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不要等獨立電影快消失了,才想起它們來

千萬不要等獨立電影快消失了,才想起它們來


隨著商業電影市場的日漸豐富與膨脹,關於獨立電影生存空間與發展前景的探討也一直在進行。獨立電影市場究竟在走向利好,還是好時光已一去不復返?

千萬不要等獨立電影快消失了,才想起它們來

“也許在一些人看來,文藝電影、作者型電影等獨立電影都比較無用,因為它們不能立即成為鋪天蓋地的爆款。”2019年12月,在第四屆澳門國際影展上接受《新週刊》採訪時,導演王小帥談及對獨立電影發展現狀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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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由新加坡導演陳哲藝拍攝的獨立電影《熱帶雨》備受好評。


近年來,隨著商業電影市場的日漸豐富與膨脹,關於獨立電影生存空間與發展前景的探討也一直在進行,不同的國家和地區的獨立電影也呈現出不同生態。


曾因拍攝電影《哈姆雷特2》《冷山》聞名的美國電影製片人羅恩·葉爾沙覺得,獨立電影最好的時候可能已經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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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山》劇照


他的記憶中,仍留有1989年美國聖丹斯電影節上那部著名的《性、謊言和錄像帶》給整個美國獨立電影市場帶來的藝術片廠標、獨立發行的輝煌。


法國喜劇大師、導演丹尼·伯恩前幾年在接受媒體採訪時提到,法國電影風格的多樣性給了觀眾更多選擇,因為擁有專門支持拍攝和放映藝術電影的院線機構,創作者得以保持活力。


而對於中國獨立電影發展至今的模樣,作為“中國內地第六代導演之一”的王小帥認為,中國的獨立電影市場整體在往利好方向走。“我們仍需要有人用這種方式去探索、分析、反思一些社會的規律,這對社會是有幫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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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王小帥導演了《地久天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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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數在美國被稱為獨立電影的影片

都是用錢和商品堆出來的


2019年,一部名為《給我自由》的獨立電影在美國獲得眾多關注,入選美國國家評論協會獎(NBR)“年度十佳獨立電影”,同年12月,獲得澳門國際影展“國際競賽單元——最佳電影獎”。


事實上,《給我自由》的成功與其故事結構不無關係。


影片講述醫療運輸司機維克多在城市爆發政治運動時,仍嘗試開著麵包貨車上路接載病患。中途維克多被祖父和一群俄裔老人要求送他們趕赴一場葬禮,而且老人們不樂意他經過非裔社區,接載患有肌肉萎縮症的黑人女孩。一路上,複雜狀況頻繁發生,維克多幾度面臨丟掉工作的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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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獨立電影《給我自由》劇照


導演基里爾·米哈諾夫斯基說,某種程度上,麵包車上載著的就是一個微型世界,這個世界中有衝突也有和諧。“我想讓男主角成為一個窗口,見證和親歷一切衝突的發生,幫助他人其實就是一個幫助、引導自己的過程。”


英國《電影日報》評論主編兼首席影評人菲奧努拉·哈利根表示,觀賞《給我自由》的經驗令人欣喜,它是一部能成功引發共鳴的喜劇,如同一輛巴士,讓搭上車的觀眾對邊緣社區的複雜需求產生更深刻的理解。“如果這部電影象徵美國獨立製片的未來,我們就像維克多快車上的乘客一般,大可放心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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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獨立電影《給我自由》劇照


但也正如維克多的車內發生的故事一般,美國獨立製片電影目前仍存在著對立與融合。


基里爾·米哈諾夫斯基告訴《新週刊》,如今大多數美國獨立製片人要製作獨立電影仍較為困難,最重要的問題仍是資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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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告訴她》劇照


2019年在美國同樣備受關注的獨立電影《告別》和《未切割的寶石》投資分別超過1000萬美元、2000萬美元。相形之下,《給我自由》的拍攝經費僅有不足50萬美元,因此,它的成功讓許多人倍感意外。


在拍攝《給我自由》之前,基里爾·米哈諾夫斯基除了向電影公司提交過項目議案,還曾向美國兩家可為獨立電影拍攝提供資金支持的私人基金會申請準公共基金,但一再被拒。


“真的很難找到私人基金來資助一部沒有明星的電影,所以你不得不去請求私募股權投資公司的幫助。而大多數在美國被稱為獨立電影的影片,都是用錢和商品堆出來的。”


若從美國獨立電影的發展體系來看,也許不難理解基里爾·米哈諾夫斯基所說的資金對於美國獨立電影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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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丹斯電影節是國際著名的獨立電影節


上世紀80年代初至中期,現今全世界首屈一指、代表美國獨立製片電影精神的聖丹斯電影節(又稱“日舞影展”)曾一度因財政赤字和獨立電影種類不多等問題而舉步維艱。


為謀出路,聖丹斯主動向好萊塢尋求幫助——放映大電影製片廠的電影、邀請知名製片人和導演做訪問,好萊塢也將聖丹斯當作挖掘導演和人才的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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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記憶碎片》的時候,世界上還沒有那麼多諾吹。


後來為華納兄弟拍攝“蝙蝠俠系列”和《盜夢空間》等大片的導演克里斯托弗·諾蘭就是在拍攝第二部獨立電影《記憶碎片》時被髮掘,併成功躋身好萊塢。


2000年之後,聖丹斯開始加快走向與商業化兼容的道路。大量獨立電影在聖丹斯電影節的助推下,成功贏得市場認可,並得到奧斯卡獎的關注。


近年來,奧斯卡最佳影片提名的10部電影中,大概有5部是參加過聖丹斯電影節的獨立電影。正如基里爾·米哈諾夫斯基所說,它們幾乎均是由獨立電影發行公司或者大製片廠的獨立電影子公司發行。


“是的,有一些人因此在行業中開創了自己的位置,取得了藝術和經濟上的成就,這是好事。我更希望的是,市場和資方可以給予更多剛起步的獨立電影人支持和信心,美國獨立電影市場才可以長久健康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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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電影製作風向和觀眾口味被帶偏

獨立電影的市場會因此受苦


出演過電視劇《黑鏡》《唐頓莊園4》和電影《乖乖女》的英國演員湯姆·庫倫對英國獨立電影的發展現狀並不樂觀。“我覺得,這一在電影市場上屹立的偉大景觀正在面臨消亡。”


湯姆·庫倫提到,他的顧慮主要來源於三個方面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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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演員Tom Cullen


首先,技術的發展讓商業電影、流媒體電影越來越注重技術與特效,電影的故事內核逐漸被拋棄。“一旦電影製作風向和觀眾口味被帶偏,獨立電影的市場會因此受苦。”


湯姆·庫倫記得,自己在10年前剛進入影視行業時,仍有許多獨立電影人在講非常重要的故事、普通人的故事。


那個時期,也是英國最大的獨立電影節“瑞丹斯獨立電影節”(又名“雨舞影展”)最鼎盛的時候,僅2009年,整個電影節期間就有6069位電影人參加。


同年,著名英國電影製片人本·惠特利的第一部影片《向下露臺》在雨舞影展亮相,《紐約時報》稱讚道:“(它)關注英國工人階級的苦痛,具有邁克·利(上世紀40年代出生的英國電影導演)和肯·羅奇(上世紀30年代出生的英國電影製片人)早期電影中關於‘死衚衕’生活的外觀。”


2012年,雨舞影展吸引了大約1.35萬名現場觀眾,以及8萬名線上觀眾,成為各國獨立電影節中的佼佼者。“那時,在電影科技和移動互聯網還未完全盛行的時候,這個數字是令人驕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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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舞影展官網


此外,湯姆·庫倫說,近年來,英國政府對獨立電影的經費扶持力度也在逐漸減少。


自上世紀90年代起,英國政府將電影產業列為重點扶持產業之一。政府專門成立了文化媒體體育部以扶持本國電影業,該部門負責制定彩票基金與撥款資助金的政策,通過英國電影委員會發放資助金。英國電影委員會每年預算為 1500 萬英鎊,由國家六合彩資助。


2000年至2010年這10年間,英國電影委員會向900多個英國電影項目成功融資1.6億英鎊,一大批優秀獨立電影從中受益,如《高斯福莊園》《我愛貝克漢姆》《街舞 3D》《國王的演講》等。


2011年,英國電影委員會被取消,接替它履行促進產業發展職責的是英國電影協會。與前者的商業屬性不同,後者是一個非營利機構,每年獲得的政府撥款也相應減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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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的演講》劇照


“除了電影,政府還需要將錢投入更多的藝術領域,比如戲劇。雖然獨立電影製作人仍可以申請資金,但這變成了一個非常困難的過程。”


相比之下,法國對獨立電影、藝術電影的保護或值得借鑑。


法國對電影產業的扶持政策中最重要的一個環節就是實行電影資助制度,為電影藝術創作提供財政保障。


1948年起,法國財政法中明確規定:法國電影工業享受電影扶植資金的支持。即採用票房預付款制度,規定國家影視動畫中心(CNC)可以從每張票價為7—9歐元的電影票中抽取12%的稅金,用於藝術電影、獨立電影的創作、宣傳和發行。進入法國的好萊塢大片也適用於此項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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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電影《愛的藝術》劇照


此外,完善的藝術院線體制也保證了法國藝術電影、獨立電影的主導性。截至2016年,法國有1159座影院、2380塊銀幕放映藝術電影,佔總票房的20%,且此類院線的單片放映時間長達3個月至半年不等,而並非如商業大片般來去都快,僅拼一週票房。


王小帥說,在法國藝術影院火爆的時候,藝術電影掙的錢不比商業大片少,“所以某種程度上,法國給了我們一個經驗——電影不見得擁有鋪天蓋地的宣傳才會有所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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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我、市場和體制之間尋找平衡點


資本的介入程度和導演個人表達的話語權,一直被認為是衡量電影獨立性的尺度。近年來,中國獨立電影市場對二者間張力的探討和嘗試也從未停止。


北京大學教授李洋在其所著的《中國的新獨立電影時代到了》一書中提到,新一代的中國獨立電影創作者已經找到了自己觀察中國現實社會的方式。相對於中國之前的獨立電影,這些年輕的電影創作者“對情感和社會深度的探求轉移到了私人化經驗的把握和應對上,在自我、市場和體制之間尋找平衡點”。


“自我”方面,在天津師範大學音樂與影視學院教師張鵬看來,中國第三、第四代導演追求人道主義,第五代導演側重於對中國鄉土性的關注和表達,第六代導演執著於對自己生命體驗的表達,現在成長起來的一批年輕電影人更喜歡用個體的成長視角去凝視外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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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曉剛執導電影《春江水暖》劇照


2019年第13屆FIRST青年影展上,一部名為《春江水暖》的影片讓張鵬印象深刻。這部由80後導演顧曉剛執導的電影以杭州富春江畔為背景,講述了一個普通三代家庭在日常生活中所經歷的人情冷暖。該片獲得該屆FIRST青年影展最佳劇情長片獎、最佳導演獎,還獲得第四屆澳門國際影展“新華語映像”單元最佳電影獎。


張鵬認為,這部電影不再表達時代的痛苦與迷茫,而是更關注個體生命。張鵬提出,畢贛導演的《路邊野餐》、陸慶屹執導的《四個春天》、萬瑪才旦導演的《塔洛》等近年來備受關注的電影都是如此。


此外,在探索市場領域,2019年導演刁亦男的一部《南方車站的聚會》似乎也讓大眾看到了獨立電影範疇下犯罪類型片可持續發展的可能性。影片不僅投資過億,還有胡歌、桂綸鎂等明星出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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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度,《路邊野餐》成為了文藝青年的評定標準。


《南方車站的聚會》製片人沈暘覺得,目前像刁亦男、畢贛這樣拍獨立電影出身的導演,其實並不排斥與市場和商業的接觸。


一則因為目前中國市場上可供觀眾選擇的類型片並不多,他們願意在保留自己作者性的同時為市場提供更多可能性;二來,今天中國電影觀眾的審美能力已經有所成長。“很多所謂商業大片集結了一眾流量明星,但內容上過不去的話,是經不住觀眾檢驗的,而類型電影的優勢就是在故事性上站得住腳。”


王小帥這幾年也有一種明確的感受,中國的獨立電影雖談不上空間變大,但整體是在往利好方向走。“過去我們是一片漆黑,自己在其中摸索,稍微看到點光就樂得不行。現在好像到處都燈火輝煌,有豐富的平臺、各類電影節的投資。”


但他也同時提出,明亮並不代表容易。“在這樣到處都是機會的環境下,其實更需要大家沉下來,最後冒出來的才是好劇本、好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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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車站的聚會》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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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蔣苡芯

原標題:在資本與自由表達之間 獨立電影最好的時候可能已經過去

本文首發於《新週刊》55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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