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9 千年讀懂《平復帖》

《平復帖》是傳世書法中年代最早的名帖,比王羲之的《蘭亭序》早60多年。

記者 | 張星雲

千年讀懂《平復帖》

西晉 陸機草隸書《平復帖》卷(現藏故宮博物院)

奇古書法

張伯駒第一次見到陸機《平復帖》是在1935年北平舉辦的湖北賑災書畫義展上。

多年後,他在《春遊瑣談》中回憶當時的情景:“晉代真跡保存至今,為驚歎者久之。”感慨之餘,他發現自己甚至看不懂帖上的文字,“此帖書法奇古,文不盡識”。

實際上不只張伯駒,從《平復帖》有明確記錄的唐以後1000多年間,許許多多文人學者試圖解讀,卻沒有一人能夠讀懂全文。全帖一共9行86個字,其中兩個字因為紙張損壞脫落了,所以今天能看到的也就84個字。而時至明朝,收藏此卷的張醜僅僅認出了其中的14個字。到了清代,收藏家安岐曾試圖在張醜的14字基礎上進一步解讀,努力了幾十年,也沒再多認出半個字來,後來他在《墨緣匯觀》裡無奈地說:“其文苦不盡識。”近代,日本人梅園方竹在張醜的基礎上試著又解讀出6個字,但把第4個字“瘵”誤讀為“虜”。也就是說,1000多年來,眾人僅認出了19個字。

啟功曾說,唐宋以來,講草、真、行書書法的,都追溯到晉人。而晉代名家真跡,至唐代所存已逐漸稀少,真跡多為唐太宗、武則天隨葬。他們生前用摹本賞賜大臣,所以流傳下來的也多為摹跡了。董其昌在題跋中評價《平復帖》說:“右軍以前,元常以後,唯存此數行為希代寶。”這裡的右軍指的是王羲之,元常則是三國時期的大書法家鍾繇。但清乾隆年所刻《三希堂法帖》中,居首位的鐘繇《薦季直表》並不是真跡,明代鑑賞家詹景風早就有“後人贗寫”的論斷。何況此卷自從在裴景福處被人盜去後,已遭毀壞,無從得見。《平復帖》因此成了如今我國傳世書法作品中年代最早的名帖,比王羲之的《蘭亭序》早60多年。

“我們所謂宋代書法那麼好,都是從王羲之的變革開始,如今我們把王羲之視為一個標準。王羲之變革之前,章草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寫。而陸機的字是從章草向今草,從規矩寫法向隨意寫法轉化過程中的書法,啟功管這種章草叫草隸,就是隸書的草寫。實際上今天我們看到更多出土的簡牘之後,更相信陸機的字更接近於原始狀態下的章草。”故宮博物院書畫部研究員王亦旻告訴本刊。

千年讀懂《平復帖》

故宮博物院書畫部研究員王亦旻

王亦旻說,《平復帖》不僅書法高古,所用紙、筆也同樣高古。“專門研究紙張的潘吉星上個世紀60年代曾研究過《平復帖》的紙張,認為其書寫所用的是一種麻紙。結合文獻記載,這類麻料是當時製作紙張的主要原料,有的還輔以樹皮、漁網等其他植物纖維,經過打漿、抄造而成,當時的工藝還不夠成熟,因此紙面比較粗糙。還有,當時所用毛筆多是硬毫製成,且有硬芯,禿鋒,寫在這種紙上會比較澀,行筆速度也很慢,有一種古拙之感,如今我們使用的軟毫筆要到北宋末年米芾的時候才有。此外《平復帖》是一封私人信札,有些內容表述隱晦難懂,這些因素都增加了此帖文字的辨識和理解難度。”

更直接的原因,是《平復帖》太古老了。古人說“紙壽千年卷八百”,而《平復帖》已經有1700多年曆史,因此帖本身的保存狀況並不好。

這也是為什麼本次故宮“張伯駒捐獻展”,《平復帖》是展覽目錄的第一件作品,被放在了正對入口的最顯眼位置,但展臺裡的並非真跡,而替之以高清照相影印的一件複製品。

《平復帖》的休眠時間極長,最近一次真跡展出,要回溯到13年前,在2005年上海博物館“書畫經典——故宮博物院、上海博物館古書畫藏品展”上展過兩週。再往前是2002年秋,故宮博物院收購隋代章草作品《出師頌》後,社會上對該作品的真偽有爭議,故宮於是組織了一場“銘心絕品——兩晉隋唐法書名跡特展”,其中《平復帖》等真跡展出了9天。

據王亦旻介紹,一般來說字畫修裱一次可以保持兩三百年,《平復帖》最後一次修裱應是在明末,該帖的部分前隔水就是那時被裁換成了新的。1949年以後,故宮博物院對一批重要古書畫進行了修裱,由於當時《平復帖》狀況還不算最差的,所以並沒被劃入那批修復文物中。“如今它的傷況比較嚴重,每次開卷合卷都會增加其損傷的程度,重新再修裱難度很大,既要保存書卷上面所有文物痕跡的完整性,又要把各種傷況修補好,這需要對其做詳細的論證和周密的準備,並請經驗豐富的老一輩書畫修裱師傅進行指導把關。目前,故宮正組織相關專家對這一類需要修復的國寶級書畫作全面的評估。”因此,像《平復帖》這樣比較脆弱的國寶書畫,目前原則上儘量不開卷。

流傳有序

1935年北平舉辦的那次湖北賑災書畫義展,不僅是張伯駒第一次見到《平復帖》,也是《平復帖》1700多年來第一次面向公眾。

當年6月下旬,漢江平原遭遇特大水災,災民高達700多萬人。為了救濟災區,北平書畫界組織了一場賑災義展,所得門票收入全部捐贈湖北災區。當時溥儒將自己收藏的《平復帖》拿了出來參加展示,在文化界、書畫收藏界引起了極大轟動,觀者如雲。溥儒是清恭親王奕訢之孫,全名愛新覺羅·溥儒,字心畲。他的大哥溥偉承襲了爵位,成為清朝最後一位恭親王,而溥儒則留學德國柏林大學,獲得過天文和生物雙博士學位。他幼承家學,精通經史和書畫,回國後以繪畫為業,並很快成為民國時期京派繪畫的代表人物,被推為“北宗山水第一人”。他的畫價高居琉璃廠第一位,與張大千一起被人們稱為“南張北溥”。

儘管《平復帖》在元明期間被古董商拆配過,明董其昌之前的題跋都沒有了,但作為清內府收藏,它依然被視為流傳極為有序的古代作品。

北宋末年,書畫鑑賞大家米芾就曾記載,陸機的《平復帖》是其所見《晉賢十四帖》中的一件。此帖前部月白絹條上有宋徽宗瘦金體題簽,證明其曾為北宋宣和內府所藏,如今該帖是否真為陸機所書,徽宗皇帝的題簽是主要判斷依據。《平復帖》從宣和內府流出後,直到元代初年一直在民間,吳其貞《書畫記》記載此卷後曾有元人張斯立、楊肯堂、郭天錫等人題的觀款。明朝萬曆年間,此帖曾被韓世能、韓逢禧父子收藏,他們是當時著名的書畫收藏家,像王羲之《快雪時晴帖》、王珣《伯遠帖》以及展子虔《遊春圖》、周昉《揮扇仕女圖》等書畫巨跡皆為其所藏。韓世能曾讓很多人鑑賞過《平復帖》,董其昌的題跋就是那時所寫。之後,此帖又經過張醜、梁清標、安岐的收藏,最終在乾隆時期入藏清內府。

然而,酷愛書畫的乾隆凡是大內所藏名跡,無不一再題跋,為什麼獨有《平復帖》既未經題寫,也無內府諸印,更沒有刻入《三希堂法帖》?據成親王永瑆《治晉齋記》載,此帖乃乾隆皇帝母親孝聖皇后鈕鈷祿氏所藏,據推測因為此帖陳設在皇太后所居的壽康宮,乾隆就不便來欣賞題寫。鈕鈷祿氏去世後,《平復帖》作為“遺賜”被賞給永瑆。從這時起,《平復帖》到了成親王府,並傳到第五世孫載治後,轉被恭親王奕訢收藏,奕訢去世後,小恭親王溥偉繼承了《平復帖》。

1911年清室不存,溥偉逃往青島圖謀復辟,為了籌備經費,將恭王府除書畫之外的全部珍藏,約1000多件歷代玉器、瓷器、青銅器,全部賣給了日本山中商會,但將《平復帖》等諸多字畫留給了二弟溥儒。溥儒從此以“羲皇上人”和“西山逸士”自號,縱情書畫。

千年讀懂《平復帖》

溥儒在恭王府蝠廳前留影

20萬元天價

湖北賑災書畫義展的同一年,溥儒到國立北平藝專任教,這是一直以遺老身份避世的他首次擔任國民政府公職。

溥儒講究排場,當時府中丫鬟、嬤嬤、僕伕之外,還有家務總管,有裡外通報的門政大爺。出入汽車,除了加油、維修之外,司機、跟車、長隨,一應人事費用花費極多。據臺灣作家王家誠所寫《溥心畲傳》記載,溥儒對拜門的學生林熙說,當時他在北平藝專每月400元的薪水,外加自己畫作的潤筆,根本不夠一家人的開銷。“每年開一次畫展,收入不到兩三千元,惹人家笑話,只好改作隔一年開一次。單筆的收入比較可觀,但沒有固定。所以不能不找一份固定的收入。”

像其他遺老一樣,變賣古書畫收藏似乎成了唯一的辦法,《溥心畲傳》中寫道:“他(溥儒)除了把所珍藏的古書古畫,出讓或抵押,甚至慈禧太后頭上戴的、賞給乃祖的一顆祖母綠寶石,他都託學生在上海、香港一帶,物色買主。”

同一年底,參與偽滿洲國的溥偉在長春一個旅館內去世。早已坐吃山空的溥儒為了給大哥辦喪事,打算將手上所藏名作,唐韓幹的《照夜白圖》以1000塊大洋賣給上海古董商葉叔重。葉是定居歐洲的大古董商盧芹齋在中國的代理商,盧芹齋曾把唐太宗皇陵昭陵六駿中的“颯露紫”和“拳毛騧”賣到美國。

當時正在上海打理鹽業銀行業務的張伯駒聽到這個消息後,給平津衛戍司令兼北平市長宋哲元拍了封電報,希望宋哲元阻止葉叔重轉賣給外國人,以免國寶外流。可惜這封電報沒能起到作用,《照夜白圖》被葉叔重買走並迅速轉手給英國人戴維德,最終於1977年被美國大都會博物館永久收藏。

為了阻止溥儒再把手上的寶貝賣給外國古董商,張伯駒在1936年底找到了北平琉璃廠悅古齋的少掌櫃韓博文,託他轉達,希望溥儒出讓手上的《平復帖》,如果不願意出手,需要用錢的話,也可以將《平復帖》抵押到鹽業銀行。韓博文轉告溥儒的回覆:“心畬(溥儒)現不需錢,如讓,價二十萬元。”

一年後,在文物收藏家葉恭綽舉辦的“上海文獻展覽會”上,張伯駒遇到了馬上要去北平的張大千,他託張大千再與溥儒協商,表示自己願意出6萬大洋收《平復帖》。

張大千與溥儒交往極深。1927年春,溥儒在北平老字號“春華樓”宴請張大千及其兄弟,被視為“南張北溥”會面之始,此後張大千每每向友人讚歎這位“舊王孫”的身世風儀,並以“老師”相稱。三四十年代張大千更是經常借居頤和園溥儒的“聽鸝館”,兩人相約賞畫,互題作品。但溥儒與張大千的這層關係同樣沒能幫到張伯駒收藏《平復帖》,張大千後來回覆,溥儒依然開價20萬大洋。

20萬大洋是什麼概念呢?1921年,溥偉為籌措復辟清朝經費,把恭王府抵押出去的價格也就是8萬大洋。再看,就在張伯駒通過張大千二求《平復帖》的同一年早些時候,張伯駒購買包括《三希堂》晉帖中的王羲之《中秋帖》、王珣《伯遠帖》以及李白《上陽臺帖》,加上唐寅《王蜀宮妓圖》、王時敏《山水》軸和蔣廷錫《瑞蔬圖》軸,袁世凱庶務司長郭世五一起打包出讓,要價也就20萬。

張伯駒明白,《平復帖》叫價20萬大洋,顯然溥儒並不想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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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前教育總長、大藏家傅增湘

溥儒葬母

1938年1月28日,張伯駒從天津乘火車回北平過年,在火車上巧遇了民國前教育總長、大藏家傅增湘。傅增湘告訴張伯駒,溥儒的母親剛剛去世,正在籌錢為母親辦喪事,準備出售《平復帖》。

溥儒14歲喪父,與母親項氏相依為命,可謂母子情深。雖然當時北平淪陷,社會秩序混亂,但以他的孝順,母親的喪事必須得辦得有排場。像《照夜白圖》一樣,溥儒只能通過出讓《平復帖》換錢。

根據後來傅增湘的題跋所記,其實當時消息靈通的白堅甫比張伯駒更早知道溥儒母親去世的消息,託傅增湘購買《平復帖》。白堅甫早年留學日本,他曾把多件國寶級書畫文物介紹賣給日本人,溥儒家藏的唐顏真卿《自書告身帖》就是被他轉賣給日本人的,如今藏在日本書道博物館。傅增湘自述怕國寶外流,本就打算馬上去找張伯駒商議,沒想到在火車上偶遇。

張伯駒聽後表示並不想乘人之危,可以將《平復帖》抵押在他那裡,他先借給溥儒1萬元辦喪事。回到北平的第二天,傅增湘就給張伯駒回話說,溥儒要價4萬元買斷,不用抵押。

本次故宮張伯駒捐獻展的開幕研討會上,文物鑑定專家傅熹年還復原了那一場景。作為傅增湘的孫子,當時只有十幾歲的傅熹年記得《平復帖》是在他們家進行交割的,張伯駒用來買《平復帖》的是4萬元偽幣,裝了滿滿四口袋,而不是一些傳記書中所寫的4萬塊大洋或金條。

張伯駒購得之後,是傅增湘先把《平復帖》帶回家欣賞。“留案頭者竟日,晴窗展玩,古香馣藹,神采煥發。”後來傅增湘將《平復帖》送還張伯駒,並在帖後作了1300多字的跋,對此帖的來龍去脈進行了一番考證,說自己與溥儒相識20年,見過後者所藏珍貴書畫無數,但是從沒見過《平復帖》真跡,助張伯駒購《平復帖》,是為了防止國寶外流。他寫道:“餘深懼絕代奇蹟,倉促之間所託非人,或遠投海外流落不歸,尤堪嗟惜。乃走告張君伯駒,慨擲巨金易此寶翰,視馮涿州當年之值,殆騰昂百倍矣。嗟乎,黃金易得,絕品難求。餘不僅為伯駒賡得寶之歌,且喜此秘帖幸歸雅流,為尤足賀也。”

傅增湘寫下長跋後,張伯駒也在後面作跋:“以項子京收藏之富,清高宗蒐羅之廣,而獨未得此帖,餘何幸得之,不能不謂天待我獨厚也。”並還一連在捲上蓋了7枚印章,足見他的欣喜之情。興奮之餘,他把自己的書房命名為“平復堂”,還專門請人刻了“平復堂”的印章。當時北平已被日本人佔領,國難當頭,前程未卜,張伯駒用“平復”二字來祈平安之意。傅增湘也曾詳細描述了《平復帖》所產生的“平復”心理作用:“不意垂老之年,忽觀此神明之品,歡喜讚歎,心懌神怡。半載以來,閉置危城,沉憂煩鬱之懷,為之渙釋。”

溥儒轉讓《平復帖》給張伯駒的事,很快就傳到白堅甫的耳朵裡。白堅甫直接找到張伯駒,明確表示有日本人想購買此帖,願意出5倍的價格,20萬元,但張伯駒拒絕了。

而得到4萬元的溥儒,後來確實大辦葬禮。《溥心畲傳》中寫道:“項夫人喪事,在錦萃園中辦理。喜慶宴客、娛樂用的大戲樓,用素布遮成莊嚴肅穆的靈堂,做過七七後,移靈什剎海邊的廣化寺開弔,喪禮之隆重,雖在日軍佔據的北平城兵荒馬亂中,依然轟動一時。喪期,僧、道、番尼群集唸經,超度亡靈。”

1949年10月18日,新中國成立不久,溥心畲藏在一艘小船裡,從上海偷渡至舟山群島,又從舟山輾轉赴臺,並於臺灣師範大學執教。溥儒後來很少提到他賣文物的事,《溥心畲傳》中只寫道:“為辦理項夫人喪事,溥心畲將珍藏半生的無價之寶陸機《平復帖》質押於人,此後永遠與他絕緣。”

而收藏《平復帖》,迅速奠定了張伯駒在民國時期書畫收藏界的重要地位。得到此帖的張伯駒,將功勞送給了傅增湘,晚年他在《素月樓楹聯》裡說他會將《平復帖》“除夕日取來於沅叔(傅增湘)家同觀”。每年清明,也會約傅增湘“去暘台山大覺寺同看杏,於花間共築二亭,一名倚雲,一名北梅”。抗戰勝利後不久傅增湘即病逝,張伯駒送輓聯:“萬家爆竹夜,坐十二重屏華堂,猶記同觀平復帖;卅裡杏花天,逢兩三點雨寒食,不堪再上倚雲亭。”

張伯駒花重金完成收購,但有人讀懂此帖全部文字,還要等到1942年。

啟功釋文

收得《平復帖》三年後,1941年6月,張伯駒在上海經歷了著名的綁架案。歷史上始終有一種說法,綁匪索要300萬偽幣贖金,就是看上了他的字畫,尤其是《平復帖》,希望他通過賣字畫來贖身。但張伯駒特別向妻子潘素表示,他所藏的字畫不能動。

1942年2月,潘素通過各方借款交了40萬元贖金,張伯駒獲救。不管借綁架取《平復帖》的傳言是否屬實,綁架案確實使張伯駒的內心產生了變化。他立下遺囑,讓潘素成為自己所藏字畫繼承人。隨即又請清苑郭立志攝影,通過琉璃廠豹文齋紙店,將《平復帖》的照片錄入《雍睦堂書法帖》一書中。這是《平復帖》第一次影印出版。

《雍睦堂書法帖》選輯了自晉唐至清末39位書法家的墨跡,編輯郭立志委託啟功審定全書。藉著這次機會,啟功將自己研究多年解出的《平復帖》釋文刊登在《雍睦堂書法帖》中。他不僅譯出全文,還把偏旁殘損的5個字補讀出了3個。這是《平復帖》有史以來第一次完整釋文,儘管張伯駒對釋文提出了多處不同見解,但他還是大體上肯定了啟功。60年代啟功又對釋文多次做出調整。他在1961年《〈平復帖〉說並釋文》中寫道:“我在前二十年也曾釋過十四字(張醜所識十四字)以外的一些字,但仍不盡準確。後得見真跡,細看剝落所剩的處處殘筆,大致可以讀懂全文。”

1700多年來,人們頭一次知道《平復帖》中寫的是什麼內容。全文大意是:彥先身體瘦弱多病,擔心他很難痊癒康復,剛得病的時候,如果及時救治,不致如此。能維持到現在這個樣子,已值得慶幸了。現在又有兒子照顧,可以無慮了。吳子楊第一次來我家,沒盡到地主之誼。這時臨將西行,再來相見,言談舉止,器宇軒昂,與以前大有不同了。思想前衛,應是他具有的,應予稱讚。夏伯榮因為寇亂阻隔,得不到他的消息。

《平復帖》影印並刊登釋文3個月之後,張伯駒從王紹賢處借了3000元錢,潘素變賣了首飾,夫婦兩人帶女兒和全部書畫藏品,逃離抗日戰火中的北平,舉家搬去了西安。臨行前張伯駒讓潘素把《平復帖》縫在衣服裡,自己隨身攜帶。

1947年,王世襄向重回北平生活的張伯駒借閱《平復帖》,作《西晉陸機平復帖流傳考略》。在王世襄《〈平復帖〉曾藏我家——懷念伯駒先生》一文中,他回憶道:“我和伯駒先生相識頗晚,1945年秋由渝來京,擔任清理戰時文物損失工作,由於對文物的愛好和工作上的需要才去拜見他。旋因時常和載潤、溥雪齋、餘嘉錫幾位前輩在伯駒先生家中相聚,很快就熟稔起來。1947年在故宮博物院任職時,我很想在書畫著錄方面做一些工作。除備有照片補前人所缺外,試圖將質地、尺寸、裝裱、引首、題簽、本文、款識、印章、題跋、收藏印、前人著錄、有關文獻等分欄詳列,並記其保存情況,考其流傳經過,以期得到一份比較完整的記錄。上述設想曾就教於伯駒先生並得他的讚許,並說:‘你一次次到我家來看《平復帖》太麻煩了,不如拿回家去仔細地看。’”

王世襄詳細記述了看帖時的情景和心情:“到家之後,騰空了一隻樟木小箱,放在床頭,白棉布鋪墊平整,再用高麗紙把已有錦袱的《平復帖》包好,放入箱中。每次不得已而出門,回來都要開鎖啟箱,看它安然無恙才放心。觀看時要等天氣晴朗,把桌子搬到貼近南窗,光線好而無日曬處,鋪好白氈子和高麗紙,洗淨手,戴仁白手套,才靜心屏息地打開手卷。桌旁另設一案,上放紙張,用鉛筆作記錄。……《平復帖》在我家放了一個多月。才畢恭畢敬地捧還給伯駒先生……後來根據著錄才得以完成《西晉陸機平復帖流傳考略》一文。”

由此,王世襄這篇介紹遞傳的文章,與啟功、徐邦達的釋文,一起成為《平復帖》目前為止最為權威的研究。

“老一輩學者基本已經把《平復帖》研究到一個極限了。”故宮博物院書畫部研究員王亦旻介紹說,“與他們相比,我們現在並沒有看到更多的資料。在這種情況下,實際上很難有突破性的研究。關於釋文的進一步確認,以及這封信是寫給誰的,到底是不是陸機所寫,這些老一輩學者們難以解決的疑惑,我們現在也解決不了。”

1956年,張伯駒將收藏的《平復帖》無償捐獻給國家,他後來在《陸士衡平復帖》中感慨地寫道:“在昔欲阻《照夜白圖》出國而未能,此則終了夙願,亦吾生之一大事。”

〔參考資料:《新中國捐獻文物精品全集 張伯駒、潘素卷》,中國文物學會主編;《國寶傳奇:張伯駒》,榮宏君著;《煙雲過:張伯駒傳》,鄭重著;《溥心畲傳》,王家誠著;《張伯駒年譜》(未出版),榮宏君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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