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傳席:是發展?還是毀滅?—談目前美術的一個嚴重問題

陳傳席:是發展?還是毀滅?—談目前美術的一個嚴重問題

有一個故事,最近老是在頭腦裡轉:有一個狗熊對主人非常忠誠,一心想把主人服務好,主人在睡覺,他守護在旁邊,一隻蒼蠅叮在主人臉上,狗熊為了讓主人睡好,啪地一巴掌把蒼蠅打死了,但主人也差一點被打死,臉被打破出血,腫得厲害,還得了腦後遺症。其實我是無心講故事的,當前藝術發展的狀況令人擔憂、氣憤,但直說,估計很難發表,只好拐彎抹角講個故事。

發展中國的美術(注意不是發展北京市的美術),理應把上層的藝術家下放到基層去,即使是短期,到基層去體驗生活,去帶動一批人,去傳播美術,去勵志,去尋找題材,以創作優秀的作品。而現在,上頭的政策是把全國所有的優秀藝術家都調到北京來,養在高級畫院裡。這就破壞了生態平衡,造成基層、中層的大片“沙漠”,製造了混亂。

一、有一個最大的畫院院長給我講,要把畫院做大、做強,大量調人到北京,要把全國的畫家一網打盡。他反覆地說,這是上頭××領導反覆交代他的。要把全國的畫家一網打盡,當然指的是全國各地優秀的畫家,全部調到北京的這個畫院來。實際上,他們正是這樣做的。

這個畫院原名叫研究院,只有幾個畫家、幾個理論家,基本上都是北京的。院外畫家很多,賴少其在安徽,亞明在南京,謝稚柳、劉海粟在上海,他們並沒有調來,而仍在各地發揮作用,每年來開一次會,順便畫一天畫而已。李可染任院長,但李可染仍在中央美院,教書育人是他的主要工作,既不影響教育,更不影響創作。現在是全部調來,讓他們在地方失去作用,勵志只能是反向。

二、全國美術院系(教育部門)中的一流畫家、二流畫家,除去年齡太大已退休者外,已基本全部調到畫院中來了。這樣,美術教育就無人了,比如中央美院的楊飛雲,油畫是一流的,田黎明國畫是一流的,他們在中央美院每年都能培養多少學生啊!其他各個院校,連師範系統的美術院系中一流二流畫家都被抽走,教育的牆角被挖空了,後繼就無人了。所以,我說美術面臨的不是發展,而是毀滅。


陳傳席:是發展?還是毀滅?—談目前美術的一個嚴重問題

以前,優秀的畫家徐悲鴻、蔣兆和、李可染、林風眠、潘天壽、陳之佛、傅抱石、李斛、盧沉、劉文西、楊之光等等,全在美術院系中,有大師才能培養出大師,而這些大師在美術院系中培養大批優秀學生,並不影響他們對中國美術創作做出傑出貢獻,絲毫不影響,而且帶動了一大批人才同時為繁榮中國美術做出貢獻。但調離教育部門,教育的作用便基本消失了。也許有人說,他們在畫院中也帶學生啊。其實全是虛的,畫院中的學生沒法和美術院校中的學生相比,而且,名家在畫院中帶學生也只是掛名,有的連一次面也見不到,全是假象。正規的美術教育也不容假象啊。

教育系統中最優秀的畫家被調走,這是對中國美術發展的致命打擊,毀滅性的打擊。

三、各地的優秀畫家全被調到北京,一流的調光,二流也調得差不多。這樣,各地自然形成的領袖級畫家全沒有了。美術家協會、地方畫院換屆後,因為沒有一流畫家做領袖,又必須選出一個頭領,於是誰也不服誰的氣,你為什麼能當主席?老子比你還強。我打聽了好幾個地方,換屆後,不服氣的多,大罵不休者多。這就把地方的美術事業搞亂了,搞癱瘓了。以後怎麼辦?可能會出現很多難搞的問題。

解放初,“文革”前,潘天壽任浙江美協主席,傅抱石任江蘇美協主席,石魯任陝西美協主席,賴少其任安徽美協主席……有誰不服氣?還有什麼問題會發生?李可染兼任中國畫研究院院長,又有誰不服氣?現在呢?你當上了什麼什麼,你有這個權威嗎?你沒有這個權威,人家會服你嗎?沒有分量壓不住,風一吹就亂。這是造成全國各地美術混亂的根本原因。即使不亂也沒有凝聚力,軟塌塌的,雖有而形同虛設,但一有事就混亂。

四、凡是調到北京來的畫家,無一水平提高的,而且大部分、絕大部分都退步了。因為南方的靈秀之氣,滋養了畫家,使其畫有一股靈秀之氣,離開了那片土地,到來北京,北京沒有這些靈秀之氣。毛澤東、劉少奇是湖南的,徐悲鴻、齊白石也是南方的,魯迅、郭沫若、梅蘭芳、茅盾等等都是南方來的,他們都是成名後來北京的。李可染本來就是北方人,文化史上的北方指的就是徐州和山東,河南、陝西是中原。李可染的畫蒼渾厚重,倒是適宜在北方發展,南方的畫家根子裡是靈秀,北方的蒼渾只能破壞減弱其靈秀,而蒼渾他們又吸收不了,所以,都退步了。

在南方生長茂盛的樹,移到北方來,有可能不會成活。

把那麼多畫家調到北京來,有百害而無一利,而負責全國美術工作的官員們,自覺地把自己降為北京市美術負責人了。充實了北京,卻破壞了地方。

戰爭年代,人才可以集中使用,和平建設年代,人才必分散到全國各地去,中國的文化才能發展。


陳傳席:是發展?還是毀滅?—談目前美術的一個嚴重問題

我問過很多成功的畫家是怎麼學起畫來的。回答是當年北京很多畫家下放,我得以認識他們,向他們學習,沒有這些下放下來的畫家,根本沒有我的今天。下到基層去的畫家,不知培養影響了多少人,帶動了多少人,自己也得到了進步。

王洛賓當年下放到西北去,他整理了上千首西北民歌,成為西北歌王,飲譽國內外。如果把他留在北京,王洛賓就完蛋了,世界上將沒有那些優美的、傳之千古的西北民歌。

劉文西如果不到黃土高原去,他筆下的那些大氣的、渾樸的、忠厚的老農形象也不會出現。劉文西是二十多歲便到黃土高原去的,如果去晚了,也不行。如果把他調到北京,弄個官當,他也就完了。

楊曉陽在西安美院,考上研究生,也是能畫的,他調到北京,畫是進步了?還是退步了?我看了真想哭啊。

五、據物理學家研究,宇宙間高能物質是極少的,大多是低能的一般的物質,有時需要從幾百噸物質中提煉出一點點高能物質。人才也如此,繪畫需要學習,但更需要天賦,有天賦的畫才是極少的,每個省有一兩個也就很好了,有的省一個也沒有,你把各省的有天賦的畫才都調到北京,地方上就沒有了。而全國美展又是分名額到地方,人才都到了北京,地方哪有好作品送上來呢?所以,這次第十二屆全國美展的水平也就降下來了。這不怪美協,而是上頭把人都調到北京,降低了地方的美術,也降低了北京的美術,全國也就都降了。


陳傳席:是發展?還是毀滅?—談目前美術的一個嚴重問題

你們查一查,調到北京的都是各地優秀的畫家,有幾個人的作品參加了全國美展?數字最能說明問題,請文化部公佈這個數字。美術搞成這個樣子,有些領導部門也應該慚愧一下。

也許這個心願是好的,發展美術,把全國各地畫家都調到北京的畫院裡來。還以為這就是發展,就是做大、做強。實際上正相反,這恰恰是“毀滅”的開始,尤其是把各地美術院系中精英畫家教授調到畫院去,這就從根本上毀滅了美術,使之後繼無人,美術的“沙漠”即將到來。

責任在上,不在下。教育部門也有責任,看著人家把自己的人才調走卻不聞不問,這等於看著人家挖自己的牆角,卻不去制止,任其倒塌。(2014年第97期)


陳傳席簡介:


陳傳席:是發展?還是毀滅?—談目前美術的一個嚴重問題

陳傳席,博士,中國人民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特殊貢獻專家、現兼任中國人民大學佛教藝術研究所所長、中國美術家協會理論委員會副主任。曾任美國堪薩斯大學研究員、馬來亞大學客座教授。2014年榮獲“巴黎榮譽市民”徽章。

出版學術著作《六朝畫論研究》(大陸版、臺灣版,共13版)、《中國山水畫史》(15版)、《中國繪畫思想史》、《中國繪畫美學史》(選入20世紀“中國文庫”)、《陳傳席文集》(九卷)、《中國佛教美術全集•雕塑卷•響堂山石窟(上下)》《中國藝術如何影響世界》、《陳洪綬集》(點校本,中華書局)、《悔晚齋臆語》(中華書局)、《畫壇點將錄》(三聯出版社、港臺版)、《陳傳席畫集》等50餘部,並且部分著作被譯為外文在國外出版。並在《文物》、《美術研究》、《美術》、《人民日報》、《光明日報》等發表文章千餘篇。據美術界權威雜誌《美術》統計:陳傳席研究強度居全國第一名。他被很多國內外年輕學者稱為“現代美術史研究之父”。

陳傳席教授史論兼備,旁涉文學詩詞,在書畫創作上重傳統,格調高古,富書卷氣,自成一家。謝稚柳曾說:“陳傳席的畫是當代文人畫一個頂。”蘇聯畫報曾作專門報道,蘇聯最富盛名的漢學家、中國美術史研究家查瓦茨卡婭曾撰文稱:“中國現代的繪畫有三大派,現代派爬得太高,新文人畫派靠得太近,唯陳傳席畫派立得最遠。陳傳席的畫寧靜含蓄而有詩意,格調高古,超邁絕俗,是當代最高的文人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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