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退約”緣由何在

馬曉霖(浙江外國語學院教授、西溪學者〈傑出人才〉)

11月5日至8日,筆者在印度新德里參加中印關係對話活動,適逢印度突然宣佈不加入積極談判數年的《區域全面經濟夥伴關係協定》(RCEP),相關話題也自然引起熱議。幾天來,身臨其境觸摸這個古老而龐雜的國度,在對印度無緣搭乘RCEP頭班車遺憾之餘,更能體會到“印度夢”知易行難,只能沿復興之路慢慢探索。

3年前的11月底,筆者在本報專欄發文《中美博弈:TPP將死,RCEP當立》,並展望:“面對TPP(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凶多吉少的前景,中國推動的兩套促進亞太經濟一體化方案即亞太自貿區建設和RCEP協定,自然被視為替補TPP的救生圈,特別是已吸引16個經濟體的RCEP,不僅被多數參與者看好,甚至得到日本、澳大利亞、新西蘭、新加坡等TPP熱捧者的重視……TPP廢止之日,也許就是RCEP新生之時,而RCEP的橫空出世,將意味著中國力推而美國缺席的亞太自由貿易圈將在整個南半球廣闊地域浮現,這將是改變世界貿易進程乃至地緣格局的大事,因為它標誌著美國影響力在亞太乃至印度洋地區的急劇萎縮,也標誌著中國將超越美國執掌世界東方的經貿規則制定主導權。”

4日,RCEP第三次領導人會議從曼谷傳出喜訊,16個談判成員除印度外,全部完成文本談判和實質性市場準入談判,並將於明年正式簽約。RCEP如期而來甚至快得出人意料,儘管印度此次因“有重要問題尚未得到解決”而暫時沒有加入協定,但是聯合聲明的發表仍標誌著世界上人口數量最多、成員結構最多元、發展潛力最大的東亞自貿區建設取得了重大突破,凸顯多邊主義與自由貿易仍是世界主流。

印度緩入RCEP,很大程度是國內問題而非國際問題,是經濟考量而非地緣考量。《印度時報》援引印度總理莫迪的話稱,RCEP安排“未能照顧到印度農民、商人、工人、消費者以及各行業的利益”。《印度快報》稱,這些利益攸關方包括全國志願者組織、小型和邊緣性奶農及企業界。

多數印度媒體承認,印度內部政治博弈以及自身經濟與產業抗風險能力較弱,是莫迪政府與RCEP進程熱戀後突然分手的關鍵原因。以國大黨為首的反對黨稱印度經濟增速放緩,此時加入RCEP已無利可圖,產業界和志願者聯盟也紛紛提出質疑,莫迪領導的人民黨也在大選中失去部分邦的民心,一併促使其放棄創始國的華麗面子而追求更實惠的裡子。

通過幾天在印度的短暫考察、交流和體驗,筆者深感印度復興夢很難短時間自我實現,巨大的人口規模並不能轉化為人口紅利和發展優勢,外界因地緣動機而廉價奉承、誇張追捧與使勁拉攏,並不能提升印度的內在競爭力,相反會讓其舉國上下迷失於大國幻象。

印度發展固然進步不小但明顯言過其實,無論交通、通訊、能源、住宅、衛生等基礎設施硬件,還是對外開放動力、政策制度設計、時間效率觀念和國民精神風貌等營商環境軟實力,均停留在傳統農業文明向初步現代化過渡階段。印度號稱最大民主國家,法律上被取締的種姓制度卻植根於民眾認知和社會關係基因裡,形成公平競爭與激發創造的巨大障礙。印度雖然將英語定為通用語,但是能使用英語的只是兩三千萬人的精英階層,絕大多數國民只能使用本地或民族語言。印度名聲在外的軟件業也多通過外包完成,而非真正印度製造。即使龐大的製藥業因仿造也無緣對外出口,只能在內部市場消化。

印度雖有14億人口且青年人口比例較大,由於普遍缺乏系統教育,知識、技能匱乏而就業素質偏低,難以承接現代製造業,更遑論“印度智造”。相對封閉的地理環境以及在南亞乃至印度洋地區體量巨無霸的安全感,容易滿足溫飽的豐富物產,使印度國民普遍缺乏生存危機和上進意願。馬賽克化的宗教、種族和語言體系,一方面使印度社會難以擺脫保守陳舊觀念而大大消解聯邦政府的治理理念而拖累現代化進程,另一方面又通過議會政治形成巨大制衡與羈絆而難以形成集約式發展共識與體制,使“一個國家、一部憲法、一個民族”的印度夢遙不可及。

印度從RCEP的熱情推動者變成消極放棄者,本質上還是對進一步開放市場缺乏信心,這樣做的後果只會讓一個國家和民族更加缺乏競爭力,真正取得進步需要一場內在觀念、制度和創新革命,這也許是最值得印度需要思考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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