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三部曲》:有深度的寫作

《江南三部曲》:有深度的寫作


格非的《江南三部曲》從清末民初開始,跨越近百年的社會變遷,直寫到了當代的歷史進程,其難度可想而知。格非小說以個體命運折射歷史,更為具 體、豐富,同時也把歷史中易於被忽略的因素揭示出來,這是文學深度的標誌。它從1994年開始醞釀寫作,收集資料與整理大綱,到最後“三部曲”全部出版, 歷時長達17年時間,而它的最終得獎,是對於作者寫作一致的肯定。


格非的創作準備從地方誌的發掘開始,幾經調整,沉潛求索,努力透視上個世紀中國百年內在精神的衍變,從《人面桃花》中對於一個奇女子陸秀米投身辛亥革命的事蹟的爬梳整理,引出連續不斷的人生故事。梅城、普濟村、桃源圖、花家舍或許都帶有隱喻的意思,在《山河入夢》中花家舍變成了一個人民公社。由《人面桃花》《山河入夢》至《春盡江南》,歷史敘事、社會敘事轉入家庭敘事,表明它越來越具體地貼近了個體生活。革命和變革是中國人上個世紀生活中不容迴避的關鍵詞,而“江南”也並非就是以往人們理解的溫軟乃至柔靡的代名詞,近代和現代的革命和變革其實都是從南方開始發動的。歷史意識和人生意識在此結合,這是小說的第一個貢獻。《江南三部曲》中每一部都伴隨著一個女子生命火花的隕滅,這也是它的特點,蘊有悲劇的因素。但我並不很同意臺灣對於格非小說曾冠以“烏托邦三部曲”的評價,認為這仍是一種比較簡單化的理解。“三部曲”的延續和發展,始終有一種“未來”導向,民間的生活意志和要求,構成了小說敘事的內在動力。有一個關於悲劇的久已不再被引用的經典定義,用來形容格非的這部小說,可能是比較適用的:“歷史的必然要求和這個要求實際上不可能實現之間的悲劇 性的衝突”。而這同樣是小說深度的追求。


一致的肯定並不等於獲獎作品便沒有缺點、弱點,沒有批評的意見,但文學作品更重要的是它為我們提供了新鮮的經驗、情感,蘊有獨到的眼光,能與我們的人生髮生共鳴。一般而言,相隔年代久遠的生活和歷史輪廓尚可以採用“傳奇”的方式,擷取要素,鋪陳刻畫;而愈是接近當代,便愈是要求一種細緻而更有說服力、讓人信服的生活形態。從這點看,三部曲中的第二部《山河入夢》或許較弱些。可作為一個整體,它依然克服了局部的瑕疵,一種一貫的、充盈的情愫仍然在小說中澎湃、流淌,讓人心領神會,一系列人物的命運讓人難忘。那是中國人百折不回,在時代曲折中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依然不改初衷,想往美好生活和追求進步的歷史潮流。在《春盡江南》中,龐家玉在生命結束時所表達的“愛”、“不後悔”和追求,以及詩人譚端午所寫的詩,由《祭臺上的月亮》到《睡蓮》,這些獨特的 美的形象,我覺得才是小說最讓人感動的地方。


從上世紀80年代的先鋒追求,到當前三部曲的寫實追求,格非的小說經歷了一個由觀念的深度到全面還原生活和歷史的深度的過程。不僅僅是觀念上的 顛覆,而是把歷史轉化為人生,尋求在現實中破解歷史謎團和我們的精神困境。從先鋒形態到寫實形態,第一次突破,觀念總是領先於生活,為此需要先鋒的“語法”的改變,“引導”人們閱讀生活;第二次,觀念則是在生活之後,或深藏於生活之中,讓我們能更切實地體會生活,我想,這也是符合寫作的發展,尤其是長篇寫作的規律的。於是,《江南三部曲》便把家族和傳奇、革命和人生、愛情和追求、社會劇變和現實問題,在一個精神的主線上水乳交融地、自然地結合了起來。把我們生活中一個代代相因、永違常新的有關革命和變革的時代主題,通過連續的人生敘事有力地傳達了出來。辛亥革命或可理解為是中國的政治現代性的開端,隨後的時代變遷,各種歷史潮流的衝激則是延續、繼承、發展了這種現代性。我們是這種現代性的合法的繼承者。但到了《江南三部曲》的終端,我們卻又面臨了新的更 為錯綜複雜的情勢,有了新的矛盾衝突、精神困頓和人生課題,這意味著小說開放性的結構,同樣是“三部曲”重要的貢獻。


《江南三部曲》:有深度的寫作


文學寫作總是要走在時代的前列,提出問題。與一般的大眾娛樂消費不同,在這個交流的時代,它要一次次地點燃我們內心不熄的火種,調整我們的情感走向,使我們變得更加成熟。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