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記憶丨“三·一八”慘案親歷記


北京記憶丨“三·一八”慘案親歷記



“三·一八”慘案發生於1926年。那時我是燕京大學三年級的學生。當時,燕大的女生宿舍及部分教室在東城燈市口大街佟府夾道內,男生宿舍及部分設備在盔甲廠(即現北京站一帶),教職員散居於附近衚衕裡。

另外,一部分物理、化學、生物等課在米市大街協和醫學院的原預科教室講授(即今協和醫院門診部北邊的二層樓房裡)。燕大全部遷到西郊海淀以北新校址(即今北大校園之一部分),是1926年暑假後的事。

3月18日的上午,第一節課剛上不久,突然聽見下課的鈴聲,並夾雜著工友的喊聲:“現在都到禮堂開會。”

各教室迅速停課,同學們很快集中到禮堂。女生自治會主席宣佈開會,傳達了市學生聯合會的決定:為抗議日本帝國主義軍艦炮擊我大沽口的軍事挑釁,並反對日、英、美、法、意等八國的“最後通牒”,當天上午罷課,到天安門集會,會後還要到鐵獅子衚衕(現在叫張自忠路)向段祺瑞執政府請願。

散會後,同學們積極做了準備,每人發給一面上有醒目標語的小旗,整隊從燈市口出發。

魏士毅同學身材較高,每次遊行,她都擔任打校旗的任務,到了東單,我們和男同學的隊伍合併,照例由男同學的校旗在前領隊,接著是女同學的旗幟及全體女同學,最後是男同學。

我校隊伍到達天安門廣場,在指定的地方站隊。代表就到設在金水橋前面的主席臺集合報到。開會時,發言人用喇叭式的傳話筒講話(當時還沒有廣播揚聲器)。

發言人的聲音只能傳到附近有限的小範圍。各校都有負責聯絡的人,我校這個任務分配給幾個騎自行車的男同學,他們前後來回地跑著,向站在較遠的同學們傳達開會的內容。

約在11點鐘,遊行開始。由全市幾千大、中學生組成的浩浩蕩蕩的隊伍,邁著整齊的步伐,舉著標語小旗,喊著響亮的口號,沿著規定路線,從天安門廣場向東行進,到了東單轉向北進。

隊伍中的有些同學時而停下來,向站著觀看的行人進行宣傳。我校隊伍經過燈市東口時,一些體弱多病的女同學無力繼續遊行,便離隊回校。魏士毅看著強壯,實際上身體並不健康,她的好友李佩光勸她回去,她卻要堅持到底。

學生隊伍到了鐵獅子衚衕執政府的大門前,就見身穿灰布制服扛槍的衛隊,排成密密的幾層,把執政府的大門圍得水洩不通。衛兵面向學生,如臨大敵,使人預感到凶多吉少。

代表經過多時交涉才準進去,學生群眾留在持槍人面前,等候著代表們出來。我和江兆菊、管玉泉三個人就倚在東側院子的牆外邊(後來聽說那個院子是馬廄)。

過了不知多少時間,覺得又餓又累,只盼望代表快點兒完成任務歸隊。卻忽然聽見槍聲,衛兵竟向手無寸鐵的請願學生開槍了!一時學生紛紛向街上奔逃。

我們三個人不約而同地靠牆蹲下去,此時好似身在戰場,聽到子彈打在南面磚牆上。過了緊張的一段時間,槍聲漸稀,人聲亦止,我們小聲商量離開這裡,站起來回頭看時,只見學生慌亂逃走時丟掉的帽子、手套、圍巾、眼鏡等物,雜亂地落了一大片。

正想趕快逃走,猛然發現不算窄的衚衕口,竟被倒下去的不幸者堵塞了,堆得高達一米多,同時口外站著的持槍人還舉著槍準備向逃走的人射擊,我們跟前邊幾十個人,又被逼進馬廄院裡。

有幾個男同學爬牆跳出去,剩下的多數同學困在院裡。這時幾個拿棍子的兵,站在院子口,催人快走。一個離他們近的學生正要出去,卻被棍棒迎頭猛打,可憐的人應聲倒地!

又過了一陣,我們從院裡擠出,這時衚衕口外已沒有向這邊射擊的威脅,但要出去,唯一的辦法就是踩著倒下的不幸者的身軀過去,我們就這樣逃出虎口!

還沒鬆一口氣,又碰上了街上的兵,阻止我們向南走,於是我們被迫過馬路進衚衕,向東繞了很多彎,才到北京站以東泡子河江兆菊的家。匆匆吃了飯,已快四點鐘。回校的路上,經過米市大街,我到協和醫學院原預科實驗室看看,進去後見不到一個學生,只見化學老師曹敬盤先生在那裡。

他告訴我,魏士毅被殺害了。這個消息猶如一聲霹靂把我震呆了。我懷著沉痛的心情趕回學校。快到學校時看見校門口已掛上半旗為士毅誌哀,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淚一下子流下來。

傳達室的工友見我回來,立刻跑到我前面,向站在辦公室外邊的幾位中外教師報告說我回來了。我心裡納悶工友的行動,忽然發現我的同系同班的好朋友周蘭清也站在教師們旁邊,她臉上也露出驚喜的寬慰表情。

原來,周蘭清知道出事以後,曾通知一位較熟的同班男同學去找我。他到出事地點,在傷者和死者中間找不到我,又騎車跑遍全市醫院,也沒有找到我。周蘭清得知這種情況,又知我的家不在本市,以為我失蹤了,見我平安回校,怎不寬慰呢!

後來聽說:當天中午,先離隊回校的同學還沒吃完午飯,忽然聽到一陣槍聲,知道準出事了。李佩光立刻放下飯碗跑到鐵獅子衚衕現場,找到她的好朋友魏士毅,只見魏士毅臉色蒼白、雙目緊閉躺在地上血泊中。

佩光彎著身子握著朋友的手,連連呼喚她的名字。不幸的士毅強睜開眼睛,輕輕地搖了搖頭,又閉上了眼睛。佩光想要帶她回校,但被阻止了。佩光只好離開這裡,哭著跑回學校,把情況向校當局彙報。

學校女部科長是一位四十多歲的美國婦女,名叫費賓閨臣(Mrs. Alice Frame),她馬上和幾位中國女教師趕到執政府門前,找到已經停止呼吸的士毅,要求領回去,得到准許。

她們先回學校,拍電報通知天津士毅的家,又帶著買的棺材去領士毅的屍體。天已經黑了,靈柩抬回來了,校中同學早就陸續地到校門迎接士毅的靈柩。同學們慟哭失聲。靈柩停放禮堂後,同學們擁到靈柩前,哭著瞻仰士毅的遺容。

當天晚上士毅的母親從天津趕來,自是悲痛萬分。休息片刻,見到校當局,商定在學校開個追悼會,靈柩暫厝崇外法華寺,以後再正式安葬。

開追悼會的日子,各校與其他團體和個人絡繹不絕地送來花圈或輓聯,禮堂裡外擠滿了參加追悼會的人。會後大家去法華寺送殯。在去法華寺的路上,舉著輓聯送殯的人,總有千數之多。一個普通青年學生僅僅為了赤誠愛國,就遭到懦弱腐敗的軍閥政府的血腥殺戮,愛國同胞誰不為之痛心?慷慨激昂的輓詞、同仇敵愾的氣氛,在人們當中引起共鳴。

慘案中除魏士毅犧牲外,另有女同學魏拯之大腿上中了一彈倒地。我同年級的高個子、熱情的男同學於成澤(黑龍江人),在現場看到受傷的魏拯之,準備僱人力車送她到醫院,因受阻僱不上車,於成澤就抱起魏拯之同學,邊走邊哭,把魏拯之同學送進了醫院。

我受刺激過度,校方派一位職員帶我和另外幾個女同學,到西山某地休息幾天後才回校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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