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泰康路?瞎講有啥講頭!


逃離泰康路?瞎講有啥講頭!


泰康路從來不是一條沒有故事的小馬路。

最近的故事裡,有一家開業了14年的高端家居店CASA PAGODA貼出黑色告示:搬遷清倉。

據說是因為房租增長60%。

這引發了人們的唏噓:連高端都要逃離泰康路了。在高漲的房租面前,誰都沒有路。最先被逼走的,可能正是那些10年+上海小店

“拯救小店”的情緒被點燃:我們一定要做點什麼,來救救這些10年+小店。

且慢。

“在上海,真的會因為漲房租而活不下去嗎?”在泰康路開店15年的王昊“王廠長”提出疑問。

同樣的生存環境之下,泰康路上依然有開了15年和29年的小店。

他們的故事清晰地說明一個道理:逃離只需要一個理由,活下去卻各憑本事。




開了15年的店和開了29年的店相距不遠。

開在泰康路318號的小蔡修理店看著288號的288Livehouse酒吧開張,言談中頗有一種“我看著它長大”的長輩感。

288Livehouse酒吧的老闆王昊找小蔡修理店的老闆蔡殷輝配過鑰匙。

他有點摸不清這個在泰康路蟄伏了30年的啟東人的路數:“他的店面應該是早前自己買下來的。”

蔡殷輝沒想到他看多了泰康路上的“都市傳說”,自己也活在別人的傳說中。其實,他的店面和各家小店一樣,是租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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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殷輝在泰康路開店29年,不經意間也成了別人口中的“傳說”。


從1990年在泰康路擺攤位開始,他從“小蔡”變為“老蔡”。

修理店也經歷了路邊攤、在別人的店裡租借櫃檯、擁有20多平方米的門面,到現在變為窄窄一條,縮擠在咖啡店和手機貼膜店當中。

房租成本從1990年的室外攤位費60元,到現在,已增長了100多倍。當然,收入也有100倍的增長。

所以蔡殷輝依然把店開在泰康路上:“我在這裡,只怕沒地方開店,做的話倒是每年都能賺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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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小的門面,三分之二是咖啡店,三分之一是老蔡的修理店。


王昊走入泰康路是在2004年初春的一個夜晚。

他去和288酒吧的老闆娘談合作意向,他的籌碼是5萬元積蓄和多年的音樂經驗。

兩人一拍即合,老闆娘負擔房租,王昊負擔歌手和店內工作人員的費用,所得利潤按比例分成。

當年4月1日,以全新合作方式運營的288現場音樂酒吧正式開張。

15年間,租金漲了很多倍。2014年的那波上漲最為“慘烈”,合夥人再也無力承擔上漲的租金,宣佈放棄。

王昊捨不得,承擔全部投資,準備繼續撐下去。房租太貴,逃離?不,同樣的房租,租不了一樓門面房,那就搬到二樓去。

所以現在走到泰康路288號,會看到一塊指示牌:去288Livehouse,由弄內上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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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租金暴漲,288Livehouse從一樓搬到二樓。


15年間,生意有波峰,也有谷底。

好的時候,場場爆滿,門口有人排隊,一年能賺上幾百萬;慘淡的時候,幾百平方米的場子,只有零星四五人,三個月可以虧76萬。

“有的人叫我說說成功,我說我有什麼成功啊,只是在死磕。開店永遠有最難的時候,幾年會來一次。”王昊強調說。

“對開店的人來說,成功只是一時的過程,它永遠不可能是一個持續的結果。”




小蔡修理店看上去和泰康路的“路風”不搭。

在這條充斥著創意設計潮店、網紅飯店、旅遊紀念品小店的馬路上,一家以店主姓氏命名的修理店看著實在又土又過時。誰會光顧?

殊不知,這家店應該是泰康路上光顧率最高的小店之一。

不是誰都會進高端家居店一擲千金,不是誰都會去設計品店買潮品,不是誰都需要買一盒雪花膏……

但不管是居民還是店主,誰都有換把鎖的需求。

“阿蔡,幫記忙伐啦?幫我裝把鎖。”採訪時,一個穿著紅色滑雪衫的光頭爺叔走進店來問。

蔡殷輝顧及著和我的聊天,回答爺叔:“現在有點事體,下午過來好伐?”

“好的。吃過中飯,我來叫儂。房子太小,小鬼頭接回來不好做功課,那間房子正好空著,調把鎖,給他做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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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老蔡的店裡望出去,每天可以看到泰康路上人來人往。


泰康路一大半的房子,蔡殷輝都走進過,因為隨著不斷調換租客,他都被叫去換過鎖。

最誇張一次,同一間房子,短短几日內,他被叫去換了九次鎖。

房子早就被轉手了很多次,二房東借給三房東,三房東借給四房東,四房東借給五房東。

大概是經濟上有矛盾,一換好鎖,就會被人澆入502膠水黏上,反覆多次。

當然,修配鑰匙、換鎖並不是小店的主營業務。配鑰匙10元一把,換鎖幾十元,需求再大也不足以保持收支平衡。

看上去“過時”的小蔡修理店其實是泰康路上最“時髦”的小店,它一直在與時俱進。

蔡殷輝1990年開修理鋪時,收入的大頭來自修打火機。

1990年代,上海男人的奢侈品是一隻兩百多元從日本帶來的打火機。不過電熱絲容易壞,壞了當然捨不得扔掉,花十幾二十塊錢修一下。

“人家在單位裡上班一個月才兩三百塊,我修一隻打火機就相當於人家一天工資了。”

等到一次性打火機流行,修打火機生意退出歷史舞臺。

蔡殷輝就去找同鄉學了修小家電技術,電水壺、電飯鍋、豆漿機這種小家電,成為修理大頭。“2010年前,電水壺的線一年就要賣掉幾百根。”

後來家電的價格越來越便宜,就連電視機壞了,人們也是買個新的了事,誰還要修小家電啊。

小蔡修理部的主營業務又逐漸轉為鐘錶修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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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殷輝的兒子蔡傑,修理高檔手錶的手藝已經超過父親了。


“我剛開店的時候,沒什麼貴表,來修的都是上海牌。”

“現在勞力士、歐米茄,一天就要搞幾隻,客人過來,幾十萬的手錶往櫃檯上一放,單子都不用開的。”

店裡加入了強有力的夥伴——蔡殷輝的兒子蔡傑,他拜師學了高檔手錶修理。蔡殷輝自己也承認:“修表的手藝,兒子比我強多了。”

修理靠的是技術,修不好,客人就不會再來,也不會介紹生意來。

蔡家父子技術不錯,做生意也有人情講,幾塊零頭,不用客人說,自動就會拉掉,所以多的是回頭客。

泰康路上的老居民即使搬到其他地方去,還是會回來找他們。

修表的業務擴展了,換錶帶的生意也多了。蔡殷輝把一整面牆都做成玻璃櫥窗,展示各種各樣的錶帶。

他的意圖是泰康路上來來往往的人多,看到一面錶帶牆就知道這邊可以換錶帶,有需要的會進來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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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修表業務開展起來,老蔡順便拓展了訂做錶帶的服務。


有的遊客經過,要定做錶帶,蔡殷輝和蔡傑會留下對方的微信,通過快遞寄去。

蔡殷輝說不出做生意的道道,他只知道一個簡單的道理:“要生存,不動腦筋不行的。如果我只會修打火機,早就被淘汰了。”




上午10點,頭戴統一旅遊帽的旅行團已在泰康路集合,“打卡”開始。此時,288Livehouse酒吧還未開業。

夜晚,當288酒吧開門之時,泰康路上的人流早已散去,馬路歸於安靜。

“我一點都沒沾上泰康路、田子坊的光。”王昊抽著雪茄,忿忿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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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子坊入口,一塊電子屏幕顯示了當天的人流信息。


“人流和我一點都沒關係,全部都是拿著小旗子進來兜一圈的,到晚上泰康路就沒人了。對我來說全是吃虧,如果這條路不火,房租至於漲那麼高嗎?”

如果說小蔡修理店的制勝之寶是接足地氣,那和周邊居民生活沒半毛錢關係的288Livehouse酒吧是怎麼在泰康路上活過10年+的?

這裡不得不說一下它的主理人王昊,很多人更熟悉他的別名—— 王廠長,他是一個從小玩音樂的上海小囡。

“在上海,真的會因為漲房租而活不下去嗎?bullshit。你試著把利潤降低呢?只是因為你不想堅持了,要堅持是不可能關的,特別是十年以上的店。”

“什麼逃離泰康路?因為你沒有把它當作自己的孩子,你只是把它當作賺錢,或是事業發展的一個步驟。”

“當你發現不賺錢了,甚至要把你整個人生泡進去的時候,你就說不值得了,算了,這個孩子我還是不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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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昊因自嘲“蕩住吃唱”,上海話諧音“搪瓷七廠”,因而被稱為“王廠長”。


王昊聲稱是把288Livehouse酒吧當作自己的一個孩子。

“做父母的人可能會理解我的心態。我不會因為養的這個孩子得重病了就放棄它。”

“它是我的夢,是我一杯酒一杯酒喝出來、一首歌一首歌唱出來的,我沒那麼容易丟下它。”

這裡,你會聽到一個小店老闆用力很猛的故事。

2004年開店之初,王昊泡論壇、發短信,鼓動朋友們來酒吧玩。

他算過一筆賬,開業成本是6萬左右,每月需要1000個常客,才能保證酒吧運營下去。

“我那時才二十多歲,一起玩的也大多是同齡人。那個年齡,最有精力,最愛玩,情感波折也最多。”

“一波折就會來喝酒——戀愛了要喝,失戀了更要喝。打電話一叫,半夜3點出來的都有。”

首先要知道怎麼把客人招進來,還要知道如何維護他們。

“每一桌客人我都會去敬酒,每一個客人我都會留手機號碼。我會記住他的長相,習慣喝什麼酒,怎麼點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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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年來,王昊的音樂酒吧生意有高峰也有低谷。


每一天,王昊都在酒吧待到凌晨三四點,客人興致高昂時,走出酒吧,已經天亮了。

他們一起去隔壁的南京湯包館吃早餐,那時的泰康路,多的是市井氣的小店。

天黑時,馬路上排開桌椅吃大排檔。天亮時,湯包館大餅油條店十三香童子雞應有盡有。

2007年,酒吧內常用的樂隊被其它城市的老闆挖走。生意起來了,歌手沒了,怎麼辦?

“我自己唱。”

每到晚上10點,王昊喝一點酒,走到舞臺上,閉著眼睛一邊彈鋼琴一邊唱歌。

那時他有很多不順利的事情,工作上的情感上的,所以選擇的都是悲情歌。

來酒吧喝酒的人很多也是來發洩情緒的。一被煽情,情感爆發,底下常有人哭起來。

“週末我們酒吧門口會有人排隊,有的人好奇,進來一看,哪能回事體?臺上一個人在唱歌,臺下一群人在哭,還以為是在開誰的告別會呢。”王昊開玩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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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手緊缺的時候,王昊拿起話筒自己唱,倒也吸引了不少客人。


他又找來很多年輕樂隊,不同風格,任由他們發揮,生意又好了起來。

而在他被挖掘去做了脫口秀、成為“音樂網紅”後,288Livehouse酒吧天天爆滿,門口常常排著長隊。

哪有一直好下去的道理,生意永遠是一條上漲又下降的曲線,店面從一樓搬到二樓後,酒吧經歷過一段門可羅雀的時光。

“我拼命在外面賺錢,跑外地,做商演,作巡迴,再爛的活也去,再爛的廣告音樂製作也接,繼續撐。”

起起伏伏十五年,王昊已從當年和父母對著幹的叛逆年輕人,成為要照顧父母的中年人。他的朋友也是如此。

“再叫他們出來喝酒,“對不起哦,孩子明天要考試’,‘父母在醫院裡’、‘體檢剛查出來脂肪肝’。”

“現在酒吧的人群是90後,甚至00後,我要去和他們打成一片。”

2018年底,房租即將到期,王昊主動去找房東談續約的事。

“你別給我漲太高,我核算下成本,只要還撐得下去,我還是會做。”談妥,王昊又續租5年。




因著這份續租,288Livehouse酒吧和小蔡修理店要繼續在泰康路上做鄰居。

這條几百米的小馬路,從一下雨就泥濘得讓人下不去腳的馬路菜場,到城中文人雅士聚集之處,再到需要限流的旅遊熱點,不過短短二十多年時光。

最不缺的就是跳樓機般進場一夜暴富,又黯然離場的刺激。

田子坊剛興起時,來逛的人消費力很強。

店主去國外拍攝照片,放在店裡賣四五千一張,供不應求;賣圍巾的店一個月賺了100多萬;開小店做了幾年,把車換成保時捷,還買了商鋪……

這些暴富的故事在泰康路人們的茶餘飯後流傳著。當然,也不會缺房租從2萬一下子跳到5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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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二十多年,泰康路從馬路菜場成為旅遊熱點地段。


“有的小店老闆為了拿到鋪位,主動提出願意把房租跳到5萬。隔壁房東一看,第二年也馬上漲價。”

“就這樣,泰康路的房租一波波被帶起來了,那樣的店後來自己都做不下去,自跳房租的老闆肯定也很後悔。”

蔡傑說,幾年間,他認識的很多老闆都搬走了。

前年,蔡殷輝也碰到了開店以來最大的危機。房東要把房子租給別人,小蔡修理店面臨是走還是留的選擇。

在泰康路上找門面,是承受不住那租金了,但是他們又不想離開這一區域,於是一邊在周邊找門面一邊繼續和房東溝通。

到底是20年租房建立起來的情意,房東後來決定把門面隔開,三分之二給咖啡店,三分之一繼續給蔡殷輝。

“現在是壓力最大的時候,因為房租貴啊。現在開店只能天天做,每天晚上都做到很晚。”蔡殷輝說。

“這個店,一年365天,開張362天、363天。就春節放兩三天,一般年初三就開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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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店不易,蔡家父子用板凳當桌子簡單地吃了午飯。


王昊的危機也從來沒少過。

最近的危機是自2016年以來,上海陸陸續續開起了上百家音樂酒吧。很多老闆看著音樂酒吧紅火,於是紛紛投資。

“我想過的,在亂世中,那些投資的老闆固然有錢,能輕而易舉地把歌手挖去,但是做音樂酒吧不是丟錢就能做出來的而且開店之後煩心的事情太多。”

“用高價挖人、抬高行業成本這樣的招數來做生意,固然能成一時,但是畢竟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下策,我看他們能撐多久,兩三年內必定會有次大洗盤。”

下午4點的酒吧,一個人都沒有,沒有人喝醉,沒有人唱歌,不需要煽動情緒,對王昊來說,是一天中難得的安靜時刻。

“所有人都說生意難做,我經歷了無數次的波折,但我還是開著。這就是我給你講的288十幾年的故事。”

開店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誰都可以“賣慘”。

因為房租等現實原因,10年+小店在上海開不下去固然可惜。但在同樣的生存環境下,能活下來卻要憑真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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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ND -

寫稿子:顧 箏/ 畫圖畫:二 黑/

編稿子:韓小妮/ 拍照片:楊 眉 顧 箏/

拿摩溫:陳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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