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愛爾蘭人》,斯科塞斯有很多話要說

作者:Jeffrey Fleishman

校對:易二三

馬丁·斯科塞斯很瞭解這群人。他們西裝革履,頭髮閃耀著光澤,私底下會使用暴力。他們現在都老了,聲音嘶啞,不再充滿活力。他們走路的樣子好像身上的骨頭都不好使了。他們感覺身體很沉重。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在一部又一部電影中,他們都殺過人。

但是現在,就像導演自己一樣,他們瞥見了死亡,並在清算和救贖之間的某個地帶好奇著,這一切是如何來得那麼快,又去得那麼快。

斯科塞斯的電影遊走於神聖與殘酷之間,是由墮落的聖徒和智者撰寫的聖經。慾望的代價是什麼?誰是被剝得精光的人?如果不主動去尋求寬恕,那還能得到寬恕嗎?

他的最新電影《愛爾蘭人》由羅伯特·德尼羅、阿爾·帕西諾和喬·佩西主演,Netflix出品,將於週五(譯者注:文章發表於10月31日)在影院上映。這部電影用一個寓言細緻地探討了這些問題,講述了黑幫、工會和國家的罪惡,以及我們的信仰和忠誠是如何充滿危險地欺騙我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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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爾蘭人》

他早期的作品,包括《窮街陋巷》《好傢伙》和《賭城風雲》,都是關於性情急躁、持槍的年輕人的故事。他們以犯罪謀生,靠謀殺玩樂;他們是充滿謊言的世界中邪惡的奮鬥者。

他們出現在《愛爾蘭人》裡,但他們的浮躁已讓位給智慧和遺憾。他們有了皺紋,頭髮也漸漸灰白。他們是輪椅上的人,是走向最後的儀式、走向療養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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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電影是一位導演的悼詞,他等待著最後一次呈現電影世界中不可磨滅的人物和罪行。

「這部電影拍了那麼久的原因是,我不會再回到那個世界去做那樣的事了,」斯科塞斯說。「在我找到自己有關於『那件事』的某一部分之前,我是不會開始動手的。『那件事』是什麼,我不能告訴你。它與時間、生活中的變化、家庭、孩子有關。與所有的這一切都有關。

不知怎麼的,我們在某種程度上變得成熟了。我自己是這樣的,鮑勃(德尼羅的暱稱)可能也是如此。在經歷了生活中所有的憤怒和掙扎之後,最終歸結為離開。這是在學習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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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科塞斯76歲了。他濃濃的眉毛已不再是午夜的色彩了。暮色降臨,他坐在套房裡,身上穿著運動夾克、帶紐扣的襯衫、牛仔褲、紫色襪子和樂福鞋。天空清朗明淨,讓你想要第二天的天氣依舊如此。那是一種純淨的藍色。他剛從歐洲過來。他坐在沙發上,聽到什麼有意義或有趣的事,他就會跳起來;他的笑聲,一種幾乎是呼哧呼哧響的高音口哨,在房間裡越傳越響。

他對存在主義進行了沉思,提到了法國作家塞琳娜的一部小說。小說中,一對夫婦正在分手,女人拿著槍指著她的情人。她問他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他變了。「他回答道,」斯科塞斯說,「『發生在我身上的事,讓我彷彿過了一生。』然後她開槍了。」

他指的是十四世紀日本僧人吉田兼好在《徒然草》(Essays in Idleness)中的內容。吉田兼好寫道,在死亡中,我們逐漸變得渺小,直到我們的名字不再被人提起,我們的存在被掩蓋,然後消失。

這就是《愛爾蘭人》的基調。「這部電影是基於弗蘭克·希蘭(羅伯特·德尼羅飾)的經歷拍的,他是一位職業殺手,自稱殺了貨車司機工會領袖吉米·霍法(阿爾·帕西諾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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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爾蘭人》中的雷·羅馬諾、阿爾·帕西諾和羅伯特·德尼羅


這部電影說的是友誼、忠誠和持續了幾十年的罪行,比起救贖,這些罪行的結果更多的是虛偽、無聊地接受了犯罪者的所作所為。當賓夕法尼亞州的暴徒們操縱陪審團和敲詐工會時,這個國家——就像故事背景中展開的新聞片——經歷了二戰的結束、肯尼迪總統的遇刺和理查德·尼克松的崛起。

片中的美國彷彿是在一顆黑暗的心中上演的一場鬧鬼幻夢。希蘭比朋友和敵人更堅韌。他最終被遺棄在養老院,不情不願地懺悔著,身邊陪著一個神父,一隻眼睛看著半開著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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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種程度上,我們都是平等的,無論我們是總統、神職人員還是黑幫分子,我們都是人,我們仍然要面對審判,」斯科塞斯說。「這使得拍這部電影更容易了。去掉所有不必要的東西。直擊內核。這角色允許我這麼做。」

1976年,斯科塞斯憑藉《出租車司機》成為重塑好萊塢的天才青年導演中的先鋒。藉著《愛爾蘭人》,他進入了Netflix的世界,並引發了關於這一藝術形式的未來的爭論,這種藝術形式始於一個多世紀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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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車司機》

斯科塞斯率先進入世界級的流媒體平臺——史蒂文·澤裡安十年前寫的這部電影的劇本——該平臺投資了這部三個半小時的作品,這在美國近五十年的歷史上都是少見的。他感到時間在滴答滴答地流逝。「電影必須拍出來,」他說。


Netflix贏了。大銀幕上的傳奇性作者導演——聯手德尼羅和帕西諾——加入了他們。公司完全讓他來控制創作過程,並給了他1.6億美元的預算,用於製作複雜的佈景和電腦生成的去衰老技術,讓演員在倒敘場景中減齡。但這部電影不會在很多大影院上映,而是在4周後(感恩節之前)在小屏幕上上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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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爾蘭人》

「這是我不得不做出的妥協,」斯科塞斯說,並補充說,技術和流媒體永遠在改變電影製作和觀影的語境和現實。他無法預料會發生什麼事。「我們這次有一種新形式。我們不覺得被傳統的影院形式束縛了。它更像是一出你要看三四個小時的戲。但我沒有想到這一點。我是在拍攝的時候發現的。感覺很自然。」

他對電影的發展思考了很多。他最近把漫畫書和超級英雄電影比作遊樂園裡的遊樂設施,這些遊樂設施讓人興奮,但卻沒有闡明人類精神的渴望和複雜性。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也緊隨其後,稱它們是「卑劣的」。

漫威粉絲們在社交媒體上炮轟這兩位「乖戾」的導演,《銀河護衛隊》的導演詹姆斯·古恩發帖稱:「有些超級英雄電影很糟糕,有些很美……不是每個人都能欣賞它們,即使是一些天才。這沒關係。」

「電影必須講述那些有道德衝突、並在這種衝突中或失敗或成功的人,」斯科塞斯說。「它們必須是關於人性的。我擔心,除了那些超級英雄電影的粉絲們——我並不反對這些鐵桿粉絲——其他人,年輕人,會認為這就是電影的世界。他們會認為電影一直是這樣的,他們會失去過去120年的豐富多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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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伯特·德尼羅在馬丁·斯科塞斯影響深遠的《憤怒的公牛》中飾演拳擊手傑克·拉莫塔

斯科塞斯對此做出了貢獻。他的電影——在《憤怒的公牛》中,德尼羅穿著長袍,獨自一人在拳擊臺上表演,雷·利奧塔在《好傢伙》中花錢行賄,穿梭過夜店——在我們腦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這些影片能擁有經久不衰的影響力,不僅因為它們的美和技巧,而且因為它們的含義,它們深入到那些我們知道存在但很少思考的地方,創造了血跡和懺悔之間的印象。這些電影在描述貪婪和魯莽方面是美國電影,在揭示後果方面是天主教電影。

這些主題貫穿了斯科塞斯和德尼羅的大部分作品。這次一同出演的還有佩西和哈威·凱特爾,前者在片中飾演低聲說話的大盜拉塞爾·布法利諾,後者飾演沉默寡言的黑幫老大安吉洛·布魯諾。帕西諾是後來新加入的,德尼羅請來他扮演脾氣暴躁、腐敗墮落的霍法。自從1970年,科波拉與帕西諾、德尼羅合作後,斯科塞斯就一直想和帕西諾合作,但一直沒有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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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爾蘭人》裡的喬·佩西(左)、德尼羅(右)

「你在《愛爾蘭人》裡看到的是他們(德尼羅和帕西諾)在過去45年裡的樣子。這就是聯繫,」斯科塞斯說。「我感受到了帕西諾的動作和說話方式。他有多少次離題又回到了正題。」

導演笑著說,有一場戲裡,霍法(帕西諾飾)在法庭上說,當一個人拔出槍時,你就衝他開槍,但如果他亮出刀子,你就跑開。這就是經典的帕西諾:有節制的爆發,完美的時機把握和狡黠的眼神。


這感覺像是一家人。

「拍了兩條,」斯科塞斯說。「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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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丁·斯科塞斯(右)在片場給羅伯特·德尼羅、喬·佩西講戲

在他的紀錄片《我的意大利之旅》(1999)中,斯科塞斯追溯了他對意大利電影的熱愛,尤其是對羅伯特·羅西里尼等新現實主義導演的喜愛,這可以追溯到一個在紐約市伊麗莎白街患有哮喘的男孩。


他戴著身份識別牌,去聖帕特里克學校,看著附近的暴徒,祈禱冷戰的炸彈不會落下。他父母的黑白電視播放的電影把他和他的祖先聯繫在一起。後來在影院上映的電影則給他帶來了影響他一生的影像。

「在我看過的電影中,很多作品都講述了情感豐富、震撼人心的經歷,這些幾乎都是我和父親、母親、哥哥之間沒有說出口的經歷。」他說。「無論是《紅菱豔》還是《日落大道》,我們並沒有過多地談論這些電影,但我們對這些電影產生了一種超然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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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意大利之旅》

他說話的樣子就像一個男人,像一個服裝熨工的兒子,正在往回走——即使是在這個遠離紐約的海岸上的套房裡,潔淨的窗戶外太陽漸漸滑落,影子拉得很長,一個預約過了的女人拿著電話在外面等著。是的,他說,還有其他電影要拍,但是……

「我知道那些時代已經過去了。可以說,我經歷了一段旅程,最終走到了這裡,」他說。「很多經歷來自我父親。喬·佩西在拍《愛爾蘭人》時,讓我想起了他。甚至在《好傢伙》中,當喬想要成功的時候,他卻被殺了,這時鮑勃走到電話前問,『怎麼樣?』電話那頭有個聲音說,『嗯,有個問題。』『你說有問題是什麼意思?』『嗯,他走了。』那就是我父親。」

「他就是這麼說的,這就是整部電影。他的語氣就是那樣。這是命中註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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