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動”派的真面目:遍佈於西方的反動精神的根源在哪?

本文刊載於《三聯生活週刊》2019年第45期,原文標題《“反動”派的真面目》,嚴禁私自轉載,侵權必究

《擱淺的心靈》只有不到200頁,馬克·里拉在這本小書中考察瞭如今遍佈於西方的反動精神的根源,指出它為什麼擁有強大的力量。

主筆/薛巍

反動”派的真面目:遍佈於西方的反動精神的根源在哪?

馬克·里拉


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教授馬克·里拉說,目前在世界政治中,反動精神是一種強大的歷史力量,遍佈於英國和美國中部,其代表包括歐洲的民族主義者和美國的右派。但是,關於革命的理論著作很多,關於反動的書卻寥寥無幾。文學方面也是如此,“當代革命者的心靈世界始終是偉大文學的主題,然而反動者卻尚未找到他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或康拉德。”

他指出,“反動”一詞最早在18世紀進入歐洲政治思想的詞彙表,是孟德斯鳩從牛頓的科學論著中借鑑而來的。孟德斯鳩在《論法的精神》中用力學詞彙把政治生活描繪為一系列永無休止的作用力與反作用力。革命是這些政治行動的一種,但罕見而無法預知。反動本來只是一個分析性的詞語,但到了雅各賓黨人統治的時期,任何抵抗時代潮流前進,或對於抵達歷史終點沒有表現出足夠熱情的人均被標識為反動。

他在書中沒有提到英國“脫歐”和特朗普,只是因為這本書寫於這些現象出現之前,他也因此探討得更加深入,剖析了反動潮流表面之下的心靈,而不只是猜測其起因。他把反動者的心靈稱為“擱淺的心靈”。他解釋說:“對歷史和時間最常見的比喻是河流。時間流逝,歷史有各種潮流等等。有些人認為,時間裹挾著我們前行,我們能做的只有被動地感受這一旅程。但還有一些人認為,時間的河流也許會流向一個遍佈著淺灘和岩石的航道,我們乘坐的船隻會擱淺或被撞碎。這就是反動分子心中的歷史圖景。他們認為時間中發生了災難事件,歷史偏離了航向,社會破碎了,他們擱淺了。當其他人眼中的時光之河一如既往地流動時,反動者看到的卻是殘骸被水流沖走。當前以及未來變得無法忍受,必須激進地恢復或挽回失去的東西。”

反動”派的真面目:遍佈於西方的反動精神的根源在哪?

馬克·里拉作品《擱淺的心靈》

馬克·里拉說,隨著他年歲漸長,他對純粹的政治理論不那麼感興趣了,更加專注於政治心理學。過去二者並無區別,柏拉圖、亞里士多德、蒙田、霍布斯、盧梭、托克維爾都是心理學大師,明白政治是原則和人類的激情相互影響的領域。在研究反動時,他提到了對毀滅的擔憂和對以往的懷舊之情。“自法國大革命以降,懷舊如陰雲般盤踞在歐洲上空而從未飄散。伴隨著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結束、大屠殺的公之於世、核武器的使用以及隨後的擴散,接踵而至的災難等待解釋。包括哲學家、歷史學家和神學家在內的一群思想家開始給出各種各樣的解釋。首先是斯賓格勒在《西方的衰落》中給出的解釋。自20世紀50年代以來,這類說辭受到了歐洲與美國右派人士的追捧並日漸增長。‘左’傾陣營裡也有類似的說辭,包括預言世界末日的資深生態學家、反對全球化的人士和反對增長的活動家。”

馬克·里拉說,反動者的首要特徵是激進。“反動者並不是保守主義者。反動者像革命者一樣激進。反動者認為,本來人們和諧相處,臣服於傳統和神靈。隨後,外來入侵的思想在作家、記者、教授等知識分子的宣揚下,對這種和諧形成了挑戰,很快錯誤的觀念降臨整個社會,使它心甘情願甚至不無歡喜地趨向毀滅。”

反動源自不斷的革命,“當今世界發生著不間斷的社會性與技術性變革,無論在哪裡享受現代生活,從心理上講都像是在經歷一場沒完沒了的革命。每一場聲勢浩大的社會變革都會留下一片嶄新的伊甸園,這繼而成為另一些人懷舊的對象。我們這個時代的反動者發現,懷舊能夠形成一股強大的政治動力,它的力量甚至強過希望。希望可以破滅,而懷舊卻無懈可擊。”

馬克·里拉認為,西方反動思想的代表人物包括從德國流亡到美國的政治哲學家沃格林、列奧·施特勞斯,在法國有思想家巴迪歐、專欄作家澤穆爾、小說家米歇爾·維勒貝克。他考察了德國哲學家在美國的影響:“在20世紀,歐洲的歷史書寫演變為一種廢墟文學。德國人擅長創作廢墟文學。由於自身的特殊原因,美國很少能培養出危機歷史學,然而,當逃離希特勒的德國學者在20世紀30年代抵達美國時,他們引進了關於時代危機的恢弘而黑暗的思想,在美國引起了共鳴。”

列奧·施特勞斯本來是卡西爾的弟子,其思想卻跟海德格爾比較類似,他在弗萊堡和馬堡大學聽過海德格爾的講座。他在自己的著作中描繪了一幅古老而經典的哲學傳統的圖景,描述這一傳統如何在現代消失,並將這一故事變成了關於西方思想衰落的神話。在他那裡,歷史悲觀主義轉化為思想上的懷舊,隨後又催生政治行動。他在芝加哥大學教書、寫書,度過了安靜而謙卑的一生,從未參與政治。但是在他1973年去世後的幾十年中,他創立的學派中有一大批學生成為美國的高官。“他的門徒學會了在海內外捍衛自由民主使其不受威脅的重要性。他們還受到鼓勵,認為自從20世紀60年代起美國就滑向虛無主義的境地。這條路由芝加哥的討論課教室通向了華盛頓由政客、媒體和基金會組成的右翼團體,在過去的50年內塑造了美國政治。”

反動者對過去抱著堅定的信念,就像堂吉訶德,等待基督復臨,“他的征途自始就註定失敗,因為時間一去不返,無可駕馭,而他卻試圖違抗時間的本質。騎士文學剝奪了他的詼諧,這本是頭腦清醒者的盔甲。詼諧使人能夠調侃現實與理想之間的差距,而不侵犯其中任何一方。堂吉訶德卻始終抱有錯覺,認為現實與幻想之間的差距僅僅源於一場歷史上的劫難,而沒有認識到它其實紮根於生活本身。”反動者很難被說服,他們“覺得自己擱淺在當下,卻擁有神意的擔保,認為在時間中丟失的一切也一定能在時間中找回。曾經存在過的就必須存在、就能夠存在。唯一所需的就是信仰與意志……革命者能看到他人所看不到的未來併為此而感到激奮,反動者看到的是無比輝煌的過去,並同樣為此感到激奮。他們認為自己捍衛的是已經發生的事實”。

加州大學歷史學博士尼贊·雷伯維希評論說:“馬克·里拉在攻擊沃格林、巴迪歐等人的同時,好像錯過了他自己——他也對自由主義當道的過去充滿懷舊之情。但他讓人們注意到了從傷心的圖景轉向末日神話會導致錯誤的確信。”

更多精彩報道詳見本期新刊《理想朋友:我們的》,點擊下方商品卡即可購買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