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格本”歸來——第十八期《易卜生戲劇四種》

親愛的讀者朋友們,大家好,很開心我們又見面了。第十八期將要給大家介紹的新版“網格本”圖書是來自挪威的《易卜生戲劇四種》。

“网格本”归来——第十八期《易卜生戏剧四种》

亨利克·約翰·易卜生是十九世紀挪威著名戲劇大師,開闢了現代戲劇的新紀元。他走過了從民族抒情詩人到“現代戲劇之父”的光輝道路,被世人譽為“世界戲劇史上的羅馬”和“偉大的問號”。

藝術家用生命鑄造生命,用靈魂鍛造靈魂,當他完成一件作品後,便把一部分生命留在原作裡,成為可以感知的活體。

——易卜生

你若要充分了解我,必須先了解挪威。

——易卜生

“网格本”归来——第十八期《易卜生戏剧四种》

亨利克·約翰·易卜生(1828—1906)

易卜生出生於挪威南部希恩鎮的一個木材商人家庭。因家境貧困,16歲時他開始在格利姆斯達一家藥店當學徒,幹了六年。那時的挪威還沒受到歐洲新思想主潮的衝擊,更不用說這十分落後閉塞的小城。胸懷大志、嚮往藝術的易卜生住在這裡,精神上的苦悶是不難想象的。格利姆斯達不但地方小,居民的心胸也狹小得可憐。少數有錢的船主、商人和牧師是這個社會的支柱。這個小集團的成員勢利庸俗,貪婪腐敗,虛偽欺詐。他們的道德品質、生活面貌後來都被易卜生在自己的戲劇裡做了深刻生動的描寫。艱苦的工作之餘,易卜生喜歡莎士比亞、歌德、拜倫的作品,也喜歡詩歌寫作。無論是在閱讀中還是在創作中,易卜生都反對強權暴力、擁護自由正義。

1850年,易卜生報考大學未果,但結交了一些有進步思想的文藝界朋友,開始為《工人協會報》等刊物撰稿,參加了挪威社會主義者馬爾庫斯·特蘭內所領導的工人運動,並和兩位朋友合作,出版諷刺週刊《安德里媽納》。就在這一年,易卜生完成了第一部歷史劇《卡提利那》,劇中既反映了

1848年的資產階級革命,也表現了他個人的反抗精神。第二年,易卜生的才華受到卑爾根劇院創辦人奧萊·布爾的賞識,被聘為寄宿劇作家,兼任編導,約定每年創作一部新劇本。

1852—1857年,易卜生參加編導的劇本不少於145部。他在戲劇創作方面的實踐經驗,可以和莎士比亞、莫里哀媲美。1857年,易卜生轉到首都劇院擔任編導。1862年劇院破產,加上他在《愛的喜劇》中提倡自由戀愛、反對舊式婚姻引發社會保守勢力的惡毒攻擊,以及丹麥和普魯士之間的戰爭,1864年易卜生離開挪威,之後的二十七年僑居在羅馬、德累斯頓、慕尼黑等地,只在1874年和1885年兩度回挪威作短暫的逗留。艱苦的生活,孤寂的處境,社會對他的冷淡,輿論對他的壓迫——這些是從少年到青年時期經常包圍易卜生的敵人。然而通過頑強的搏鬥和堅韌的意志,他突破了敵人的包圍,終於成為在思想和藝術上都有偉大創造性貢獻的世界戲劇大師。1890年6月恩格斯在給愛倫斯德的一封信裡說:“在最近二十年當中,挪威的文學非常之發達,除俄國之外,沒有一國能夠像它那樣享受文學的光榮。不管你把挪威人當作市儈看待,還是不當作市儈,總之,他們比較其餘的民族,的確造出了更多的精神上的寶貝,而且使別國的文學也露出挪威影響的痕跡,德國文學也是如此。”恩格斯信中所說的“二十年”,正是易卜生創作力最旺盛而達到成熟境界的時期,正是易卜生絕大部分重要戲劇的問世時期。恩格斯還說,易卜生的戲劇世界中,“雖然是中等階級的小小世界——可是……所反映的世界之中的人物還有他自己的性格,還能夠有發動的力量,能夠獨立地行動”。

1891年,易卜生以著名作家的身份回到祖國。1900年,易卜生中風,然後長期臥病。1906年5月23日,一代大師易卜生去世,挪威議會和各界人士為他舉行了國葬。

作為“現代戲劇之父”,易卜生本人的創作及其影響都是獨一無二的。他對十九世紀末到二十世紀初的歐美戲劇產生深遠影響,為近代戲劇開闢了一個新紀元。他的劇作在當今世界仍然具有巨大的現實意義,仍然在世界各地上演。

易卜生的戲劇創作可以分為四大類:民族浪漫歷史劇(《凱蒂琳》《覬覦王位的人》),思想劇(《愛情喜劇》《布朗德》《培爾·金特》《皇帝與加利利人》),心理與象徵劇(《野鴨》《羅斯莫莊》《海上夫人》《海達·高布樂》《建築師》《小艾友夫》《約翰·蓋勃呂爾·博克曼》《當咱們死人醒來的時候》),現實主義社會戲劇(《社會支柱》《玩偶之家》《群鬼》《人民公敵》)。

易卜生的戲劇創作可以分為四大類:

1 民族浪漫歷史劇(《凱蒂琳》《覬覦王位的人》)

2

思想劇(《愛情喜劇》《布朗德》《培爾·金特》《皇帝與加利利人》

3

心理與象徵劇(《野鴨》《羅斯莫莊》《海上夫人》《海達·高布樂》《建築師》《小艾友夫》《約翰·蓋勃呂爾·博克曼》《當咱們死人醒來的時候》)

4

現實主義社會戲劇(《社會支柱》《玩偶之家》《群鬼》《人民公敵》)。

易卜生在中國享有“中國話劇之父”的美稱,他的許多作品長期出現在中國的話劇舞臺上。中國觀眾尤其喜愛易卜生的現實主義社會戲劇,因此,新版“外國文學名著叢書”中的卜生戲劇四種》收錄了這一類的四種經典劇本。

“网格本”归来——第十八期《易卜生戏剧四种》

《社會支柱》

卡斯騰·博尼克為了金錢,拋棄樓納而跟貝蒂結婚。然而最後挽救博尼克、使他天良發現、當眾認罪的人卻正是被他拋棄的樓納。博尼克和渥尼之間的衝突,則代表了資本家和工人階級之間的衝突。

卡斯騰·博尼克是挪威資產階級社會的代表,同時也是西方國家個人主義的典型,在他身上集中概括了那個社會的本質和特點。作者暴露和譴責博尼克,也就等於暴露和譴責博尼克所支柱的整個社會。依靠這樣腐朽的支柱支持自己的社會,它的崩潰日期絕不會很遠。

“网格本”归来——第十八期《易卜生戏剧四种》

從表面看資產階級社會好像繁榮幸福、高尚體面,背後卻隱藏著許多腐朽醜惡的東西。易卜生毫不留情地揭開了這些“社會支柱”的假面具,暴露了他們的真面貌,把社會表面的繁榮和內部的腐敗做了十分鮮明的對比。

《玩偶之家》

婦女問題——包括婚姻、家庭、男女平等、婦女解放等——在易卜生全部戲劇創作中佔據著極大的分量和重要的地位。《玩偶之家》是一出撼動人心的戲劇,表現了不妥協的精神,揭露了資產階級外表繁榮幸福與內部醜惡腐朽的尖銳矛盾。因此,當時代表挪威“上流社會”的輿論和報紙對於這出戏的結尾提出了嚴重抗議。劇院不敢上演,要求作者把第三幕改為“大團圓”的結局。

“网格本”归来——第十八期《易卜生戏剧四种》

易卜生正是帶著《玩偶之家》踏入了世界文壇,最後成為世界上屈指可數的戲劇家之一。人們一提起易卜生,首先總是想到這出戏劇。

《群鬼》

資產階級社會對於《玩偶之家》的結局提出抗議,《群鬼》是易卜生對他們的答覆。

阿爾文太太與娜拉相反,是一個不敢反抗禮教而被犧牲的妻子。她一生的最大錯誤是接受曼德牧師的教訓,忍淚吞聲地回家繼續跟放蕩荒淫的丈夫過日子。這出戏的鋒芒主要是對著資產階級的家庭、道德和宗教,可是社會結構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牽一髮而全身動,結果,整個戲劇發展為對於社會一切制度的總攻擊。阿爾文太太向曼德牧師說得好:“那時候我就開始檢查你講的那些大道理。我本來只想解開一個疙瘩,誰知道一個疙瘩解開了,整塊兒東西就全都鬆開了。我這才明白這套東西是機器縫的。

因此,阿爾文太太把自己的思想做了一個總檢查。她說,她被一大群鬼死纏著,世界上到處都有鬼,不但我們從祖宗手裡承繼下來的東西在我們身上又出現,並且各式各樣陳舊腐朽的思想和信仰也在我們心裡作祟。那些古老東西早已失去了力量,然而還死纏著我們。從這一段話裡,我們可以看出舊思想迷信對於我們的害處有多大。

“网格本”归来——第十八期《易卜生戏剧四种》

這出戏裡所說的“鬼”,是一切早已死亡或者正在死亡的東西在社會上留下的殘餘影響。它們很頑強,像一座大山,把人們壓得不能喘氣。而《群鬼》這一劇本標題,正是要我們向“群鬼”展開無情的鬥爭。

《人民公敵》

《群鬼》發表後,易卜生遭受了十分猛烈的抨擊。為了《群鬼》,易卜生幾乎變成“人民公敵”。一年後,易卜生就用這稱號寫成一個戲劇。

在《人民公敵》裡,作者使用單刀直入的手法向一個小城的資產階級民主自由分子展開猛烈攻擊。主人公斯多克芒醫生是一位高尚誠實、關心群眾利益、毫不自私的公民,同時也是一個天真質樸、不甚熟悉人情世故的科學家。為了療養者的安全,他提出改造溫泉浴場的建議。然而他的科學建議跟本地資產階級的物質利益是直接衝突的,因此,他遭受自由主義多數派的反對,被宣佈為“人民公敵”。然而斯多克芒醫生具有布朗德牧師那樣堅強的意志和信心,他不但不向無理的壓迫低頭,並且幾乎是孤軍作戰地堅決跟當地的官僚市儈周旋到底。他還準備把街上的野孩子和自己的兒子一同培養,使他們成為自由高尚的人,把國內的豺狼轟到遙遠的地方。斯多克芒醫生痛恨本地的資產階級民主自由分子。他說,真正有害於社會的不是代表腐朽思想殘餘的落後分子,而是掛著自由主義幌子的“結實多數派”,他們是真理和自由最大的敵人,他們才是真正毒害人們精神生活的病菌。

“网格本”归来——第十八期《易卜生戏剧四种》

毫無疑問,《人民公敵》是一部充滿為真理自由而鬥爭的精神的偉大作品。一九○○年莫斯科藝術劇院上演過這出戏,扮演斯多克芒醫生的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這位著名的戲劇藝術家說,這個劇本的精神和莫斯科藝術劇院的政治原則是完全一致的。

“网格本”归来——第十八期《易卜生戏剧四种》

精彩片斷欣賞

第一個出現在中國話劇舞臺上的易卜生戲劇作品是《玩偶之家》。

一九三五年,左翼劇聯領導下的上海業餘劇人協會上演了《玩偶之家》。雖然演員和劇團曾因此遭受了嚴重迫害,但“娜拉”的形象從此在中國深入人心。

女主人娜拉開場時好像真是一隻松鼠、一隻小鳥,結尾時卻義無反顧。然而如果我們仔細想想她怎麼借債給丈夫養病,怎麼辛苦地湊錢還債,就不難看出她的性格實在並不那麼簡單。娜拉是一個熱愛生活、熱愛家庭、熱愛並且崇拜丈夫、有勇氣犧牲自己的女人。有人把《玩偶之家》最後一幕娜拉的談話比作一篇“婦女獨立宣言”,我們就一起來讀讀來篇“宣言

海爾茂 這麼晚還換衣服幹什麼?

娜拉 今晚我不睡覺。

海爾茂 可是,娜拉——

娜拉 (看自己的表)時候還不算晚。託伐,坐下,咱們有好些話要談一談。(她在桌子一頭坐下)

海爾茂 娜拉,這是什麼意思?你的臉色鐵板冰冷的——

娜拉 坐下。一下子說不完。我有好些話跟你談。

海爾茂 (在桌子那一頭坐下)娜拉,你把我嚇了一大跳。我不瞭解你。

娜拉 這話說得對,你不瞭解我,我也到今天晚上才瞭解你。別打岔。聽我說下去。託伐,咱們必須把總賬算一算。

海爾茂 這話怎麼講?

娜拉 娜拉(頓了一頓)現在咱們面對面坐著,你心裡有什麼感想?

海爾茂 我有什麼感想?

娜拉 咱們結婚已經八年了。你覺得不覺得,這是頭一次咱們夫妻正正經經談談話?

海爾茂 正正經經!這四個字怎麼講?

娜拉 這整整的八年——要是從咱們認識的時候算起,其實還不止八年——咱們從來沒在正經事情上頭談過一句正經話。

海爾茂 難道要我經常把你不能幫我解決的事情麻煩你?

娜拉 我不是指著你的業務說。我說的是,咱們從來沒坐下來正正經經細談過一件事。

海爾茂 我的好娜拉,正經事跟你有什麼相干?

娜拉 咱們的問題就在這兒!你從來就沒了解過我。我受盡了委屈,先在我父親手裡,後來又在你手裡。

海爾茂 這是什麼話!你父親和我這麼愛你,你還說受了我們的委屈!

娜拉 (搖頭)你們何嘗真愛過我,你們愛我只是拿我消遣。

海爾茂 娜拉,這是什麼話!

娜拉 託伐,這是老實話。我在家跟父親過日子的時候,他把他的意見告訴我,我就跟著他的意見走。要是我的意見跟他不一樣,我也不讓他知道,因為他知道了會不高興。他叫我“泥娃娃孩子”,把我當作一件玩意兒,就像我小時候玩我的泥娃娃一樣。後來我到你家來住著——

海爾茂 用這種字眼形容咱們的夫妻生活簡直不像話!

娜拉 (滿不在乎)我是說,我從父親手裡轉移到了你手裡。跟你在一塊兒,事情都歸你安排。你愛什麼我也愛什麼,或者假裝愛什麼——我不知道是真還是假——也許有時候真,有時候假。現在我回頭想一想,這些年我在這兒簡直像個要飯的叫花子,要一口,吃一口。託伐,我靠著給你耍把戲過日子。可是你喜歡我這麼做。你和我父親把我害苦了。我現在這麼沒出息都要怪你們。

海爾茂 娜拉,你真不講理,真不知好歹!你在這兒過的日子難道不快活?

娜拉 不快活。過去我以為快活,其實不快活。

海爾茂 什麼!不快活!

娜拉 說不上快活,不過說說笑笑湊個熱鬧罷了。你一向待我很好。可是咱們的家只是一個玩兒的地方,從來不談正經事。在這兒我是你的“玩偶老婆”,正像我在家裡是我父親的“玩偶女兒”一樣。我的孩子又是我的泥娃娃。你逗著我玩兒,我覺得有意思,正像我逗孩子們,孩子們也覺得有意思。託伐,這就是咱們的夫妻生活。

海爾茂 你這段話雖然說得太過火,倒也有點兒道理。可是以後的情形就不一樣了。玩耍的時候過去了,現在是受教育的時候了。

娜拉 誰的教育?我的教育還是孩子們的教育?

海爾茂 兩方面的,我的好娜拉。

娜拉 託伐,你不配教育我怎樣做個好老婆。

海爾茂 你怎麼說這句話?

娜拉 我配教育我的孩子嗎?

海爾茂 娜拉!

娜拉 剛才你不是說不敢再把孩子交給我嗎?

海爾茂

那是氣頭上的話,你老提它幹什麼?

娜拉 其實你的話沒說錯。我不配教育孩子。要想教育孩子,先得教育我自己。你沒資格幫我的忙。我一定得自己幹。所以現在我要離開你。

海爾茂 (跳起來)你說什麼?

娜拉 要想了解我自己和我的環境,我得一個人過日子,所以我不能再跟你待下去。

海爾茂 娜拉!娜拉!

娜拉 我馬上就走。克里斯蒂納一定會留我過夜。

海爾茂 你瘋了!我不讓你走!你不許走!

娜拉 你不許我走也沒用。我只帶自己的東西。你的東西我一件都不要,現在不要,以後也不要。

海爾茂 你怎麼瘋到這步田地!

娜拉 明天我要回家去——回到從前的老家去。在那兒找點事情做也許不太難。

海爾茂 喔,像你這麼沒經驗——

娜拉 我會努力去吸取。

海爾茂 丟了你的家,丟了你丈夫,丟了你兒女!不怕人家說什麼話!

娜拉 人家說什麼不在我心上。我只知道我應該這麼做。

海爾茂 這話真荒唐!你就這麼把你最神聖的責任扔下不管了?

娜拉 你說什麼是我最神聖的責任?

海爾茂

那還用我說?你最神聖的責任是你對丈夫和兒女的責任。

娜拉 我還有別的同樣神聖的責任。

海爾茂 沒有的事!你說的是什麼責任?

娜拉 我說的是我對自己的責任。

海爾茂 別的不用說,首先你是一個老婆,一個母親。

娜拉 這些話現在我都不信了。現在我只信,首先我是一個人,跟你一樣的一個人——至少我要學做一個人。託伐,我知道大多數人贊成你的話,並且書本里也是這麼說的。可是從今以後我不能一味相信大多數人說的話,也不能一味相信書本里說的話。什麼事情我都要用自己腦子想一想,把事情的道理弄明白。

海爾茂 難道你不明白你在自己家庭的地位?難道在這些問題上沒有顛撲不破的道理指導你?難道你不信仰宗教?

娜拉 託伐,不瞞你說,我真不知道宗教是什麼。

海爾茂 你這話怎麼講?

娜拉 除了行堅信禮的時候牧師對我說的那套話,我什麼都不知道。牧師告訴過我,宗教是這個,宗教是那個。等我離開這兒一個人過日子的時候,我也要把宗教問題仔細想一想。我要仔細想一想,牧師告訴我的話究竟對不對,對我合用不合用。

海爾茂 喔,從來沒聽說過這種話!並且還是從這麼個年輕女人嘴裡說出來的!要是宗教不能帶你走正路,讓我喚醒你的良心來幫助你——你大概還有點道德觀念吧?要是沒有,你就乾脆說沒有。

娜拉 託伐,這個問題不容易回答。我實在不明白。這些事情我摸不清。我只知道我的想法跟你的想法完全不一樣。我也聽說,國家的法律跟我心裡想的不一樣,可是我不信那些法律是正確的。父親病得快死了,法律不許女兒給他省煩惱。丈夫病得快死了,法律不許老婆想法子救他的性命!我不信世界上有這種不講理的法律。

海爾茂 你說這些話像個小孩子。你不瞭解咱們的社會。

娜拉 我真不瞭解。現在我要去學習。我一定要弄清楚,究竟是社會正確,還是我正確。

海爾茂 娜拉,你病了,你在發燒說胡話。我看你像精神錯亂了。

娜拉 我的腦子從來沒像今天晚上這麼清醒、這麼有把握。

海爾茂 你這麼清醒、這麼有把握,居然要丟掉丈夫和兒女?

娜拉 一點不錯。

海爾茂 這麼說,只有一句話講得通。

娜拉 什麼話?

海爾茂 那就是你不愛我了。

娜拉 不錯,我不愛你了。

海爾茂 娜拉!你忍心說這話!

娜拉 託伐,我說這話心裡也難受,因為你一向待我很不錯。可是我不能不說這句話。現在我不愛你了。

海爾茂 (勉強管住自己)這也是你清醒的有把握的話?

娜拉 一點不錯。所以我不能再在這兒待下去。

海爾茂 你能不能說明白,我究竟做了什麼事使你不愛我?

娜拉 能。就因為今天晚上奇蹟沒出現,我才知道你不是我理想中的那種人。

海爾茂

這話我不懂,你再說清楚點。

娜拉 我耐著性子整整等了八年,我當然知道奇蹟不會天天有。後來大禍臨頭的時候,我曾經滿懷信心地跟自己說,“奇蹟來了!”柯洛克斯泰把信扔在信箱裡以後,我決沒想到你會接受他的條件。我滿心以為你一定會對他說,“儘管宣佈吧”,而且你說了這句話之後,還一定會——

海爾茂 一定會怎麼樣?叫我自己的老婆出醜丟臉,讓人家笑罵?

娜拉 我滿心以為你說了那句話之後,還一定會挺身出來,把全部責任擔在自己肩膀上,對大家說,“事情都是我乾的。”

海爾茂 娜拉——

娜拉 你以為我會讓你替我擔當罪名嗎?不,當然不會。可是我的話怎麼比得上你的話那麼容易叫人家相信?這正是我盼望它發生又怕它發生的奇蹟。為了不讓奇蹟發生,我已經準備自殺。

海爾茂 娜拉,我願意為你日夜工作,我願意為你受窮受苦。可是男人不能為他所愛的女人犧牲自己的名譽。

娜拉 千千萬萬的女人都為男人犧牲過名譽。

海爾茂 喔,你心裡想的嘴裡說的都像個傻孩子。

娜拉 也許是吧。可是你想的和說的也不像我可以跟他過日子的男人。後來危險過去了——你不是怕我有危險,是怕你自己有危險——不用害怕了,你又裝作沒事人兒了。你又叫我跟從前一樣乖乖地做你的小鳥兒,做你的泥娃娃,說什麼以後要格外小心保護我,因為我那麼脆弱不中用。(站起來)託伐,就在那當口,我好像忽然從夢裡醒過來,我簡直跟一個陌生人同居了八年,給他生了三個孩子。喔,想起來真難受!我恨透了自己沒出息!

海爾茂 (傷心)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在咱們中間出現了一道深溝。可是,娜拉,難道咱們不能把它填平嗎?

娜拉 照我現在這樣子,我不能跟你做夫妻。

海爾茂 我有勇氣重新再做人。

娜拉 在你的泥娃娃離開你之後——也許有。

海爾茂 要我跟你分手!不,娜拉,不行!這是不能設想的事情。

娜拉 (走進右邊屋子)要是你不能設想,咱們更應該分開。(拿著外套、帽子和旅行小提包又走出來,把東西擱在桌子旁邊椅子上)

海爾茂 娜拉,娜拉,現在別走,明天再走。

娜拉 (穿外套)我不能在陌生人家裡過夜。

海爾茂 難道咱們不能像哥哥妹妹那麼過日子?

娜拉 (戴帽子)你知道那種日子長不了。(圍披肩)託伐,再見。我不去看孩子了。我知道現在照管他們的人比我強得多。照我現在這樣子,我對他們一點兒用處都沒有。

海爾茂 可是,娜拉,將來總有一天——

娜拉 那就難說了。我不知道我以後會怎麼樣。

海爾茂 無論怎麼樣,你還是我的老婆。

娜拉 託伐,我告訴你。我聽人說,要是一個女人像我這樣從她丈夫家裡走出去,按法律說,她就解除了丈夫對她的一切義務。不管法律是不是這樣,我現在把你對我的義務全部解除。你不受我拘束,我也不受你拘束。雙方都有絕對的自由。拿去,這是你的戒指。把我的也還我。

海爾茂 連戒指都要還?

娜拉 要還。

海爾茂 拿去。

娜拉 好。現在事情完了。我把鑰匙都擱在這兒。家裡的事,用人都知道——她們比我更熟悉。明天我動身之後,克里斯蒂納會來給我收拾我從家裡帶來的東西。我會叫她把東西寄給我。

海爾茂 完了!完了!娜拉,你永遠不會再想我了吧?

娜拉 喔,我會時常想到你,想到孩子們,想到這個家。

海爾茂 我可以給你寫信嗎?

娜拉 不,千萬別寫信。

海爾茂 可是我總得給你寄點兒——

娜拉

什麼都不用寄。

海爾茂 你手頭不方便的時候我得幫點忙。

娜拉 不必,我不接受陌生人的幫助。

海爾茂 娜拉,難道我永遠只是個陌生人?

娜拉 (拿起手提包)託伐,那就要等奇蹟中的奇蹟發生了。

海爾茂 什麼叫奇蹟中的奇蹟?

娜拉 那就是說,咱們倆都得改變到——喔,託伐,我現在不信世界上有奇蹟了。

海爾茂 可是我信。你說下去!咱們倆都得改變到什麼樣子——?

娜拉 改變到咱們在一塊兒過日子真正像夫妻。再見。(她從門廳走出去)

海爾茂 (倒在靠門的一張椅子裡,雙手蒙著臉)娜拉!娜拉!(四面望望,站起身來)屋子空了。她走了。(心裡閃出一個新希望)啊!奇蹟中的奇蹟——

〔樓下砰的一響傳來關大門的聲音。

——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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