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6 標題無法表達這部電影的偉大

標題無法表達這部電影的偉大

標題無法表達這部電影的偉大

不著一字,盡得風流。

司空表聖的這句話,是對[24幀]最好的概括——伊朗電影大師阿巴斯·基亞羅斯塔米的遺作,沒有敘事,沒有對白,沒有演員,用24個固定鏡頭講遍了萬物。

含蓄蘊藉,這很東方。

從史詩到戲劇再到小說,敘事文學在西方始終處於最崇高的位置。電影是西方文明的產物,自然是強調敘事的。儘管現代或後現代文學在弱化情節,電影也在脫離表達範式,但歸根結底還是屬於敘事的範疇。

東方截然不同。中國古代文學以《詩經》為開端,正統的是詩歌,深知言不盡意,注重的是興象,是意境,敘事從來都是最末的。

傳統文化上我們與西方大相徑庭,電影上我們是亦步亦趨。

[24幀]的偉大之處就在於,它脫離了敘事傳統,在114分鐘裡,用完全屬於東方的表達,作了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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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幀]IMDb7.0,豆瓣8.3,資源已出

“24幀(24 frames)”是雙關語,既是早期膠片電影每秒放映的畫面數量,也是指24個“景框(frames)”。兩種解釋都說得通。

阿巴斯用具體的電影語言,重塑著抽象的電影概念。他說:“我時常注意到有些就在我們面前我們卻看不到的東西,除非它在景框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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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中幀(frame)和景框的概念,來源於畫框

影片中的24幅畫面脫胎於畫作、老照片或攝影作品,在24個固定鏡頭中,景框裡的世界動靜結合,虛實相間,無聲地言說著宇宙中最拙樸的道理。

開篇是彼得·伯魯蓋爾的畫作《冬獵》。這副1565年的油畫,在我們的凝視下緩緩吐出炊煙,落下雪花,遠處有牛哞,頭上有飛鳥,身後有犬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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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隔四百多年,阿巴斯和伯魯蓋爾一起描繪出了“人類詩意的棲居”

景框中除了人是靜止的,剩下萬物都是靈動的。伊朗人相信萬物有靈,與古代中國相通,崇尚的是自然,而非西方的理性(後來發展為神性)。

一幅《冬獵》統領了全篇。剩下的23幅畫面中,或深林,或海灘,或雪原,或人家,無外乎是鳥兒打架,海鷗盤旋,小鹿吃草,灰狼食肉。

它們偏離的不僅是西方中心主義,還有人類中心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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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靜謐中的一聲槍響、海岸上的柵欄、烏鴉落腳的窗戶、和羊群邊上的牧羊犬,人就是缺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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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對於自然的呈現,古樸如《詩經》中的“伐木丁丁,鳥鳴嚶嚶”,蘊藉如黃庭堅所說的“平淡而見山高水深”。寓意又像玄言詩。

如果[24幀]不講究對稱構圖,再多些留白,幾乎和山水畫一脈相承。

即使與詩歌同源,有著和畫作、攝影相通的表達,阿巴斯的這部作品仍然是電影。雖看上去無敘事痕跡,實際還是有“電影感”的東西存在的。

比如鹿群在樹林裡穿梭,這不算什麼,但有一頭忽然駐足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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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海鷗在低空盤旋,這不算什麼,但“砰”一聲,有隻被子彈打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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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鳥兒在雪裡搭窩,這也不算什麼,但周圍一直潛伏著一隻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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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而然,彷彿是“零度寫作”,創作者不在場。其實阿巴斯一直都在,他不露聲色地在平淡中來一處點睛之筆。

就像皎然所說的“觀其氣貌,有似等閒,不思而得”,要“先積精思”。這種看似渾然天成的畫面,用了數位影像工具、3D動畫、擺拍,及三年的時間。

阿巴斯的創造力,足以使技術層面的東西都為他的創作而服務,跟庖丁用他的刀一樣,出神入化。

阿巴斯·基亞羅斯塔米,1940年出生於德黑蘭。

他大器晚成——高考落榜過,上過補習班,在交警部門工作過。1960年開始,拍攝了150多部廣告片,直到1969年才拍了第一部電影短片[麵包與小巷],1977年才拍攝了第一部長片[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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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包與小巷]IMDb7.2,[報告]IMDb7.1

1987年的一部[何處是我朋友的家],讓這位亞洲導演進入了西方視野,並獲得了第42屆戛納電影節藝術電影獎;

1995年洛迦諾電影節舉辦阿巴斯電影回顧展,放映了他的所有作品,組委會總結:“這位天才伊朗導演創造的影像,標誌著當代電影每年都在登上一個新的臺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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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處是我朋友的家]IMDb8.1,豆瓣8.6

他被歐洲電影界認為是“90年代世界影壇出現的最重要的電影導演”,被日本大師黑澤明稱讚“很難用詞語形容基亞羅斯塔米的電影,只須觀看就能理解它們是多麼了不起”。

他繼承意大利新現實主義,關注和表現的都是日常生活,改變了西方對於伊朗的妖魔化“欣賞”,將東方從“他者”的處境拉向平等對話;

他模糊了紀錄片與劇情片的邊界,用段落鏡頭與大全景,革新了電影“藝術真實”的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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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橄欖樹下的情人]IMDb7.8,豆瓣8.3,最後的長鏡頭是經典

[24幀]中,藝術真實與現實真實近乎融為一體,而這現實又脫離了人類社會,上升到了萬物的維度。這是東方文化特有的,對自然詩意的凝視。

無法否認,在全球範圍內西方掌握著比東方更多的話語權,東方扮演的是被欣賞的“他者”形象。

面對文化霸權,唯有兩個出路,要麼全盤西化,要麼文化輸出。作為導演,阿巴斯用電影作品扭轉著東方主義的主流偏見。

亞洲導演中,阿巴斯是,黑澤明是,侯孝賢也是。

阿巴斯很欣賞侯孝賢。在第46屆戛納電影節,入圍主競賽單元的除了陳凱歌的[霸王別姬],還有侯孝賢的[戲夢人生]。那年阿巴斯是評委,他在評委會上說過:“我只在乎[戲夢人生],其它片子什麼獎都不在乎,但[戲夢人生]必須有一個獎。”

最終[霸王別姬]與[鋼琴師]並列金棕櫚大獎,[戲夢人生]拿到了評審團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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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夢人生]IMDb7.4,豆瓣8.3,侯孝賢在新現實主義上與阿巴斯相通

後來侯孝賢拍的[刺客聶隱娘],改編自唐傳奇,風骨凌冽,從鏡頭語言到敘事都是極為東方的。可惜這種美學價值高於娛樂價值的影片不是所有人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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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聶隱娘]IMDb6.3,豆瓣7.2 我國有敘事文學,但與詩歌相比不算髮達

在現在的處境中,沒有文化自覺很危險。我們的娛樂方式已經被西方同化,若審美再脫離了東方文化根基,那是很可怕的事情。

怕的不是娛樂,是嚴肅不起來。

如今興象玲瓏、氣韻生動,這樣美的詞句,只能用來形容伊朗的影片了。

不過[24幀]確實擔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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