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媽媽，我很想把她寫下來，但是關於媽媽，我從小到大總是在聽在看她身上的事情，我理不清該從哪個線索入手，條條是故事，深挖下去就是一部連續劇。
媽媽今年61歲，她讀過高中，在孃家排行老大，下面有四個弟妹，在她出生的那個年代，是吃不飽穿不暖的年代，由於是家裡的第一個孩子，我姥爺就格外疼惜她，並沒有讓她像別人家的老大一樣幹活放牛帶弟弟妹妹，而是把她送去了學校，一路念下來，就唸到了高中畢業，高中畢業也十八九歲了，家裡人就張羅著給她說親，我媽媽不同意，要繼續再讀推薦的農校，這裡插一句，女人一旦識字，就變得孤傲起來了，有志氣起來了，在家一陣鬧騰，但是就在同一年我姥爺的身體變得不好起來，經常吃藥看醫生，我姥姥一個人掙工分滿足不了全家的口糧，舅舅和姨媽都還小，所以我媽對現實妥協了。
就在同時，很多人找到我姥姥姥爺給我媽媽說親事，我媽媽也看了很多個，一個都看不上，就這樣到了23歲，那一年春天趕會，在集市上碰到她高中同學，也就是我後來的大姑媽，兩個人幾年不見，聊了很多話，我大姑媽邀請我媽媽去家裡玩，我媽就應了，剛到家裡就見到了一個很精神的小夥子，叫了一聲姐就跑出去了，我大姑介紹說那是她大弟，我媽媽說她第一次有了種心砰砰跳的感覺，自那以後，找我大姑媽玩的機會就多了，一晃半年多，我奶奶看我媽媽很不錯，覺得適合做兒媳婦，就讓我大姑從中牽線，一來二去，本來就熟悉的人自然好說話，兩人私下就沒有什麼不能說的了。
爸爸媽媽的事情到了我姥姥姥爺那裡，卻沒有得到立馬認同，我姥姥擔心我爸爸是工人(接我爺爺的班在糧局工作），我爸爸是吃商品糧的，是城鎮戶口，我媽媽是農民，身份相差懸殊太大，日子會過的不幸福，我爸爸一聽這話，第二天一早就登門跟姥姥保證會對我媽媽一輩子好，一心一意的好，我爺爺更誠懇說即使婚事不成，也要認我媽當幹閨女。姥姥姥爺像吃了一顆定心丸，第二年也就是1983年爸爸媽媽結婚了。
婚後爸爸一直在市裡上班，那時候交通不便幾個月才回來一次，媽媽在農村老家跟爺爺奶奶一起生活，很快，由於生活習慣和觀念不同，兩代人之間就發生了一些不愉快，比如我媽喜歡看書，不擅長幹農活，不擅長做飯，我媽媽喜歡穿的乾乾淨淨，每天都刷牙，這些在爺爺奶奶眼裡就是格格不入，因為沒有像別人的媳婦那樣裡裡外外潑辣能幹，家裡家外都是一把好手，我媽媽也深感委屈，這樣的婚姻生活不是她想要的，讀點書的人想的事情就多，一心想外面的世界。於是提出想要工作，遭到爺爺奶奶的反對，工作是談何容易？村裡的媳婦兒沒人外出工作，在家伺候好公婆，生養孩子才是媳婦兒的本職工作，第二年我出生了，我爸爸就把媽媽接到了市裡居住，媽媽是受過教育的人，很快融入到了城市生活，也跟爸爸單位的人很快熟悉起來，就到處想找點事情做，正好有人透露給我媽媽說我們鄉下糧管所正在招人，合同制的，經人介紹，又花了錢就順利進去了。有了工作後的媽媽生活變得充實起來，也從爺爺奶奶家搬了出來，在糧管所分到了一個單人宿舍，開始她吃商品糧的時代。
爸媽一個工作在市裡，一個工作在鄉鎮，安居樂業，90年代中期，經濟迅速發展，湧現出一大批個體戶，我媽媽腦子活泛，跟我爸爸商量她要下海做生意，單位同意了停薪留職的申請。我媽媽用2000元開始她的經商之路，具體是怎麼操作的呢？那年秋天，我媽媽找了我叔叔一起合夥收花生，當時的花生價格是四五毛一斤，收一萬斤也要四五千塊錢，沒有錢怎麼辦？聰明的媽媽回到村子裡，挨家挨戶的摸底，高出別人一毛錢二毛錢的的價格收購，前提是賒賬，附近好幾個村的農戶不管是出於情面還是出於價格問題，都應了，當時花生還在地裡的時候我媽媽的本子上已經登記了四五萬斤花生，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貨發到哪裡去，賣給誰？這個問題並不能難倒她，跑到市區找貨主，我爸多年的糧食圈子發揮了效應，順利找到了買主，出貨價1塊多，花生豐收的季節，我爺爺家不用的房子全部成了倉庫，爺爺拉著他的馬車拿著名單挨家挨戶往家拉花生，叔叔開著三輪車一車車的往家拉，我媽媽僱了個貨車往市裡一車車的送，我印象中的整個秋季的夜晚，我爺爺家院子裡都是燈火通明，村子裡幫忙裝袋的，縫麻包的到處是，我也跟著興奮的不得了，因為我走到哪裡，別人都說哎呀你媽媽是老闆了啊，你家的錢都存在銀行花不完了，我高興我自豪啊，大概半個月之後，我爸爸和媽媽一起回來，神秘的把爺爺，叔叔都叫到屋子裡，拿出鼓囊囊的一個包，裡面全是現金，把各家各戶的賒賬單拿出來核對，還剩下三萬多是淨利潤，那是94年，家裡人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錢，爺爺說演3天電影慶祝慶祝，我媽媽同意了。從那年秋天之後，我媽媽正式開始了她的糧食生意時代，按照後來的一句話概括就是空手套白狼，也賺了不少錢，跟那個時代的淳樸有很大關係，恐怕放到現在，沒有現錢，沒有人肯把糧食賒給你的。
大約到了1999年，隨著體制改革，我爸爸下崗了，確切的說是內退，爸媽一合計，買了一臺大客車，現在看來，我爸媽每次都能鋪捉到最前沿的信息，2000年左右，大量內地勞務工到南方沿海打工，鐵路不發達，包車成為首選，我爸一邊跑客運，我媽一邊在收購糧食，隨著客運生意越來越好，我媽媽就跟著我爸爸一起在車上忙，2001年我讀初中的時候，我家成了我們那裡別人羨慕的有錢人家，本以為日子就可以這樣紅紅火火的過下去的，天有不測風雲，有個週末的午後，家人正在午休，爸爸提著包包匆匆忙忙的進到屋子裡跟我媽媽說：出事了，我跟你說，你彆著急，我們開車的司機撞死了一個老頭，車子和司機現在已經被交警帶走了，我是車主，肯定跑不掉。（那一年的新交通法剛剛頒佈下來，重大交通事故要判刑）。我媽媽也慌了了，就去拿鑰匙開抽屜找錢，打電話叫來我叔叔，我叔叔說不行就先出去一段時間，家裡的事情他來安排，我媽媽想了想覺得不可行，走得了一時，走得了一世嗎？遲到要面對，上下活動，到處奔波，終於取得了死著家屬的諒解，經調解，賠償了十幾萬左右。那一年的十幾萬，夠買我們鎮上十幾間門面房。
還有更倒黴的事情在第二年春天發生了，同樣的交通故事又發生一起，至此，人心疲憊，我媽媽的精神也不太好了，夜夜睡不著，半夜起來到院子裡唱歌解壓，我感覺很恐怖，因為我們那裡有精神病的人就是那樣的狀態，那時候我爸爸已經被關押進去了。我姥姥連夜趕到我家裡陪伴開導她，說要舍財保平安，賣房籌錢借錢等等，三個月後換取了我爸爸的自由。某個週五下午我回家，看到爸爸站在院子中間，爺爺奶奶在一旁坐著，媽媽在洗衣服，姥姥在喂貓咪，陽光正好，我站在門口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書本散落一地，止都止不住....
從那以後，爸爸再也不玩車了，他們一起到過深圳打工，一邊還前些年欠下來的債務，一邊供應我和弟弟上學，我和弟弟考上大學後他們在家一起做小生意種地，日子平淡，好在他們是單位裡內退職工，現在都有退休金，加起來也有四五千塊錢，家裡前些年拆遷了一套房，補償金30萬，應該是可以過得悠閒小康了。但是前幾天我給家裡打電話，得知爸爸媽媽又去附近一個親戚的工廠去做活了，打掃衛生的活兒，兩個人一個月可以多賺五六千塊錢，我阻攔不讓去，我媽媽說在家閒著會生病，我就沒說什麼了，她覺得能發揮用處和價值就由她去吧。
閱讀更多 遠方的燕兒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