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書評|谷禾:構建一個沉默的花園——西維小說集《歸巢》讀記

當代書評|谷禾:構建一個沉默的花園——西維小說集《歸巢》讀記

谷禾(北京)

主流的現代小說主張作家不應該介入文本,否則,小說就有可能被主觀說教和人為造作引向偏離,從而摧毀小說藝術的真實。我們承認“作家的退隱”是現代小說區別於傳統小說的重要標準,但又如美國文學批評家韋恩·布斯所認為,單就小說的本質而言,它終歸是作家創造的藝術品,可以說,內裡行間的每一個字都帶著作家的個人立場和感情傾向,所以徹底的不介入只能是不可能的奢望。在這一點上,即使追溯到亨利·詹姆斯、福樓拜、威廉·福克納這樣的現代小說大師也蓋莫例外。韋恩·布斯因此提出了“隱含的作者”這一小說敘述概念。換言之,我們承認任何小說都有作家立場的存在,但這個存在並非作家本身,而是他的一個潛在的虛構的“替身”,一個“第二自我”,“替身”和“第二自我”(敘事人)的誕生,讓現代小說變得複雜、隱蔽、復調和精巧,逐漸成為一門全新的敘事藝術。西維的小說集《歸巢》所收入的《遷徙》等四部中篇小說,就從不同的側面展示了作者不凡的敘述能力和鍾情於小說寫作的孜孜以求的探索精神。

在《沉默的花園》這篇小說裡,作家的“替身”被確立為成年的女兒,她去S城看望身患嚴重阿爾茨海默症的母親,並順便去探望L、Fly、C等朋友。作為母親、弟弟、我和弟媳等人物出場的主體舞臺當然是女兒的家庭,但不管是過去時還是現在時,我們都沒有看到父親的存在,而且幾乎所有家庭成員和親友,都一直小心翼翼得迴避著父親的存在。父親的缺失也帶來了這個家庭過去生活的空白,也使得女兒嘗試一次次地喚醒母親記憶的努力顯得異常艱難。當然,這樣確實為作家對小說的介入留下了足夠的空間,她賦予女兒現在時在場的同時,又讓不斷轉換敘事視角,讓她回到另一個時間維度裡。而在母親之外的篇幅裡,作家所虛構出的這個“隱蔽的敘述者”則脫開了作為女兒的特殊身份,而轉為一個成年職業女性,她要處理的親情之外的日常生活事項也是家庭的外溢和延展。敘事人多重身份的交叉轉換,既騰挪出了張力十足的敘事空間,也共同呈現出了“我”的的成長軌跡,讓人物的經歷和生活狀態逐漸變得清晰起來。讀完小說我們可以看到,西維並沒有去著力塑造包括母親在內的某個人物形象,而只是通過張弛有度的飽滿敘述去呈現小說人物現在進行時的生活狀態。至於態度式的同情、體諒、焦慮和不同代際的隔閡與溝通等因素,也通過繪聲繪色的場景化描述而靜水深流般呈現給了讀者。《沉默的花園》沒有跌宕起伏的故事,也缺少戲劇化的矛盾衝突,它力圖通過主人公的一趟短暫旅行來展現與她有關的人與事,而恰恰是這中略顯破碎的敘事呈現,卻有意無意地就把讀者的目光引向了自己身邊的人和事,從而把小說的真實轉化為了現實的真實,體現了現代小說的藝術魅力。

《歸巢》的首篇《遷徙》也是一部幾極為有個性和特色的作品。從敘事的角度分析,它使用了第三人稱結合童年視角的敘述手段,講述了少女唐珊的成長故事。城市少女唐珊因祖母去世,而被動地跟隨舅舅轉學到了馬孔多鎮中學讀書。在學校裡,因為語言不通,因為與從前的生活環境不同,也因為舅舅所有的是一場充滿人間煙火味的婚姻,讓唐珊與周圍的一切都顯得格格不入。唐珊不是一個特立獨行的少女,如果不是同齡的女孩子沈如雲還把她當朋友,不是偶爾還可以給一陸小林同學寫信傾訴,我我們能夠想象唐珊會孤獨和無助到什麼樣子。少女唐珊的內心如此敏感,她不滿足於外部世界的靜謐和刻板,而更專注於觀察和想象被表面的靜謐和刻板所掩蓋的時代的以及人際關係的動盪,從而構建起了一種類似於黑與白的反差,這也讓她通過給陸小林寫信這個窗口去傾訴,並讓這種有時候摻雜了虛構成分的傾訴行為變得合情又合理。在這篇小說裡,西維從始至終使用童年視角完成對故事的講述,這當然有助於她把筆觸深入主人公的內心,去觸摸、感知、呈現其細微的變化,同時也壓縮了本來可以更具張力的結構空間,也讓第三人稱敘事變得略顯狹促和逼仄,並且無形中為自己設下了時時處於越界邊緣的難度。換句話說,少女唐珊眼中人們的糾結,無論是舅舅和舅媽、黃光頭,還是沈如雲的爸爸,更大的可能並非現實中的糾結,它也可能是不確定的,令人懷疑的。西維通過童年視角的限制,創造了一個出離現實的童年現實。也是在這種現實裡,田野上金黃的油菜花和翅膀披戴夕光的白鷺才成了少女生活的快樂源泉。

對比《沉默的花園》和《遷徙》,我們可以看出,從寫作肇始,西維表現出了對現代小說敘事技藝的嫻熟把握能力,我相信這不是一種天然所得,而是來源於她日常閱讀和寫作的訓練。作為讀者,我只是從對她的有限閱讀裡看到了我所希望看到的某種稟賦。

通過與西維的短暫交流,我瞭解到她生於千島湖地區,童年時隨父母移民江西,再從江西到東北讀書,大學畢業後又到浙東生活。這樣輾轉漂泊的生活狀態,當然會給人帶去某種焦慮和不安全感,但更可能讓不同的地域文化和空間感知映現在她的作品裡,讓讀者感受到她迥異於他人的關注、思考以及作品獨特的調子。

優秀的小說家有能力釐清和重建人與世界的關係,在這一過程中,無論多麼花式的敘述,都是為了更準確地通達藝術的真實。要實現這一追求,除了作家自身必備的藝術才氣,更需要生命經驗的深度介入。在此,西維用一部《歸巢》這做出了令人欣喜的回答。

《歸巢》 西維 著,寧波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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