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的巷子實在是多，經常逛著逛著就跑題。

為了找這條有聲音有記憶的“益人巷”，整個下午，我愣是被南柳巷的枝丫：小虹橋巷、新橋巷……官溝巷、北城根東巷，拐得團團轉。

今兒，我也要把你拐了去，感受下咱揚州的巷子。對了，記著，光是走走可不行，一定要打開五感去享受！

01

從珍園那半邊過來，沒進教場的門頭，都算在城市，一旦你踏進來，一道無形的門立馬打開，老城特有的範兒撲面而來。

不需煽動鼻翼，五香八角、水產腥味，一股腦，劈頭蓋臉地頂入鼻腔直衝天靈蓋，乖哉！別急，除了嗆鼻子，還有辣眼睛的在後頭。

翠園菜市場，瞧見沒？

光膀子的漢子可真多。豬肉圓攤旁的貨車哥，身上捂燥了，大汗衫擼起來抓兩下，深呼吸——吸氣、吐氣，肚皮跟著抖兩下，和抽大煙一樣享受，“呦，不錯！果然是我熟悉的鄉土氣息。”頓時，渾身筋骨被打通，走路都帶風。

不怕您年紀大，耳聾眼花，到這溜一圈，嗅覺、視覺、聽覺的觸手都給您老通上電，感官不靈也得靈。

02

接著再說這個聽，尤其重要，得細緻得掌握好訣竅。

南柳巷每個枝丫的人都不一樣，拿打麻將的人來說，粗略過耳便知：一種純屬消遣，逗得玩；還有一種當回事，幾桌一起洗牌，明顯麻將小館。

消遣的呢，一一當當摸牌、搓牌，拉家常，到點回家燒飯帶孩子。少不了的背景音樂《軍港之夜》《今天是你的生日》……收音機的老歌必定刷個遍。

當回事的呢，不用提耳朵，大喇叭放著歌跟兩炮似的。歌曲怕是預先設置好的，節奏一致的趕，催著快快翻牌，快快下一圈，打牌人罵罵咧咧，牌桌下腳趾頭看人都帶哼。“咋滴？我們今天要玩得快活，要吃西瓜、抽香菸，贏的請吃下午茶。貴的不要，就6塊錢一碗的冰鎮赤豆元宵！”

一派人去敲牌，還有一派自有去處，幹啥呢？捏腳敲背唄。巷子裡三五步就是一家足療館，天氣悶，看著要下雨，到這塊來吹空調看電視，那叫個舒服。

正張望著，雨滴下來了，巷子裡的行人就在菸酒雜貨鋪門口站住，抬頭，看見一塊招牌貼著：“河蝦子、河蝦米、老紅糖、棉花糖、大連淡菜……”真是好玩。傘撐好，走出去，一陣細細密密就像好多隻小螞蟻在心上爬，太細太密，以至於大家犯了“密集恐懼症”，心裡癢癢的，想聽又不敢細聽。

03

當然，上面這些場景只是南柳巷的一段。偶然，走到小虹橋那塊，想不到橋上會下來一隻狗，“稀毛辣子”流浪狗。

我倆一對視，人狗都嚇一驚。我急急後退，好在它改道向公園巷一拐一瘸走遠了。我得以悠閒，站在小虹橋上，往岸邊的人家看。

看這柳巷河邊的牆和糊的千層鞋底似的，一層層剝落是時間；看這北城根東巷的黃瓜架子，還有那不鏽鋼水瓶才配的新塞子。

再往高處伸脖子，院子裡頭有一顆批把樹，批把樹上是很多黃澄澄的枇杷，綠葉簇擁著果子出了牆頭，想要送到我嘴邊，惹得人咽口水。這時，恨不得憑空生個梯子來。

至此，所有的感官都被激活，彷彿一鍵穿越到兒時，想到傍晚夏天的涼爽：

爸媽取出冰在井裡的西瓜，大塊大塊切好放在搪瓷臉盆裡。小屁孩在水邊划著胖腳丫，外婆一邊看著，一邊搖著蒲扇喊“小心點，上來吃西瓜嘍”。

幸福如此簡單。

04

當然這些枝丫，也不盡是有趣有味的場景，有的巷子就看著很普通，這就需要開發我們的第六感來感受了。

譬如我們的“益人巷”，您先留一個聽覺通道跟我走。

想象一下，T字巷口，面對著西營小崗巷，身後是益人巷的公廁。

仔細聽，誰家筷子磕到碗了？有人方便完在沖水。咦，附近搞裝修的人家，鐵鍬一下下蹭刮地面，舞得真帶勁。不過，這些是巷子外的干擾，你得屏息凝神，才能聽到益人巷裡的腳步聲。

好在益人巷窄，越暗越靜的時候，音效會被放大。這不，聽到有人從遠處來了，皮鞋擦著地面，行動有些拖沓。一兩個人沒有對比，丈量不出巷子的長短。三五個人之後，慢慢地，你就能察覺走路的人氣質，在腦海中刻畫出他的形象，掌握不同人對巷子的感知了。

當咿呀學語的小娃踩著“咯吱”會叫的涼鞋走來時，我們的視角回到兒時，巷子可真長也夠寬，哪怕砌得牆靠牆的那段也能容三個娃娃站一排；當老者拄著柺杖“篤篤篤”走來時，巷子的時間都凝固了，漫長的如同走了一個世紀。只有年輕人覺得巷子沒意思，三五步到頭，走得匆匆，過得匆匆。

又有誰還琢磨這匆匆過後的漫長有多長？

05

可是我，就喜歡這南柳巷延伸出去的大大小小的巷子，更是獨愛這段“益人巷”。

它有著時間的沉澱，一代代人在巷子裡從小走到老。而這正是巷子有價值的地方，它就像是我們心靈的排解地，人啊，往往進去的時候滿腹牢騷，出來的時候清清爽爽。

巷子就像人生，走好便能接地氣。

當你被工作還是什麼東西，弄得很煩躁的時候，不妨來巷子裡轉轉，散一散心。雖說有時候老破小，但真當你走在這塊時，就感覺，有一種，活在人間的感覺：我是活著的，我不是朝一個虛妄的目標麻木地奔的。

我們是黃土地上站著的人，我們需要這種踏實。而巷子和菜市場最能還原這種感覺。

當你疲憊的時候，你走進菜市場，去討價還價，偶爾為兩毛錢爭執，面紅耳赤，也是不失樂趣。當你煩躁的時候，你就來巷子，聽著鳥叫、新生兒的哭啼，然後，你看著隨處可見的狗屎，你可以罵，可以笑，可以怒，可以跳。

一個人能真實表達情感，就會覺得心裡實實在在。

活著，野蠻地生長，真是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