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在說“好歌越來越少”,真相還是錯覺?

15年前,聽音樂經常被作為一項專門的內容消費,人們打開錄音機、CD機,插入唱片,聽著歌聲品味歌詞,有時思想很深刻,甚至帶有儀式感。但這15年來,每個人都被置身於多媒體環境之中,生活節奏提速,視頻+社交當道,人們的有限時間已被瓜分完畢,音樂不斷偏向於作為一種伴隨式背景存在,嵌入特定的場景發揮其價值,簡單易學、短鏈條、低門檻是場景對內容的要求。

都在说“好歌越来越少”,真相还是错觉?

(視覺中國/圖)

“好歌越來越少(好聽的新歌越來越少)”,這個觀點想必大家都聽說過、想到過,如果做個投票統計,支持者必然佔壓倒性優勢。

一位朋友向我闡釋他的論據:他前幾天去KTV唱歌,點歌系統熱歌榜的前幾名分別是:《十年》《突然的自我》《大海》《我的好兄弟》《我只在乎你》《朋友》《後來》……分別面世於2003年、2003年、1992年、2011年、1986年、1997年和1999年。

最老的距今已有33年曆史,最新的也已誕生8年。朋友感慨道:“這麼多年過去了,大家依舊愛唱這些老歌,為什麼?因為新歌不好聽。”我條件反射地反駁他:“現在年輕人誰還K歌?只有中老年人。”空氣瞬間凝固,場面十分尷尬。

我說得未必準確,但此中存在的“觀察者偏差”的確易被忽視。你覺得“好歌越來越少”,可能只是“你覺得”而已,多跟90後、00後聊聊,他們或許會給出完全不同的觀點。

流行音樂具有顯著的“記憶標籤”功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成長經歷和共同回憶,那些最能打動你的旋律,晚輩聽後可能心如止水、毫無波瀾。“什麼是好歌”,這是先決性問題,卻很難有標準答案,我們不妨依據大數據,鎖定那些最受歡迎的歌。

根據國內幾大數字音樂平臺的統計數據,近五年最受歡迎的流行歌曲大致是這些:

2018年:《體面》《沙漠駱駝》《一百萬個可能》《卡路里》《學貓叫》《生僻字》……

2017年:《剛好遇見你》《涼涼》《我們不一樣》《遠走高飛》《三生三世》《追光者》……

2016年:《告白氣球》《成都》《演員》《走著走著就散了》《沒有你陪伴真的好孤獨》……

2015年:《李白》《小蘋果》《匆匆那年》《南山南》《算什麼男人》《模特》《一次就好》……

2014年:《小蘋果》《泡沫》《時間都去哪兒了》《青春修煉手冊》《平凡之路》《爸爸去哪兒》《夜空中最亮的星》……

即便按照文藝青年的標準,廣大網友最喜聞樂見的歌曲中,文藝範兒的好歌也著實不少:《體面》《追光者》《成都》《匆匆那年》《南山南》《時間都去哪兒了》《平凡之路》《夜空中最亮的星》。

同時不難發現,流行歌曲口水化趨勢顯著,且有繼續強化的趨勢,2018年最受歡迎的歌曲中,文藝青年不屑的“洗腦口水歌”幾乎霸榜:《沙漠駱駝》《卡路里》《一百萬個可能》《學貓叫》《生僻字》。

然而,以《小蘋果》為代表的“洗腦口水歌”是最近幾年才出現的嗎?這類曲風往前可以追溯到《縴夫的愛》(1989年)《大花轎》(1995年)。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21世紀最初的那幾年,是公認的中國流行音樂的創作巔鋒,佳作頻出,各大榜單均被學院派作品霸佔,即便如此,《東北人都是活雷鋒》(2001年)、《老鼠愛大米》(2004年)、《兩隻蝴蝶》(2004年)、《嘻唰唰》(2005年)、《吉祥三寶》(2005年)等公認的“口水洗腦歌”仍衝進了榜單靠前位置。

2004-2005年是個重要的轉折點,那兩年,無論走到哪裡,耳朵都躲不開《老鼠愛大米》《兩隻蝴蝶》《嘻唰唰》和《吉祥三寶》,這種直觀感受的背後,是一場洶湧澎湃的數字化變革。那期間,中國網民數量突破1億大關,互聯網開始迅速成為年輕人最重要的傳播場域。

因以年輕人為主要受眾,流行音樂率先啟動數字化轉型,實體唱片銷量節節下滑,音樂網站成為年輕人搜聽、下載音樂的主要渠道,70後80後音樂聽眾完成數字化遷徙,90後則是數字音樂王國裡土生土長的原住民。

音樂的數字化轉型倒逼音樂業態重塑,行業長期賴以生存的唱片售賣模式被顛覆,盜版變得輕而易舉,侵權後果裂變式擴大,音樂人權益無保障,維權成本高昂,創作積極性大受打擊。

即便是正規平臺,基本策略也是免費,平臺燒錢圈用戶,教育用戶固化習慣,使之形成路徑依賴;網友享受數字音樂野蠻生長帶來的紅利,只索取不回饋,舊的業態被推翻,新的業態尚未確立,深層次的行業升級蓄勢待發。一邊博弈,一邊探索,一邊調整,多年以後,音樂行業終於找到了新的平衡態。

由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指導發佈的《2018年中國音樂產業發展報告》顯示,2017年,中國音樂產業總規模達3470.94億元,其中,音樂圖書與音像產業總規模僅為11.17億元,佔0.3%,若剔除音樂圖書僅計音像產業,則佔比更低。

同比增速最快的業務是三項:專業音響(519.3億元)、音樂演出(176.85億元)、數字音樂(580.6億元),增速分別達到12.2%、10.5%和9.7%。數字音樂市場高度集中,騰訊系獨佔市場份額超過七成,這種格局有利於知識產權保護,但對產業鏈各環節的話語權均衡構成了潛在威脅。

付費模式正被廣泛接受,成為音樂行業新常態,頂流歌手成為最大的受益者。周杰倫今年9月16日發佈單曲《說好不哭》,單價3元,銷量輕鬆破千萬,銷售額超過3000萬元,賺錢比他年輕時賣實體唱片輕鬆多了。但世間只有一個周杰倫,他靠作品打下江湖地位,付費模式是粉絲經濟的天然盟友,作品能賣錢,但未必是好作品。

另一方面,“線上走紅、線下走穴”成為音樂創唱團隊最重要的盈利模式。這種模式並不新奇,早在15年前就已初具規模。搜聽下載楊臣剛、龐龍的《老鼠愛大米》和《兩隻蝴蝶》,無需付費,但他倆照樣活得滋潤,因為越多的人免費聽,就有越多的人認識他們,就有越多的商家以更高的價格請他們走穴、代言。

這種模式的登峰造極者是“鳳凰傳奇”組合,這對青年男女出身草根,通過選秀節目家喻戶曉,從此颳起“最炫民族風”,所向披靡,常年走南闖北,據說僅靠走穴演出,年創收破億元。別戴著有色眼鏡看鳳凰傳奇,聽聽他倆的《將進酒》,他們用實力告訴你什麼是陽春白雪、雅俗共賞。

鳳凰傳奇的作品也常被指摘“口水洗腦”,“喲喲喲”“留下來”的確深入大眾的腦海揮之不去,但我們必須注意到,時隔15年,音樂與聽眾之間的關係已經發生巨大變化。

15年前,聽音樂經常被作為一項專門的內容消費,人們打開錄音機、CD機,插入唱片,聽著歌聲品味歌詞,有時思想很深刻,甚至帶有儀式感。但這15年來,每個人都被置身於多媒體環境之中,生活節奏提速,視頻+社交當道,人們的有限時間已被瓜分完畢,音樂不斷偏向於作為一種伴隨式背景存在,嵌入特定的場景發揮其價值,簡單易學、短鏈條、低門檻是場景對內容的要求。

年輕人唱著《學貓叫》賣萌發抖音,健身前聽一首《卡路里》給自己加油打氣。大爺大媽愛聽“鳳凰傳奇”,他倆就是廣場舞界的天皇巨星。司機開車犯困時,就聽《沙漠駱駝》,立馬嗨得飛起。《涼涼》這首歌,曲風傳統,短短兩個字的歌名被網友賦予的獨特內涵,遠比詞曲影響力更大……

無論好壞,內容從來都是場景和技術的結果,適配場景和技術環境而存在。古人言簡意賅、濃縮精華,不是他們真的話少水平高,很重要的原因是龜殼少、紙張貴、刻字寫字累,他們私底下可能也是高曉松式的話癆。

李白若生在現在,大概也就是個粉絲不超過500萬(含殭屍粉)的微博大V,鳳凰傳奇演唱他的《將進酒》,將給他帶來一筆不菲的收入。

(本文僅為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魏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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