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名高丨丨 用十年時間,我的隸書會寫成什麼樣子?

郭名高丨丨  用十年時間,我的隸書會寫成什麼樣子?

2008年下半年,我開始學習隸書。

此前,我於米芾行書、魏碑墓誌上已經下了幾年工夫,也斷斷續續寫了些臨帖隨筆和技法賞析類文章。遺憾的是,在幾次國展中我所投的行書或楷書都未能入展。

那一年,全國第二屆隸書展開始徵稿,我就想湊個熱鬧。我選了本《好太王碑》來臨。說真的,以我當初的審美取向,這絕對是個意外。就是這次意外,使我此後十年的學書歷程發生了變化。當時,我在書法理論方面多少有點積累,尤其是撰寫書法技法類文章和書法評論時,對歷代書法理論篇章有過粗淺的閱讀,也知道篆隸不分家。為了準備這次展覽,我還將《散氏盤》作為日課堅持了一段時間。大概過了三個月吧,我感覺自己的筆觸在紙面上的摩擦力有了很大的提升,筆頭要崩出石沫來。在隸書展即將截稿時,我以《好太王碑》筆意寫了一張六尺對開的作品,也沒在意形式製作、材質選擇,就這麼匆匆投了出去。這次參與,我沒抱多大希望,只是覺得這些日子,我對隸書元素的吸收、運用較其它書體要好一些。因為是初學此碑,我寫得還不夠熟練,線質也跟不上,作品較那些國展精英,要低好幾個層次。但就是那一次,我的字竟然入圍二屆隸書展。緊接著是全國首屆篆書展,我以《散氏盤》筆意集了副對聯,在墨法、形式上略作嘗試,就這麼入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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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篆隸情結由此開始。

後來,我參加了一些展覽,基本都是以這兩種書體入展或獲獎。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越來越清醒地意識到,金文再要深入下去,需要在古文字學上下大功夫,而面臨的問題比較棘手,加之這種書體識讀性差,也沒多少實用價值,我對其投入的熱情就減了幾分,除了平日做些臨帖日課、錘鍊一下線質以彌補隸書所需養分,極少創作。

也就是說,這十年是我在隸書上的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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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2017年隸書作品


有個階段,我熱衷於參加各類書法競賽。而展覽是有自己的審美語言和評判標準的。正因如此,我的習作在墨法上更注重枯、溼、濃、淡變化;字法正欹、大小,線條粗細、曲直都玩得很賣力;在材質、形式上也有自己一些想法。我竭力追求視覺衝擊力,以便搏得他人注目。應該說,這個階段的習作表演、做作的成份特別突出。

2012年,我加入了中國書法家協會。我以為自己會以飽滿的熱情持續參與各類書法競賽,後來遇上幾起展覽鬧劇,那份熱情就冷淡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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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2017年隸書作品


2013年四月,我在中國書協西部書壇研修班學習了半月,想法一下子就變了。我將精力都轉到臨帖和撰寫隸書研究類文章上。有時候,我也會困惑,常琢磨此後的書法之路該如何走下去。為此,我翻閱了吳昌碩、齊白石、黃賓虹、徐悲鴻、張大千等人的資料和相關著作,對其人生歷程進行了簡單地梳理,尤其對他們的治學態度、治學方法以及他們能夠成功的諸多元素進行了細緻的分析和總結,且撰寫了系列文章。這一做法,影響了我此後五年的學書方向。黃賓虹的高度使我堅信,書法應該堅持學術化道路,不為時風左右,才可能格高調雅,迥異於他人。

當然,書法需要技術來支撐,卻又不盡然。人的心態、學養直接影響審美取向,方向錯了,再努力也是白搭。

這五年,我堅持以大篆和漢碑為日課,每年選一兩個碑帖作為重點,反覆烙燒餅。同時,我會抽出一定的時間去讀書、去寫作。如果說,這幾年我還有丁點引以為自豪的地方,那不是一天寫了幾個小時的字,而是每週能按時完成一篇文章,堅持五載不懈怠。而《心儀秦漢》和《隨書法去遠》就是我這幾年踩出的腳印,無論風吹雨打,它都見證了我的成長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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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近5年的著作


《好太王碑》是我時常攤開來臨習的碑帖,因為它的稚拙和憨態,使我如入孩提時代,大頭鼓腹,寸足蹣跚,吚呀聲裡觸摸到了那份久違的真率和浪漫。它的閃光點在於趣味性強。但書法不是簡單的結字問題,欲使其多變、富有感染力,需要在線條、墨法上下工夫。因鐫刻之故,我們只看到它類同於篆籀筆意,卻不明白這種筆法該如何來詮釋。透過刀鋒看筆法,需要一條路徑來抵達。所以,我喜歡將《石鼓文》與吳昌碩的臨本對照起來參詳,進而豐富筆觸的多樣性。表面上看,《好太王碑》的筆法是單一的,粗細起伏不大,蠶頭雁尾也少,若在線質上過不了關,那感染力就會小得多。也就是說,要解決線條中段的用筆問題是提高線條質量的關鍵。在這方面,時人常用頓挫,營造行筆發力點;李瑞清則用抖筆,線條中段是一條斷續的點,美其名曰:金石氣。孰不知,這樣粗淺的做法已將書法引入野道。好的書法,線條之力當聚於內,不是一味地按、誤將粗壯當厚重,而是還原它的書寫性,使筆鋒處於一種似按又提,非提非按的動態變化中,它的發力點應該是隱性的,不露痕跡的自然表達。再者,要留意用筆過程中的剛柔、虛實問題。骨勝則僵,力柔則弱。剛柔是書法的骨血,是生命的率動。快而狠則剛,慢且松易柔。主筆、外框架多剛,輔筆、短畫當柔。虛實則包括空間疏密,墨法枯潤,線形之粗細,線性之剛柔。當然,在書寫過程中,對方圓、中側鋒筆法的合理遠用必然會提升書法的耐讀性。而這些表達元素,於碑刻中遺失甚多,需要運用相應的審美積累去完善。好在現今出土的簡帛書極為豐富,可拈來以補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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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名高節臨《好太王碑》


《好太王碑》極少有突出的筆畫,結體外撐,多方正,類似顏真卿的《顏家廟碑》,於章法上行列不甚分明,求綿密而得撲面而來的大氣勢。若以其意創作少字作品比如一副楹聯,字與字間的呼應就少,頗有些算子補缺的毛病。也就是說,眼裡只有《好太王碑》還遠遠不夠,需要在漢碑經典,包括摩崖石刻上汲取營養。如此以來,我又臨習了《西狹頌》《封龍山頌》《鮮于璜碑》和《張遷碑》等。在臨習之際,我加入了個人一些想法,比如對書寫性的理解,對大篆筆法的運用,甚至從漢簡中也提取了一些符號作為自己的表達語言。應該說,這是一個整合的過程,不是亦步亦趨地在某一碑帖的外形上精雕細鑿、求全責備。

或許因為久作大字,我的身體開始發生異變,頸椎常有不適之感,加之偶爾也會有小字應酬,也就將大小字交替著來練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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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2018年小字隸書


我的小字隸書並不小,與幾個漢碑名品相較,甚至字徑還要大一些。開始,我臨的是《肥致碑》,那種萌萌的味道吸引了我。大概在這個碑上,我用了四五年時間,偶爾也臨一下《史晨碑》。為此,我還專題寫了系列隨筆,著重從技法上予以分析,以它山之石塑我之意,詮釋自己心目中的漢碑審美。在這個過程中,我也慢慢意識到《肥致碑》的意趣雖濃,格局氣象還是小了些;《史晨碑》高古肅穆,字勢又太正了,容易寫得僵死無趣。我將涉獵範圍再次擴大。適逢《書法報》約稿,我便就隸書名碑寫了十餘篇臨帖創作談。這樣以來,理性分析與臨習實踐相結合,使我對漢碑有了全新的認識。雖然筆下還不能盡如人意,眼界卻寬了,思考的更深入。而這時對小字的整合,也影響了我的大字隸書。

有一年,我們搞了一次聯展,我將這批臨創作品分成兩個12條屏予以展示。當地一位老同志頗多非議,他認為,漢碑風格大異,我這樣臨、如此寫,味道都是一個調調,沒臨好,不能這樣寫!

我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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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擬《好太王碑》筆意創作的對聯作品


那麼,臨習碑帖究竟為了什麼?人吃豬肉也要變成豬,豈不可怕!在探索的過程中,我清楚地認識到,風格的形成需要化古能用,而其關鍵在於用筆。漢碑諸品在結體、用筆上的確多有不同,若以相似的筆觸來詮釋它們,將其置於一處,如果能和諧統一,那便是整合之功。

學習篆隸要朝上追,心儀秦漢。如此,面臨的問題也很突出,因為這一時期的作品多以碑版流傳下來,歲月駁蝕,書、刻大異,後人所見已非本來面目,若為之醉,代代相沿,就容易拐入一個死角,千人一面也未可知。而書法之價值,除了具備藝術的感染力,更要重視它的原創性。這裡,我們不談創新,只講風格。而風格之形成,需要獨立思考和探索的品質,亦步亦趨於某一名家,即便已經功成名就,也終究是書法史上膨脹起來的分母,沒有什麼實際意義。正是基於這方面的考慮,我在撰寫“當代隸書名家解讀”系列文章時,所選書家皆須個人面目突出,且在當今書壇影響廣泛。這樣一來,只選了10人。後來,我又策劃了“當代隸書中堅批評榜”,名單一經公佈,非議不斷,甚至也有上榜書家和我私下溝通,說某人的隸書也不錯。我笑了,回答道:上個系列寫了誰和誰,而這兩個人還沒走出他人的影子,暫不予以考慮。其實,做這兩個系列,我的立足點先是向他人學習,梳理他們的創作理念和閃光點,以便開拓視野,為自己此後的行程豎起前行的座標。客觀地講,這兩次活動多多少少影響了一部分學書者,也為後來者瞭解當代隸書創作現狀提供了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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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2018年大字隸書


整體而言,當下的隸書創作趨於雷同,這與日益豐富的書法資源產生的落差還是很大的。隸書重勢,扭捏作態者眾;以魏碑意寫隸書,剛猛狠粗,箭拔弩張之風氾濫;野俗者熱,文雅者凋零;妍麗有餘,高古不足;焦燥盛行,靜氣難覓。這是時風,是被展賽裹挾後出現的集體性選擇,一旦跨入這條快車道,就會受他人擺佈。而要燒冷灶,需要相應的勇氣和見識。

淡出展賽之後,我的字靜氣了許多。由險絕而趨於平正,線條厚了,氣象大了。之前仰仗結體欹側以取勢,線條僵死而粗、燥;今於結字上更重視大小、縱橫、正欹變化,行筆平和而松,由潤而得靜氣,使剛柔、虛實有所兼顧。在空間分割方面,較之前有所收斂,但顯然還不到位,有些校枉過正。書似看山不喜平,“平”就是缺乏對節奏的把握。它涉及字法、筆法、線形、線性、墨法、空間、快慢諸多方面,有些表現元素我有所關照;有些意識到了,分寸感還沒把握好;也有一些因審美取向而有所取捨;當然,還有一部分是我已經注意到了,卻一時還不能心手合一或認識本身出現斷層而渾然不知。而這些都需要不斷地深入研習,逐步完善。這兩年,我思考最多的還是如何將字寫得鬆一些,追求書寫性和書卷氣。竊以為,在這方面于右任先生是成功的典範。于右任碑帖並重,其行楷尤其是楹聯作品得碑之氣象,融帖之儒雅靈動,舉重若輕,巧拙相生,棄雕鑿之痕而生逸氣,且在結字、謀篇上甚是講究,為我的隸書實踐提供了許多養分,也堅定了我的審美取向。

郭名高丨丨  用十年時間,我的隸書會寫成什麼樣子?

時人作隸多求金石氣,我當戒而遠之,以免與他人同擠獨木橋。這不是厚此薄彼,而是想尋找更契合自己發展的路子。儘管筆下還有許多不到的地方,還有許多沒想明白的問題,審美體系尚不完備,但我相信方向是不會錯的,前賢的旗幟就豎在那裡,只要肯努力,總會有收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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