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頻IP改編本來就困難重重，如果我們也沒成功，那不是意料之內嗎？”《從前有座靈劍山》總編劇、ABB劇本工坊聯合創始人範侃調侃道。“如果紅了，那就紅了。”
最終應驗的，是後半句。
上線20天，《從前有座靈劍山》的騰訊視頻累計播放量超過12億，長期佔據愛奇藝電視劇熱度榜第一名，屠榜貓眼、雲合、骨朵等多家行業數據平臺。它甚至以並不“高端”的沙雕搞笑風格，在一向眼高於頂的豆瓣獲得了7.3分。
對於一部男頻IP劇來說，這個成績太不容易了。總導演於中中坦言，“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好。”
花最多的錢做特效、請最當紅的流量藝人主演、寫最扯的愛情戲……這一度是男頻IP改編走不出的困境。管你是多紅的IP、多厲害的流量，都照樣花錢也砸不出個響兒來，只能望著隔壁口碑莫測卻成本低、爆款多的女頻IP劇嘆息。
直到去年的《將夜》悄然扭轉了觀眾對於男頻劇質感的想象，最近的《從前有座靈劍山》和《慶餘年》又提供了兩種得到市場認可的不同改編方向，男頻IP劇似乎終於開竅了。
在範侃看來，其實男性向作品始終都在男性和女性的審美公約數上。從金庸武俠劇到《士兵突擊》，女性觀眾佔主體的電視劇市場從不排斥優質的男性向作品。
今天《從前有座靈劍山》的走紅，既是對這個觀點的印證，同時也可以提供一種可供參考的男頻IP打開方式。
改編金律一：
極致化“沙雕”氣質，犧牲合理也要好看
“IP改編的第一個核心，就是作品氣質不能變。”《從前有座靈劍山》目前被觀眾認可的“沙雕”風格正是承襲自原著小說，這也成為了改編時最重要的著力點。
“沙雕”風格的集中體現是人物臺詞。在原著小說中，男主角王陸是來自現代世界的穿越者，所以時不時會蹦出一些現代詞彙。
在網劇中，現代梗則被“發揚光大”，不再只是王陸這一個角色的特權——第一版劇本成稿後，於中中曾請來一群喜劇演員朋友，花費近兩月時間來排演劇本，測試哪些臺詞真的好笑、哪些臺詞演出來會尷尬，在表演中不斷打磨劇本。在這期間，喜劇演員一些使用現代語言的即興發揮，也被吸納進了後來的劇本中。
但這樣一來，如何解釋這些沒有穿越的人說出來的現代梗呢？在劇中，範侃借男二海雲帆的臺詞來圓回這個邏輯：“和王兄相處久了，自然就明白這些話的含義了”。
這個看似簡單粗暴的處理背後，其實是創作團隊在「好看」和「合理」之間的權衡取捨。
範侃自己有一套創作原則：“最好的東西一定是既好看又合理。但如果不能同時做到，那寧願不合理但好看，也不要做合理而不好看。 ”他認為，讓觀眾笑過之後再挑問題，總比觀眾看都不想看要好——當然，前提是足夠好看（好笑），能夠讓觀眾忘記追究是否合理。
這個策略已經被證明奏效：最初幾集，彈幕裡還偶爾有人較真，挑bug說臺詞裡某個詞彙是現代才有的；到後來，大家反而津津樂道於修仙世界也有男團女團演唱會，沒人在乎他們手裡拿的是哪來的麥克風。
範侃是《從前有座靈劍山》原著的老讀者。在他看來，原作雖然看起來“笑呵呵的”，但底色有悲壯的成分在。在結局時，王陸為了守護這個世界而將靈劍山毀掉。看似俏皮的“從前有座靈劍山”，其實是一句百年以後故園不在的感懷。
熟悉原作的範侃因此猶疑過：在網劇改編時，要不要再現原作中相對嚴肅的那部分內容？這也曾經成為他和該劇的製片人之一馮樂之間最大的分歧。
馮樂並非男頻文受眾。在另一位製片人、騰訊影業楊焱的推薦下，馮樂才接觸到《從前有座靈劍山》這個IP。他用一個晚上看完了根據原著改編的同名漫畫，還特地充了騰訊動漫會員，“特別上頭。”
輕鬆有趣是吸引馮樂把這個故事看下去的關鍵，因此他希望網劇改編也將這一點做到極致，不能模糊了作品氣質。
事實上，這也符合《從前有座靈劍山》動畫片的前車之鑑：第一季動畫的口碑非常好，到了第二季卻出現了滑坡，豆瓣評分相差1.2分，因為觀眾難以接受“畫風忽然變得嚴肅暗黑”，甚至質疑作品三觀有問題。而漫畫版摘除了那些所謂暗黑的部分，反而成為IP系列作品中評分最高的一個版本。
如果說製片人的閱讀體驗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男頻文受眾之外更普遍的觀眾口味，動畫片和漫畫改編的市場表現則提供了現成的受眾反饋。這些最終說服了範侃，在網劇中弱化了五派博弈爭鬥等情節，專注於所謂“沙雕”風格的塑造。用製片人們的話說，就是“極致化會吸引觀眾的那個優點。”這同樣是在為“好看”這個最高價值服務。
改編金律二：
絕不跑偏到愛情戲，保留男頻的中二內核
“一些很多年不聯繫的女同學會來問我，《靈劍山》是你寫的嗎？我老公最近在看。”這是範侃身邊最直接的受眾反饋。在男頻IP改編作品中，《從前有座靈劍山》罕見地獲得了原著粉絲圈層的好評。
相比“沙雕”，其實範侃更喜歡用“中二”來形容以《從前有座靈劍山》為代表的男頻作品。或者說，“沙雕”是觀眾所看到的外部表現，“中二”則是角色內在的行為邏輯。
範侃認為，男頻文的“中二”有兩層表現，一是主角會做一些大眾認知裡不太靠譜的事情，二是主角做事的初衷和方式都特別單純。
“如果主角有一個理想，那一定只是一個口號，比如我要成為火影忍者或者海賊王。口號上說著遠方的哭聲，實際上他們最在意身邊的朋友，總在安撫近處的哭聲，而且方式特別簡單，從來不和你走心聊天，而是說「幹就是了！」”根據這個描述，從鳴人到路飛，都是具有少年氣的典型男頻主角；而梅長蘇這類深沉男主更容易出現在女性網文作者筆下，代表的是女性對完美男性的想象。
這就引向了IP改編在“保留原作氣質”之後的第二個核心原則：人物的性格形象一定要保留。
過去的男頻改編為什麼會崩？很大一部分原因，可能就出在改編者對男頻主角的形象定位把握不準。
常被觀眾詬病的“給主角愛情加戲”，本質上就是高頻出現於男頻IP改編中的“人設崩塌現場”——這相當於直接篡改了男主角的價值取向，在一個愛冒險勝過談戀愛的人物身上生拔“深情”。
這種改編行為通常以“照顧女性觀眾”的理由發生。但事實上在男頻文基礎上增加的愛情線往往徒有其表，一方面不如女頻作品中的感情線那麼飽滿，另一方面也丟掉了男頻作品自身的優勢，兩邊都落空。
那麼男頻作品的精髓到底是什麼呢？“很多編劇和製片人都看不下去男頻文，因為它們大多數篇幅很長、而且文筆不如女頻作者那麼細膩。但男頻文真正有價值的部分，是它包含了對這個世界的思考。”範侃說。
以《從前有座靈劍山》為例，隨處可見的現代梗既表現了王陸的穿越者身份，也蘊含了一種解構的態度：昇仙大會是入學考試，幻境中的考核內容類似RPG遊戲闖關，邪教以傳銷組織和偶像團體的形態亮相，竊聽符等法術法器能夠在現代科技中找到各自的對應……
“修仙也好，科技也好，都只是文明發展的不同選擇，它們服務文明的功能實際上是一致的。”範侃認為，一些男頻修仙文中爽感的來源是，在沒有科技的時候，用另一套文明體系構建這個世界。而《從前有座靈劍山》中帶有吐槽意味的現代梗，就是在傳達作者的這種世界觀。
在這個世界觀之下，現代梗不只是臺詞裡埋下的笑點，修仙故事也可以與社會現實產生勾連。
修行路上，王陸們路過了盛產“瓜子俠（即鍵盤俠）”的瓜州城，還有全城人被激進動保主義者綁架、只能吃素的季陽城……微博上廣為流傳的“古裝演唱會”片段則是主角團對抗邪教“千靈教”的“大招”：千靈教為禍一方，通過“聖少女團”的才藝表演來鞏固教眾，於是王陸就成立了一個新教，推出男團“吸粉”，從而改變村民的信仰。
改編金律三：
喜劇元素和視覺審美吸引女性觀眾
根據骨朵數據，《從前有座靈劍山》 觀眾的男女比例是56：44.作為參照，娛樂資本論矩陣號河豚影視檔案（id：htysda）也查看了同為男頻IP改編的《武動乾坤》和《將夜》的觀眾性別組成，分別是80:20和70:30，男性比例遠遠高於女性。
保留了男頻文的精神內核，《從前有座靈劍山》仍然斬獲了比例不小的女性觀眾——於中中將其首先歸功於「喜劇的力量」：“喜劇本身就是覆蓋全年齡段、無所謂性別的。”事實上，最初助力《從前有座靈劍山》憑好笑出圈的，正是微博上女性追劇大V的臺詞拼圖九宮格。
於中中表示，除了在開機前請喜劇演員先通過排練磨一遍劇本，最終正片中也有很多喜劇演員的出演：飾演反派朱秦的是《週六夜現場》的常駐嘉賓合文俊，臺灣相聲演員姬天語、白眉工作室簽約演員張悅馳等都在劇中飾演配角。“我們就是希望這些演員在這裡搭戲，能保證喜劇的基本節奏。”
於中中還提到了《從前有座靈劍山》在視覺審美上向女性受眾做出的傾斜：從選擇許凱、朱元冰等高顏值的年輕演員，到追求唯美的舞美場景設計，《從前有座靈劍山》都在向女性觀眾追捧的仙俠劇看齊。對於曾拍過《親愛的公主病》、《泡沫之夏》等偶像劇的於中中來說，把演員拍好看也並非難事。
“其實動畫片和漫畫就已經給我們的網劇定調了。”於中中說，當初《從前有座靈劍山》漫畫打動自己的還有精緻的畫風，人物和場景都是偏明亮的淺色系，這符合女性觀眾的審美，在網劇的服化設計中也應該得到保留。
除此之外，《從前有座靈劍山》雖然沒有將重心偏移到愛情線上，但仍然對原著中的感情觀進行了適當的改造：原著中的“種馬”後宮走向被改成了1V1的愛情關係，更符合女性的觀劇心理。
像所有男頻文一樣，原著小說裡女主角動不動就會“消失”，幾十章都不會出場。飾演女主王舞的張榕容在看過劇本初稿以後，主動提出延長檔期，給王舞加戲、讓女主角這條故事線呈現得更加完整。在表演時，她加入了很多彰顯王舞可愛的細節，來沖淡原作中男性視角描繪的“性感”。
這些細節上的充實和調整，比強行賦予男女主角戀愛腦的做法更加理性，也更容易獲取女性觀眾的好感。
於中中和該劇承製方ABB關係緊密，他們此前合作的漫改科幻劇《端腦》和這次的《從前有座靈劍山》都屬於男性向中偏少年向的作品。在於中中看來，少年向作品的精髓在於好玩和燃，在這個基礎上兼顧女性的審美，同樣可以吸引女性觀眾。
範侃對男性向作品的市場抱有更大的信心。“近幾年有一種說法是「得女性者得天下」，其實我自己一直非常不服氣。我認為，男性幾乎不會沉迷於純女性向的作品，但女性同樣會被男性向作品吸引。”
他舉例，從金庸古龍武俠到《士兵突擊》《亮劍》《潛伏》，這些傳統意義上的男性向作品一直都有俘獲大批女性受眾，“但你說有幾個直男會沉迷《三生三世》？”他認為，男性向作品的潛在市場一直非常廣闊。男頻網文IP的屢屢碰壁並不是因為這個題材擁有先天的市場弱勢，而是影視化的操作方法出現了偏差。
當隔壁的女頻IP劇憑藉著“大花＋小生”的配置、屢試不爽的甜寵套路賺得盆滿缽滿，男頻IP的改編者們往往自己都不明白男頻文的魅力何在，影視化改編的全部底氣都來自於象徵著人氣的數據，而不是對內容本身的判斷。
《從前有座靈劍山》擁有一個好的起點，那就是遇到了一個理解男頻小說的創作團隊；而男頻IP劇重新出發的起點，或許是全行業對男頻IP的破除偏見和重新審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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