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9 從巴赫金狂歡化理論,解析李碧華《霸王別姬》中程蝶衣的苦難人生

無意間翻起李碧華的《霸王別姬》這本書,讀完之後感覺其和陳凱歌導演的影版《霸王別姬》的差別還是挺大的,畢竟影像所塑造出的是具象化的痛感,具有衝擊性。而文字的表達方式稍顯和緩,但同時文字所帶給讀者的感受更持久,以陣痛的感覺刺入讀者內心。


從巴赫金狂歡化理論,解析李碧華《霸王別姬》中程蝶衣的苦難人生


小說是以順敘的方式行文,按社會歷史的時間跨度來推進,寫了從民國到文革結束以後半個多世紀的歷史進程,每一個歷史時間節點也伴隨著書中主人公的一次命運迭伏。在時間上,小說形成了一條故事的發展線,一切人物的活動、情節的展現、情感的表達皆在這條線上展開,向我們清晰地傳達了整本小說所要表達的內容與情感。與此同時,由時間線上升到空間面,更側重於空間上的再現性展現,將再現性又融入到濃重的現實色調當中。

作者有針對性地寫出各個階段社會的發展變遷,然後深化到小說主人公情感的轉變,整體氣氛的營造取代了單個造型的突兀。本文將從巴赫金的狂歡化理論入手,在整體的社會環境下,抽離出小說中的單個主人公程蝶衣,從他自身形象的荒誕、對愛情的痴迷、以及地位的起伏三個方面,具體分析造成程蝶衣苦難人生的因素。


從巴赫金狂歡化理論,解析李碧華《霸王別姬》中程蝶衣的苦難人生


巴赫金的狂歡化理論是什麼

狂歡化理論是由前蘇聯文藝理論家巴赫金提出來的, 它來源於歐洲的狂歡節, 狂歡化本是來對抗中世紀等級森嚴的宗教文化。宗教儀式上所有的活動都是虔誠和嚴謹的, 但在狂歡節時,人們可以戴上面具, 穿著奇裝異服, 在大街上游行, 盡情放縱自己的原始本能,不必顧忌別人的眼光,表現出對現存秩序的大膽反叛。後來這一狂歡傳統被巴赫金滲入到文學乃至小說的發展中,而形成了獨特的文學理論屬性。

有人說:狂歡化作為文學藝術中一種特有的思維方式或世界觀, 是藝術地把握生活的強有力手段。它的主要精神是:顛覆等機制,主張平等的對話精神,堅持開放性,強調未完成性、變易性,反對現實世界中個體孤立自足的封閉性,反對思想僵化和教條。


在這一思想中其實強調的是個體要學會反抗,反抗打著人性旗號的禁錮,反抗虛假的感情和生活,顛覆陳舊的思想傳統和階級體系,主張宣洩和吶喊精神,體現出鮮明的人本主義和平等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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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為戲獻身,程蝶衣人物形象的荒誕

巴赫金的狂歡化理論反映到文學人物個體上,便是這一形象本身的多面性,荒誕且又超越現實。在《霸王別姬》中,程蝶衣是一個浸潤著血肉之痛的人物形象,自入戲班便終身為戲而生,也正是因為唱京劇,他的一生都被改寫。

程蝶衣這一人物本身的荒誕性體現在三個方面:

1、性別錯亂

程蝶衣的性別錯亂是多種因素造成的結果。

他自小與母親相依為命,而在他的童年經歷裡,他所經歷最多的是躲在門縫裡看成年男性在母親身上蠕動。在這種情況下,他總是用不符合他那個年齡段的冷漠眼神來看待眼前的一切,母親每當回頭看到兒子的表情也會心生悔恨。隨著他的年齡越來越大,母親苦於生存以及兒子的健康成長,所以狠心把他送到戲班學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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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他跟隨母親的這段成長經歷中,他厭倦成年男性,討厭那些佔有他母親的人

他依賴母親,渴求母愛,這是在他心裡埋下性別錯亂影子的第一步——討厭成年男性

另一方面,是先天因素和後天因素共同所致的結果。在程蝶衣小時候的小豆子身份下,母親在把他送入戲班後,親自了斷了他天生的6指,這是他在精神方面被“閹割”的經歷。“是一個異種,當個凡俗人的福份都沒有”,其實這一肉體的切斷其實是一個隱喻,象徵著他性別錯亂的開始。

後來和師哥以及其他同門師兄一起學唱戲。由於程蝶衣的長相清秀,被師傅選中調教成旦角。背出《思凡》中“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這一句臺詞便是眾人打壓下,小豆子自我意識裡接受了性別身份的轉換

而程蝶衣性別錯亂的真正定型是由段小樓執行的,在他不願接受這段臺詞認定時,段小樓用師傅的菸斗插進程蝶衣嘴裡,而這裡的工具煙槍,暗指的是男性對女性的逼迫和壓制,程蝶衣接受了自己的性別定位,也接受了這一生中對段小樓的順從

2、人戲不分

程蝶衣,一個男人在京劇裡演旦角卻比女性更嬌媚。他熱愛舞臺,愛戲裡純粹的精神世界,也愛戲裡熾烈的感情。他盡心演戲,人戲不分,為的是和師哥段小樓唱一輩子的戲。說好的唱一輩子的《霸王別姬》,差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都不算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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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瘋魔不成活,他在戲裡戲外都願意做虞姬,忠誠於師哥段小樓。然而段小樓的感情不同於他,一個是真虞姬,一個是假霸王,霸王自是無風骨,虞姬自有真情意。段小樓是現實的,他知道演戲是演戲,現實是現實,所以他可以尋花問月,而程蝶衣是一生從一而終,他的一生都在等段小樓來配合他演戲。

然而他等來的卻是師哥的背叛,他的情感無疑是虛妄的,但他卻願意為這場感情堅守。因這背叛,他選擇自我毀滅。他在自我的戲場上,踱著步子,擺著戲衣,為戲劇裡的愛情,更為自己的愛而不得而狂歡。

3、堅守傳統文化立場

程蝶衣始終在時代背景的更迭中堅守著自己的“戲場”。一方面他是傳統文化的捍衛者,雖從小不識字,但大量的古典唱詞浸透了他的靈魂。他熱愛戲曲,堅守祖師爺的教導,戲只要一開唱便會忘卻世界的吵雜,堅持把一場戲唱到底。另一方面是他在戲裡,能更好的顛覆等級差異,同時借用自己的性別轉換,在這場戲裡可以自如的表達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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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赫金“狂歡”理論的前提是對兩種世界和兩種生活的劃分。第一世界是官方的、嚴肅的和等級森嚴的秩序世界, 統治階級擁有無限的權利;第二世界則是狂歡廣場式的生活, 是在官方世界的彼岸建立起的完全“顛倒的世界”, 沒有等級之分, 具有全民性、大眾性、宣洩性和顛覆性等特徵, 這兩個世界是二元對立的。

在程蝶衣這一人物角色中,他自己對傳統文化的尊重和熱愛,正是對官方嚴肅世界的推崇,尊重戲裡人物的定位,懂得秩序世界裡的階級性和尊卑。而同時,在他的世界裡,他想貫穿戲裡戲外,忽視外在的眼光,顛覆性別和感情,兩個二元對立的世界在他的精神裡矛盾融合,使這一形象更顯荒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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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為愛痴迷,卻無奈嚐盡愛情的苦澀

程蝶衣是一個戲子,對待愛情的痴迷本就受到世人的不屑。正如小說開頭所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在當時的正統觀念下,這兩類人物地位本身就是低賤的,戲子為了謀生而去苦練唱腔和功夫,甚至去練就靈動的表情和痴迷的眼神。

在戲場上程蝶衣做虞姬、做杜麗娘,做歷史上有情有義的女子,為了所愛之人不惜犧牲自己。但程蝶衣的感情也僅僅被世人認為是換上戲服後所演就的歷史人物之情,只不過演繹的水平高而讓臺下觀眾暫時將角色代入他身上。但戲子不過就是戲子,脫掉戲服後的他,在觀眾眼裡便什麼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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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臺下,程蝶衣的愛情對象還是和自己的同性師哥段小樓,這種感情的錯位放在當時的時代是不被任何人所認可的,也正是因此,這份愛情從始至終都是他一個人的狂歡。

為什麼程蝶衣會對段小樓產生感情?

第一方面,在初進入戲班時,一邊剛失去母愛,另一邊又獲得了來自師哥的陪伴,在小豆子深夜睡不著時,師哥會安慰他;在自己受罰時,師哥會揹著師傅給他減輕壓腿動作;會幫他出氣,把拳頭揮向嘲笑程蝶衣軟弱、女性化的戲班師弟。師哥對小豆子的感情早在這一系列生活瑣碎裡深化了,逐漸取代母愛,同時積累到一定程度變質成了男女之情。

第二方面,在性別錯亂下,戲場裡的配偶角色在程蝶衣的腦海裡揮之不去。程蝶衣本是男兒郎,卻在命運的安排下,模糊了性別認同感。他做虞姬,想做一輩子段小樓的虞姬,將在臺上的幾百場假夫妻情誼做成真。程蝶衣,一再試探段小樓的感情,卻始終搞不清師哥是真糊塗還是在裝傻

。直到菊仙的出現,他才知道自己這麼多年的感情無疑是虛妄的,他這麼多年的陪伴比不上這個師哥剛認識沒多久的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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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菊仙出現之前,他在這段感情裡還未感受過失望,因為他始終認為段小樓這輩子都是屬於自己的。然而菊仙出現之後,多年的佔有慾被菊仙激發了,

這是程蝶衣在感情裡犧牲直至毀滅自我的開始

1、為了年少時應允的諾言不惜委身袁四爺

鍾敬文先生說:“從歷史上看, 不同民族, 不同國家都存在著不同形式的狂歡活動。他們通過社會成員的群體聚會和傳統的表演場面體現出來, 洋溢著心靈的歡樂和生命的情緒。”


對於程蝶衣京劇場上的狂歡,袁四爺看懂了,他要他!豆瓣有位網友寫道:“最懂蝶衣袁四爺”,這裡說的便是程蝶衣在戲裡表現出的虞姬情懷深深觸碰了袁四爺的心,袁四爺無疑是和程蝶衣有著戲劇上的共鳴的,他懂程蝶衣的完美,柔情以對“佳人”。

蝶衣忽而掃過掛在牆上的劍,段霸王在這場五七步之爭裡絲毫不用爭奪的贏了。

“師哥,我準送你這把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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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一次新年時,兩個人在北京的街頭閒逛,路過街邊的櫥窗,段小樓看到了那把劍,而小豆子握著手裡不到一兩的銀子,許下那句紮在心裡的諾言。後來他遍尋此劍,直到在袁四爺那裡再次遇到。

那晚袁四爺的邀約他本是賭氣而去,因為段小樓去找了菊仙,所以雖知道袁四爺的意圖,他還是去了。

但在看到那把劍時,他心動了,“我準送你這把劍”對他來說,不是年少時的玩笑話,而是他對自己願意傾盡一生的段小樓所發出的愛的宣言。

“要有這把劍,那才是真霸王了”,這是段小樓對著櫥窗說的話,程蝶衣記在心裡。所以對於袁四爺的用意他甘於接受,他願意為師哥去做任何事,只要這一輩子師哥是屬於他的。

1、為救段小樓出獄給日本人唱戲

戲臺上,段小樓意氣用事,堅決不給日本人唱戲,因此被捕入獄。他藉此機會讓菊仙離開段小樓,而沒想到在自己的一番奔波後,他換來的是段小樓的唾沫和菊仙的背叛。段小樓和菊仙一同離開,留下他自己撕裂內心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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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沒有師哥的日子,連活著的目的都沒了

段小樓和他分場後,開始和菊仙過上了平常生活,在街角賣起西瓜,場上開始成了他一個人的獨角戲,他一個人也可以大紅大紫,但沒有了段小樓的程蝶衣,便不是程蝶衣。

他開始抽大麻,開始一連幾天昏睡,或許在煙癮上來的思緒裡,他才可以暫時忘卻段小樓,而不那麼痛苦。

程蝶衣一生都在追求自己的愛情,為自己愛的人不惜割裂自己。這是一場愛的狂歡,在這場愛情的狂歡式裡,沒有等級的約束,只為了內心對愛的追尋,只為心中的一個他。

三、地位的起伏,以“文革”時期為例具體分析:

在文化大革命開展以後,人的固有階層發生顛覆,往日的權利資產身份都成為罪惡。戲子作為資產階級享樂生活的代表,也是應該大力批鬥,整治階級錯誤的對象。

這是一場全民的狂歡,如果沒有經歷過那個場面,永遠不可能相信“人”是那麼地令人驚訝,這是作者對這場狂歡的定義。昔日跑腿受壓制的小四成為積極青年,扮演起忘恩負義的角色。在這一時期,因愛也因恨,段小樓和程蝶衣成為敵人。

程蝶衣一生的命運起伏跌宕,從被母親拋棄到成為名角,再到抗戰期間被逼入法庭,到如今在審問臺下被撕開人性的陰暗面,他無疑是任由時代宰割的苦難小人物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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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場審問中,昔日臺上的名角,程蝶衣被激化成魔,他控訴謾罵菊仙和段小樓的勾當,極力劃清二人的界限,情感的撞擊被最大化呈現。感情一旦壓抑到極點,爆發出的便是險惡的話語以及失控的行為。那撕裂般的話語,歇斯底里的吶喊和絕望是他這麼多年感情所不可抑制的宣洩,也是他單方面相戀造成的最終悲慘結局。

程蝶衣身份上的狂歡在這場批鬥裡展現的淋漓盡致,世間的階級性等級性、以及感情的不平等性在這個角色裡終於得到了僅有的一次正面抵抗。


從巴赫金狂歡化理論,解析李碧華《霸王別姬》中程蝶衣的苦難人生


結語

《霸王別姬》一書透過京劇名角的一生為我們展現了從清末到新時期這一漫長曆史的時空發展特點。但之於程蝶衣個人的悲劇人生,既是個人命運的偶然面,但同時又有著鮮明的時代特性,是社會歷史發展的必然。

透過狂歡化理論的具體解讀,我們瞭解到書中最真實的情感——忠誠和背叛以及最溫熱又最殘忍的人性特點。對於個人來說,我們應該在尊重個體差異的前提下,學會珍重生命中的每一份珍重情感,同時要學會適應時代的發展,在每一場人生之戲中,理性對待,讓自己的人生更出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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