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健吾狠批巴金

李健吾狠批巴金

李健吾狠批巴金

史飛翔

李健吾和巴金是一對十分要好的朋友,平時兩人以兄弟相稱。但是即便是如此,他還照樣是照批不誤。

1935年,李健吾寫了長達萬言的文章評巴金的《愛情的三部曲》,巴金不同意他的一些觀點,在《文學季刊》上公開發表了《〈愛情的三部曲〉作者的自白》,對李健吾的評論進行反駁。李健吾看了他的《自白》後,不以為然,又寫了《答巴金先生的自白》。這是一場持續半年、三個回合的筆墨“官司”。李健吾評《愛情的三部曲》,首先肯定了作品的積極方面,但認為巴金的作品只有熱情,只有革命加愛情,沒有風格,是失敗的,他的主人公慧是“戀愛至上主義者”。“革命和戀愛的可笑言論,把一個理想的要求和一個本能的要求混在一起。”“《霧》的失敗由於窳陋,《電》的失敗由於紊亂”等等。巴金看後,立刻寫了反駁文章,批評李健吾沒有看懂《愛情的三部曲》,只是在書齋裡,看著福樓拜、左拉、喬治桑,看花了眼,是“坐著流線型汽車”,“指手畫腳”,沒有看到應看到的東西,沒有看到作品的實質。巴金說,“我不承認失敗”,“三部曲寫的只是性格,而不是愛情”。“《電》並不紊亂”,說《霧》窳陋,“是你的眼睛滑到別處去了”。“你說《霧》的海濱和鄉村期待著如畫的景色,我就埋怨你近視了,你抓住了一個支點,放走了主題。我並不是寫牧歌。我是在表現一個性格。而這性格並不需要如畫的背景。”還說“你從頭到尾只看見愛情,你卻不明白我從頭到尾就不是在寫愛情”,“從《霧》到《雨》,從《雨》到《電》,一路上只有一件東西”,就是信仰。在巴金作了反批評之後,李健吾仍堅持自己的意見,他在《答巴金先生的自白》中說:“作者的自白重敘創作的過程,是一種經驗;批評者的探討,根據作者經驗的結果(書),另成一種經驗。最理想的時節,便是這兩種不同的經驗雖二猶一。但是,通常不是作者不及,便是批評者不及,結局是作者的經驗和書已然形成一種齟齬,而批評者的經驗和體會又自成一種齟齬,二者相間,進而成一種不可挽救的參差,只得各人自是其是,自非其非,誰也不能勉強誰屈就。”“我不懼悔多寫那篇關於《愛情的三部曲》的文字”“我無從用我的理解鉗封巴金先生的‘自白’,巴金先生的‘自白’同樣不足以強我影從。”李健吾認為作家有作家的立場和觀點,批評家有批評家的立場和觀點。作家不能強迫批評家改變自己的批評觀。這場筆墨“官司”的結果是各說各的,誰也沒有說服誰。巴金小說的缺陷,現在我們大都知道,但是那個時候,巴金卻是風頭正健、炙手可熱,別人沒人留意,就是感覺到了,恐怕也沒人敢說。但李健吾不同,他看到了,他就要說出來。巴金曾經說過一句自命不凡的話:“文學是什麼?我不知道……因為我自己就沒有讀過一本關於文學的書。”這話,即使到了晚年,巴金還是常說。對於這句話,李健吾當年是這樣駁斥的“沒有讀過一本關於文學的書,巴金先生真正幸運。創造的根據是人生,不一定是文學,然而正不能因此輕視文學,或者關於文學的書。文學或者關於文學的書,屬於知識,知識可以幫忙,如若不能創造。巴金先生這幾行文字是真實的表白,然而也是偽謙;偽謙便含有不少驕傲的成分。”這就是李健吾。即使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他也要說真話,該批照樣批。絕不會因為是朋友就縱容和姑息。後來,巴金遭到批判,被打倒,當年吹捧他的那些角兒紛紛避開,但是李健吾沒有,他愈發地與巴金親近起來,派自己的兩個女兒先後給巴金送去800元錢。這對於窮困中煎熬的巴金先生來說真正是雪中送炭!李健吾用自己的“傻”氣溫暖著受難者的心。多少年之後,病體纏身的巴金還常常唸叨李健吾,一再深情地說:“想到健吾,我更明白,人活著不是為了‘撈一把進去’,而是為了‘掏一把出來’”,“他那金子般的心,是不會從人間消失的”。

此外,李健吾還批評過卞之琳。李健吾和卞之琳的筆墨“官司”發生在1936年2月,來回有4篇文章,先是李健吾評卞之琳的詩集《魚目集》。評論除了泛論新舊詩的特點,還分析了卞之琳的《圓寶盒》幾首詩的表現形式和寓意,說他的詩過於憂慮和悲傷。卞之琳不同意他對詩的分析。李健吾再次作了回答:“詩人的解釋可以攆掉我的或者任何其他的解釋嗎?不!一千個不。”最後,卞之琳只好收兵:“我的《關於〈魚目集〉》引起了人家古怪的誤會,以為我在罵你。這次看了你的《答〈魚目集〉》作者的題目,人家一定又以為你在回罵了”。卞之琳表示:“不想再寫這種文字了,省得再被人誤會。”於是,在平靜中結束了這場論爭。從李健吾對巴金和卞之琳的批評我們可以看出。他們之間是既有友誼,又有爭論,盡顯個人的性格。這種心平氣和又各不相讓的爭論,是何其的珍貴,這樣的人和事如今已經很少了。這便讓我們愈發的懷念起那個時代——20世紀的20、30年代。

李健吾的批評集中的表現在他追求真理,公平公正,不為功利及他種因素干擾和左右。李健吾1982年在文學評論選序言中說:“一個批評者有他的自由。他不是一個清客,伺候東家的臉色;他的政治信仰加強他的認識與理解,因為真正的政治信仰並非一面哈哈鏡,歪扭當前的現象。”“批評最大的掙扎是公平的追求。

”——這就是李健吾留給我們的關於批評理論的遺言,同時也是他一生從事批評事業的寫照和總結。

史飛翔,著名文化學者、作家,文藝評論家。中國作協會員、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陝西省社科院特聘研究員,咸陽師範學院兼職教授。陝西省首批重點扶持的一百名青年文學藝術家。陝西省“百優人才”。陝西省“雙百人才”。陝西省散文學會副會長、陝西省傳記文學學會副會長、陝西省吳宓研究會副會長、陝西省散文學會文藝評論委員會主任、西安市高新區作家協會副主席。已出版暢銷書《民國大先生》《追影:真名士自風流》《歷史的面孔》等15部,先後榮獲“世界華文成就獎”、《散文選刊》全國散文獎、魯迅雜文獎、陶淵明散文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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