心的感應、在文化的嚮往方面,還與他們暗暗共振。

所以,當我聽到提倡兒童讀經教育的季謙先生說要成為一個能應對時代匯通中西的大人才,在理上至少應要有三十萬字中英文經典的背誦量做基礎,即便是過了十三歲也當如此;便趁日常教學之餘,開始背經,直至把《四書》背了下來。然而,背完《四書》,卻已不太能沉下心再背下部經了,因為發現在我背完之後,再看《四書》,書是書,我是我,有一種對經典背後整全的人格生命透不進去的生硬感和無力感。這時,我才越發體會到霍師在今年進升班開課時對我的點撥,說讀書關鍵是要讀“入”!“‘入’不是用概念,不是用理性思考、不是用語言,而是先要有感受。(《人生的平臺——專業之外》)”

我才恍然明白原來自己的痛苦在哪裡,問題解決的關鍵在哪裡,原來是要有“感受”!我也便不再求往下背,只是更多在疏通《四書》中自己字面上不理解的句子,在一遍遍的誦讀中,去感受去體貼去浸入經典文字背後那與自己的生命相關的活生生的人格與真理。只是我畢竟是讀經老師,主要的精力還得放在對學生讀經背經的跟進上,自己的學習時間少,也常缺乏師友在身邊日日的切磋共進,尤其是明師的耳提面命。

霍師在《人生的平臺——專業之外》中說:“讀書是需要老師指導的;特別是生命成長的書,缺乏好的老師,你是難以讀入的。知識性的書可以自修,但是生命成長的書則不同,很需要過來人給你指引,因此需要好老師,‘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有時,當機緣成熟,如禪宗所謂‘啐啄同時’,老師一句話就可以撥通你讀書多年而無法突破的障礙。相反,如果你一直遇不到好老師,便可能要走很多冤枉路,走了一生,還不保證一定得到突破。”

霍師的話,真如尖刺一般,一字一字地刺到自己內心的痛處!然而,在法住中學習越久,越感到希望就在這裡,光明就在這裡!“文化迴歸生命,讀書長養性情!”這句話,真是越品越有味!能跟從霍師學習,越感到是多麼地可寶貴!故我能安排開時間就儘量安排開,多去參加法住的活動,多去親近霍師,感受如霍師這般的儒之大者、儒之通者、儒之透者,是如何讀書講學、待人做事。生命成長之學,是必須靠更成熟光明的活生生的生命,才能去開啟另一個也渴望活得如此成熟光明的生命的;這一點,我越來越篤信!

故當讀到霍師的《我為什麼要辦國學院?》,真不禁要感慨萬千!這不就是我一直深心渴望的一直在默默追求著的標的嗎?冥冥中,一步一步,好像有一條隱線在牽引著我,我也終於走到了這裡!我想起了童年時家鄉的鴻漸山、“同民安 朱熹書”石匾在當時年幼的我眼前閃過的場景,少年時自己一個人孤單地寫舊體詩和讀文史書籍的場景,青年時在大學一壁痴痴讀經一壁滿心恭誠振奮地赴聽劉師課的場景,初到鹿鳴時發現大學就已熟悉而景仰的唐牟兩先生的學問脈絡竟然巧合地在這裡都有呈現的驚奇心境,走進法住時發現自己敬重孺慕的唐君毅先生的人格學問的傳承和心動向往的新亞書院辦學精神的接續與落地在這裡都不可思議地讓我得以結上緣的莫名感動!

“天其復矣!文在茲乎!”——沒想到自己無意中平生第一次出省來到陌生的深圳,又走進有如是另一個世界的香港,卻在那裡發現了跟自己的深心慼慼相應的那一個熟悉的聲音!我華文化、我華民族,已經苦了三四百年了!舉目昭昭,炎黃故土,何處有真正的中國人、有真正的中國讀書人?那舊日的衣冠、舊日的典籍、舊日的風俗、舊日的禮節、舊日的倫常、舊日的溫情,都到哪裡去了?堂堂華夏,巍峨千年,東方仁教,普潤四方!而為何今天卻只有在港臺海外乃至日本韓國才能感受到一點昔日的氣息?如此之中國,雖人種猶存、享歷和平,但文化不在、精神臨斷,那又與亡國何異?!沒有那樣的文化,即難再陶養出那樣的人了。

國學之再立,真如霍師所說,“急不容緩”!而確實也必是要點出人的性情,活化典籍以陶養存亡繼絕之人材,“培養出有風範、有品格、知進退、知行止的人物”(《我為什麼要辦國學院?》),國學之立,也才有意義。我還記得孟老師向我轉述霍師曾對她說過的一句話:“中國文化若還能存在,並不在於典籍,而在於還能透由這些典籍陶養出一個個活生生的頂天立地的人來!”而我也知道,其中關鍵,乃在得明師之指點、正法之傳承。如今,明師、正法,已具在我眼前,天地與我最大的恩饋,也無過於斯啊!我,還等待什麼呢?“古人一聞好老師之名,便會千里尋師,放下所有俗務,全心全意求學去。(《人生的平臺——專業之外》)”古人如是,小子不才,也願如是。

一九九〇年,錢穆先生逝世之時,霍師慟然問:錢先生之後,誰來繼起?

如今,我看到,錢先生之後,霍師繼起了,法住同人繼起了,越來越多受法住影響的人繼起了。如今,像我這樣一個力雖弱但心未死的赤誠青年,也願緊緊跟上霍師的腳步、跟上法住同人的腳步,而續棒以繼起!

時丙申年六月初七至初九於深圳梧桐山,英傑恭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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