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優化懸念和意外

怎樣優化懸念和意外

你被人“劇透”過嗎?“劇透”是在一個人想看、但是還沒看一個影視劇之前,提前告訴他關鍵劇情,使他在看片過程中失去懸念的行為。現代人越來越重視對一段經歷過程的體驗,被劇透的痛苦感覺是越來越強烈。

讀偵探小說的樂趣在於跟著主人公一起破案,你不想一上來就知道殺人兇手是誰。看體育比賽必須得看現場直播才刺激。看電影《第六感》,你絕對不能提前知道布魯斯·威利斯扮演的那個兒童心理學家其實一開始就已經死了。(圖1)

怎樣優化懸念和意外

圖1,電影《第六感》劇照

……如果你還沒看過《第六感》,請原諒我的劇透。但是咱們想一想,反對劇透這個事情挺有意思。如果你讀一本書,學習一個什麼知識,你關心的是信息本身。只要能得到全部的信息就行,信息的具體順序並不重要,畢竟知識對你的意義是長期的,獲得知識的過程只是一瞬間而已。可是讀小說、看電影、收看體育比賽,獲得信息的順序卻無比重要。

信息順序能給我們製造刺激感。既然刺激感非常難得,那就是一種稀缺的東西。既然是稀缺的東西,那就是經濟學問題。真的有經濟學家研究了這個問題。

到底怎麼安排信息,才能把讀者和觀眾的刺激感給最大化呢?西北大學和芝加哥大學的三個經濟學家專門為此寫了一篇論文 [1],第一作者是西北大學的傑弗裡·伊利(Jeffrey Ely)教授。如果你對怎麼製造刺激感感興趣,你應該瞭解這項研究。

1.懸念和意外

這三個經濟學家認為,刺激感不是單一的變量,它有兩個維度:一個是“懸念”,一個是“意外”。而我們在欣賞一個作品的時候感受到的懸念和意外,都是由我們對某個事情的“信念”的走勢變化決定的。

比如說觀看一場體育比賽。如果你非常確信有一方能贏,也就是說你的信念非常強烈,而且那一方果然贏了,這場比賽對你就沒啥意思,一點都不刺激。

刺激的比賽應該跌宕起伏。一開始你感覺誰有可能贏,但是你不確定,所以你很願意看。比賽過程中你的信念忽上忽下,感覺贏定了的時候又被對手趕上來還反超了,你都絕望了結果最後來一個驚天大逆轉,你支持的選手還是贏了 —— 這樣的比賽過程就比穩穩當當地贏要刺激的多。

下面這張圖(圖2)說的是2011年美國網球公開賽中,德約科維奇對費德勒的一場比賽。曲線表現的是觀眾對德約科維奇獲勝的信念,它是一個從0到1之間的概率值。

怎樣優化懸念和意外

圖2

兩人水平差不多,一開始的信念值是0.5。隨著比賽進行,德約科維奇比分落後,信念值降到了0.2左右。接下來德約科維奇奮起直追,信念值又回到0.5。可是就在這時候費德勒連續打出好球把比分拉開,觀眾感覺德約科維奇幾乎輸定了,信念值降到了0.1以下。最後階段,德約科維奇突然爆發,上演驚天逆轉,德約科維奇獲勝!

哪怕你不是德約科維奇的球迷,你也會認為這是一場非常刺激的比賽。而對比之下,下面圖中(圖3)穆雷對納達爾的比賽就不夠刺激了。納達爾很快就取得了領先優勢,而且一直把優勢保持到最後的勝利。

怎樣優化懸念和意外

圖3

信念值曲線對懸念和意外都有影響。

所謂懸念,是你無法預測比賽結果的那種感覺。可能現在你的信念值是0.5,你知道隨著比賽進行這個信念值會發生變化,但是你不知道它會怎麼變。懸念,是對不確定性的感受。

所謂意外,則是比賽過程中突然發生了一個你意想不到的大事,導致你的信念值發生鉅變。現在中國隊0:1落後伊朗,而比賽已經進行到了第85分鐘,留給中國隊的時間不多了。本來你以為這場輸定了,可是中國隊五分鐘之內連進兩個球居然贏了,這就叫意外。

懸念是在大事發生之前的感受,意外是在大事發生之後的感受。我打個不精確的比方,懸念就好像是“灰犀牛” —— 你知道這件事可能發生,但是你不知道它到底會不會真的發生,你不知道它什麼時候發生。意外則有點像“黑天鵝” —— 你連想都沒想到,它居然就發生了。

從維護穩定的角度,我們既要警惕黑天鵝,又要防範灰犀牛。但是從吃瓜群眾看熱鬧不怕事兒大的角度,我們希望戲裡有懸念和意外。

2.優化

有多少懸念和意外,完全取決於信念值的走勢。籃球比賽的得分多,如果不是勢均力敵的話,雙方很快就能拉開差距,弱隊很難逆轉,比賽到後期往往會進入“垃圾時間”,所以懸念不足。

足球比賽的得分低,強隊和弱隊比也常常就是一兩個球的差距,所以比賽中的懸念能保留很長時間。雖然不常進球,觀眾也得總盯著比賽看,生怕稍微離開就錯過了進球。但也因為進球少,一場足球比賽中的意外通常不多。

像乒乓球和排球這樣搞分局的賽制,就算這一局大比分輸了下一局還可以重新開始,用五局三勝的方法決勝負,落後者一直都有機會反轉,可以說是把懸念保留到了最後,比賽沒有垃圾時間。

那如果讓你來設計一個比賽的規則,或者讓你寫一本驚險小說,你應該怎麼安排信息順序,才能讓懸念和意外最大化呢?

三個經濟學家說,要想讓懸念最大化,你必須一直保留*劇情反轉*的可能性。如果一方已經贏定了,或者讀者早早就知道某人肯定是兇手,懸念也就不存在了。

考慮到這一點,足球比賽遠遠不如《哈利波特》裡面的那個“魁地奇”比賽的懸念強。(圖4)

怎樣優化懸念和意外

圖4

魁地奇比賽中尋常的進球可以得10分,但是隻要最後哪一方抓住金色飛球,立即就能得到150分。弱隊可以單憑一個厲害的搜捕手逆轉比賽,懸念一直保留到最後。

但是僅僅保留逆轉的可能性還不行。懸念是有了,但既然誰都能逆轉,觀眾會覺得不夠意外。

而要想讓意外也最大化,你必須讓每一次反轉發生的可能性越來越小才行。這個人明明快要輸了,結果居然贏了,這樣才刺激!

研究者提出,最優化的劇情進程,應該像下面這張圖中這樣 (圖5)——

怎樣優化懸念和意外

圖5

圖中橫座標是時間,縱座標是信念值,上下兩條曲線代表兩種可能的結局。比如說,上面的曲線代表這個人是兇手,下面曲線代表他是無辜的。最佳劇情,應該在兩條曲線之間來回跳躍,一會兒走上面曲線,一會兒走下面曲線,每一次跳躍代表一次反轉。

比如一開始證據顯示這個人有很大嫌疑,劇情走上面的曲線。到了時間是1的地方,新證據又證明他是無辜的,那麼從1開始就走下面的曲線。在1那裡發生的跳躍很突然,讀者感到了意外。

沿著下面曲線繼續往前走,讀者感覺這個人很可能真是無辜的,哪裡知道在2的地方又發生了一次反轉。這一次反轉跳躍的幅度更大,意外感更強。新的證據顯示他就是兇手。

而且越來越多的新證據都說明這個人是兇手。讀者這時候覺得不太可能再反轉了,因為證據太強了……結果故事快結束的時候居然又來了一次反轉!

因為讀者預期可能有反轉,所有才有懸念。因為每一次反轉都比上一次難,所以反轉本身的發生才有意外。這簡直是完美的劇情節奏。

但是,請注意,反轉可不是越多越好。

3.反轉

三個經濟學家在論文裡沒說反轉幾次好。但是他們在《紐約時報》發表了一篇介紹這個研究的文章 [2],其中提到,一部小說劇情的最佳反轉次數是三次。

這個道理是反轉要稀有一點,懸念和意外的效果才好。如果劇情一會兒一個反轉,讀者和觀眾就會見怪不怪,甚至覺得你這個劇情根本不靠譜。我們應該把觀眾的意外感當做一種稀缺的資源。你一次只能給製造這麼多意外,意外太多就不叫意外了。三次正好。

而且也不應該是所有作品都要追求懸念和意外。在經濟學播客 Freakonomics 的一次訪談 [3] 中,這幾個經濟學家甚至提出,現在好萊塢有點濫用劇情反轉。人們都能猜到一般的劇情套路。可能觀眾一看你這是個懸疑片,就能預期劇情會發生反轉,你越是證明這個人是好人,觀眾就越相信他最後必定是個壞人。這種觀影心態就不太好,明明是個煽情的故事,搞成了智力遊戲。

觀眾的這個心態是所有懸念小說和電影共同培養出來的 —— 這有點像是公地悲劇:每個作家都想讓自己的作品裡帶點懸念和意外,結果卻是弄得觀眾對懸念和意外不敏感了。

我們今天說的這個最優配置僅僅是在優化作品的刺激性,而我們欣賞任何作品都不單純是為了追求刺激。如果純粹是要把比賽懸念和意外最大化,研究者建議足球比賽應該修改兩條規則 ——

第一,不看進球個數,而是看哪個隊打進最後一個球,算哪個隊取勝。這樣比賽一直到最後都有懸念。

第二,隨著比賽的進行,雙方的球門要變得越來越小。這樣能讓進球越來越難,增加每個進球帶來的意外。

可是你願意看這樣的足球嗎?任何一方打進一球之後必定會全面轉為防守,這樣的比賽還好看嗎?

所以好看不等於刺激。真正的難處不在於怎麼安排劇情反轉的節奏,而在於怎麼讓每一次反轉都顯得真實和自然。

這就是今天的全部內容,《精英日課》祝你每天都有收穫。

……但是,請注意,我們剛才說反轉三次不能是絕對的!懸念來自不確定性。如果你每次都確定反轉三次,劇情就沒有懸念了。真正的好辦法是在反轉兩次到四次之間隨機選擇。精英日課祝你每天都有收穫。

參考文獻

[1] Jeffrey Ely, Alexander Frankel and Emir Kamenica, Suspense and Surprise,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Vol. 123, No. 1 (February 2015), pp. 215-260.

[2] Jeffrey Ely, Alexander Frankel and Emir Kamenica, The Economics of Suspense, New York Times, April 24, 2015.

[3] Freakonomics, How to Create Suspense (Ep. 214), July 29,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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