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左至右：苗可秀、羅維、李小龍、衣依
【為道塾·編者按】香港大導演羅維在《影圈生涯四十年》中，將他的影壇生涯進行了全景式式的紀錄，其中少不了關於他和同事、功夫巨星李小龍的合作故事——他們雖然只是合作了《唐山大兄》和《精武門》兩部影片，但是在當時卻接連創造了破紀錄的香港電影票房，未聯繫了的功夫旋風開了一個好頭。
作為當事人，特別是曾經與李小龍有過恩恩怨怨，頗多衝突的當事人，羅維從導演和當事人角度去寫，去看李小龍，以及和李小龍相關的幕後故事，直接直白，有贊有彈，讀來也是有趣，可以讓我們從另一個角度，試著去看羅維眼中的李小龍，瞭解一些當年的臺前幕後。
那麼，羅導心目中的李小龍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呢？我們且慢慢看：
《猛龍過江》劇照。英雄美女結緣於《唐山大兄》
出奇制勝的宣傳手法
嘉禾的宣傳手法確有一手。
由於要把苗可秀捧起來，公司特地為她做了一個特別的宣傳……
那宣傳手法在當時而言算是相當新穎，由於當時還未有海底隧道，要過海的人，都要靠渡海小輪，所以我們就在港九兩邊天星碼頭同時掛著苗可秀的巨型海報照片，差不多有一扇門那麼大小，上面並沒有寫上她的名字，一來是她還未改好這個藝名——苗可秀；二來為增加懸疑性，相片只寫上“她是誰”三個字！
經過碼頭的人，都會好奇的望望“她”，又不斷在揣測她是何許人！
在這段期間，我們就把“她”改造。由於她的原名很普通，叫什麼陳詠嫻的，於是，我們特地邀金庸為她起了“苗可秀”這藝名！
原本只是個打字女職員的苗可秀，除了樣子漂亮外就幾乎什麼也不懂。也難怪的，當時她還那麼小，才十七歲，連籤合約也要家長陪同，見識少一點自是難怪。
於是，我們一邊訓練她，一邊讓她拍戲。
她的照片掛在碼頭兩三個月之後，公司便改變了巨型照片上的字眼，上面改寫成：“她是嘉禾新星苗可秀。”
亦因此，她的戲還未上，全港起碼有一半以上的人已認識她了！
而當我正式到嘉禾上班時，我便將四維公司改登記為有限公司。因為合約訂明，我在嘉禾每拍三部戲就可拍一部自己的戲。
當時的我，在製作方面是沒有問題的；但，發行方面，我可卻不在行啊！
因此，我將四維公司的三分之一股份送給鄒文懷。以後，他發行，我製作。
由於，那時我的名字也算夠號召力，於是好多人都預先落訂金，因此，我們開戲，就不需靠公司先付成本。
那時，公司一切都依我，令我感到很安慰。因為我沒有作出錯誤的抉擇。
有這麼一個支持我的老闆，我豈敢不賣力哩！所以，我不斷為公司盤算、計劃。
羅維導演和李小龍
一部先天不足的電影
起初，發行是有問題的，但，後來在新加坡方面得到國泰公司的支持．初步總算解決了。
在香港的院線方面呢？
新公司是比較難取得較佳的院線的。然而，幾經辛苦，我們終於有機會跟中環皇后戲院斟介，對方表示可給我們年初一的檔期，可是，當時距年初一才只有個半月的時間……
鄒先生就問我能否在那段時間趕起一部電影，我實在也不知道自己從哪兒來的勇氣，竟然“拍心口”應承，說一定如期交貨。
唉，當時的嘉禾既沒有廠，而且道具也不多一件，我們只得租華達片場，為了充分利用時間，我們於日間拍外景，晚間拍廠景，每天幾乎只睡三、四個小時，總之就是日夜趕戲。趕得苗可秀、謝賢、沈殿霞、張衝、田俊等演員苦不堪言。卒之，這部片——《天龍八將》如期完成了！
雖然這部嘉禾第一炮並未能一炮而驚天下，但成績還不算太差，起碼在這麼缺乏資源與時間的“先天不足”情況下能趕出這樣的“成績”來，已頗為令人欣慰的了！
替公司完成了該完成的影片後，我便為自己公司開拍新片，該片名為《鬼流星》，與此同時，我又為嘉禾開拍《金旋風》。
兩部片的女主角，當然同時落在苗可秀身上啦！
而一直以來，我都是採用倪匡的小說作為劇本的，這兩部片亦不例外。
然而，到了那個年頭，古裝武打片，已經不怎麼受歡迎。
可是，嘉禾公司才成立不久，從一樣東西都沒有到能夠開拍那麼多戲，實在不容易啊！而偏偏就在這時，電影的潮流卻突然要“轉軑”，我們該如何應付呢？
拍片的開支不少，更何況開那麼多戲，公司委實好吃力。
除了電影潮流是一個問題外，主角方面也是極傷腦筋的事。因為我們手上只有苗可秀，她的形象雖然鮮明，而且也相當受歡迎，但，我們總不可能每部片也起用她去當女主角的啊！這樣，對公司方面固然不好，因為觀眾會說我們沒有幾個卡士，對於苗可秀而言亦不見有利，因為她的曝光率過高，觀眾會對她生厭，因而縮短她的藝術生命！
雖然，那時也有一個茅瑛，但叫座力只是平平，再說依依，其實也不必多說。
我們該怎麼辦呢？
難道這小小的困難就把我們難倒？難倒嘉禾公司就從此倒下去？
不可能的！
思前想後，終於給我想出一個最佳人選來。這人選還會是誰？她，當然就是我的老拍檔鄭佩佩啦！
儘管她已息影嫁往美國，但憑我們的交情，我深信她會願意幫我這個忙的。
因此，我派人專程赴美，請她復出。
誰知那位製片跟鄭佩佩洽談的同時，竟然也簽了一位“新星”！
李小龍《唐山大兄》劇照
李小龍初現銀幕
果然不負所望，佩佩答應返港復出。製片與佩佩一起返港，同行還有一個人。
他是誰？
他不是別人，正是我們每個人都懷念的一代武打巨星——李小龍！
最初，小龍與我是不相干的；因為籤他來並不為拍我的戲。況且，我當時正身在臺灣，趕拍《金旋風》與《鬼流星》。
唉，說到在臺灣拍戲，就苦不堪言。因為當時人手不足，所以我這個所謂導演也要一腳踢。然而，老闆卻託人送來兩盒開心果，說是知道我喜歡吃，專程派人送來的。
我當時好開心，並不是為那小小的開心果，而是為老闆對我的一番心意！
我在臺灣拍竣兩部片後，便立刻飛返香港，策劃其他。當時我還未見到小龍的。因為當時的小龍正在泰國，拍他回港後第一部處男作……
與此同時，泰國方面的導演致電返港，要召救兵，因為他們在彼邦遇上重重困難。
公司竟然下命令要我立即兼程飛泰。唉！我當然十二分的不情願。
試問有那一個導演願意去替人收拾殘局呢？況且，我方自臺灣回港沒有兩天，還未恢復元氣，就要我再踏征途！
於是，老闆跟我商談直至深夜。唉，我這人雖然口硬，但其實卻好心軟的，最後，我還是經不起老闆的懇切請求而應承了！
這邊廂，我才答允了；那邊廂，公司便派梁風“押”我去泰國，免得夜長夢多！
他們一干人等是在泰國一處鄉下“北衝”進行拍攝的。可是，當我一去到那兒，製片就逼我即刻開拍，但我根本不知頭、不知尾的，叫我從何著手，況且，我與李小龍又未合作過，默契方面已是個大問題啦！
唉，到我看過了劇本之後，我就更加頭痛不已……
我應承了拍那部《唐山大兄》後，製片及一行人等就先後離開北衝。
《唐山大兄》劇照
為免軍心動搖連夜改寫劇本
但手拿的那部劇本，實在教我無從入手，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去拍才好。然而，為了趕戲，我不得不暫且照劇本拍攝，當然要稍作刪改，待稍後空閒下來，我就重新改寫劇本！
不過，我之所以能專心改寫劇本，也是拜那個北衝小鎮所“賜”，因為當時非常落後，沒地方可消遣，更談不上有大快朵頤的場合；而電影又全配上了泰文，我們根本看不懂，故此，拍完了早班戲之後，我多數留在那間所謂酒店，關起自己來度劇本。
李小龍呢？他就是我房間的常客！
說實話，由於我與小龍的年齡相距較大，故此，我很少與他走在一起；但，他這傢伙常在晚間致電問我是否有空？
我當然不會告訴他我在寫劇本，以免“軍心搖動”，我通常只說我在休息，而他，就總是老實不客氣的要求來我房間聊天。
但他倒不是跟我風花雪月，而聊的多是有建設性的話題！
他這人就最愛“開門見山”，談話不到第三句，就要入他的“正題”——電影！
他簡直是個電影發燒友，話題總離不開電影，他有時會問我有關日間拍攝出來的鏡頭效果會如何、如何？有時，又會問我故事的進展，甚至跟我一起去度劇本！
唉，他這人一談就是談個沒完沒了的，但，我還得要趕劇本啊，怎可跟他“漫漫長夜”呢？再所，每當他問及我劇情進展時，我不禁為之語塞，因為我還在盤算哩！可是，又礙於不希望動搖他對我的信心，我實在不能告訴他先前的劇本一塌糊塗，現在要邊拍邊重寫劇本啊！
故此，我只得禮貌地“下逐客令”，對他說要休息，好讓大家都養足精神明天拍場好戲。
我每晚通常也是以這一招打發他的。他比我幸福多了，起碼跟我談至三更半夜後，他大可以回自己房間睡個夠本，而我還得要挑燈趕劇本，熬過一整夜哩！
到了日間，他也不肯放過我，因為他的“每事問”精神又來了，而且還發揮得淋漓盡致哩！他每拍一個鏡頭，通常都會問我“點解”這裡要這樣拍？“點解”那場戲的情節會那樣呢？
他的“點解”可真“點”得我暈頭轉向啊！不過，既然他不厭其煩的問我，我也只得不“厭”其煩的答他。
他雖然問得太多、太煩，比老人家還要“長氣”，但，他這股工作熱誠卻相當難得的啊！而我就最欣賞他對工作的投入，在影圈中，像他這樣認真，一絲不苟的演員實在不多！
善於提問和思考，視李小龍的特長，在羅維這裡變成了“每事問”
李小龍原來不懂如何去“打”
拍戲當中，發生了一個笑話，就是小龍原來不懂得如何去“打”的。
別以為我“吹牛”，他當初不懂得如何去打是鐵一般的事實。
說來好笑，有一次叫小龍拍一個武打場面，他打了幾下，就收手了，然後，得意洋洋的拍拍手對我說：“這幾下，夠狠了吧！在現實裡，這樣的招式，如果重手一點，壞人可必死無疑哩！”
我眼瞪瞪的呆望著他說道：“我可還沒有叫CUT啊！”
他卻強調所出的招式已經足夠置人於死地，再那樣打下去，就是欺騙觀眾云云！
這樣的招式，如果重手一點，壞人可必死無疑哩！
於是，我只得向他解釋，告訴他，拍電影與現實生活是有出入的，在現實生活中，一場激烈的肉搏戰，頂多只是持續一、兩分鐘，而他所打出來的招式，在電影中剪輯好出街的話，還不到一分鐘的戲哩！
可是小龍這傢伙卻是出名的牛脾氣，無論怎樣向他解釋，他也不接受。他一直堅持他自己的論點——“不欺騙觀眾”，唉，我真給他氣壞！
既然他堅持不肯再與敵人對打；我也莫奈他何，只得要求他，對著鏡頭髮拳、踢腿，他應允了，因為他根本不明就裡，不知道打向鏡頭的拳腳可以被剪接起來連貫另外的武打場面。
但，這實非長久之計啊！於是，我當夜絞盡腦汁務求想出個良策去對付這隻“蠻牛”！
熬了一整夜，為的是要想出一個妥善辦法，即使想不出來，也得要再想，事關如果此片拍得效果不理想的話，會影響我的聲譽，與及日後的前途；反而他李小龍拍不出個名堂來則儘可以“一走了之”，返回美國，繼續設館授徒。不過，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給我想出一個辦法來……
請君入甕佈下善意陷阱
第二天，我們如常開工，但我將田俊的戲份抽在當天拍，而李小龍的則卻全部押後，故此，當天的李小龍只得眼巴巴的在旁看著我們拍戲，因為輪來輪去都是不會輪到他的。
這一招，我是別有用心的，並非刻意整蠱他，讓他坐在一旁苦候。其實，我之所以讓他坐在一旁，看著兼等著拍戲，是希望能令他去繼續發揮他那“每事問”的精神而已。
結果，當他坐了老半天后，他終於按捺不住，走過來問我。
果然，他中了我這善意的“陷阱”，卻並沒有怪我遲遲未輪到他的戲份，只是問我有關我拍田俊時所運用的種種手法……
他問我“點解”要用彈床，“點解”要如此這般的拍？“點解”會拍田俊的那場戲要那麼多時間？
他有如連珠炮般的問了許多，許多……
當時，我還得要裝著一副嚴肅的模樣，正色的向他解答他的許多疑問。我說：電影雖然是反映現實，但或多或少與現實的生活有出入，尤其是武打鏡頭，若照現實生活那樣打法，有誰會喜歡看呢？但，若是加上一點點花招，再配了彈床、威也之類的幫助，看起來肯定會予人高度的官能刺激！當然，實質的真正武功底子還是基本的條件。
他聽罷我的解釋，竟然接受了；我感到好開心，因為我的心血總算沒有白費，而隨後我們的拍攝工作亦相當順利。
李小龍在《唐山大兄》中藝術化後的電影打鬥動作。但李小龍自己擔任導演，則基本摒棄了花哨動作
李三腳的來由
李小龍不是有個外號叫李三腳嗎？
在外人聽來，總以為是稱頌小龍才冠以他這個雅號吧！其實，並不然，他之所以得到這個稱號，不過是我們背地對他的謔稱而已！
此話怎說？
原因是這樣的：小龍的武功底子確是相當不錯的，拳出得又快、又勁，而踢腿更稱一絕，不單踢得夠狠、夠勁而且踢的姿勢還相當有型有款，他的“三腳”確能教人看得目瞪口呆，只不過，他對於拍戲的招式卻一竅不通，他要的，來來去去也總是他那套“殺死人”的勁拳勁腿，三扒兩撥盡要把人家打個落花流水然後完場！
故此，我們背地裡談起他時，總是“謔”稱他“李三腳”，因為他就只得那三腳令我們欣賞與佩服而已！
誰知這名字竟然不脛而走，愈傳愈開，逐漸“李三腳”竟變成是稱頌李小龍的雅號。
不過，我們在小龍面前，從來也不會叫他做“李三腳”的，因為我們知道這名字是代表甚麼嘛。而我們每當見到他時就總是稱他做大英雄，李小龍嘛，就最要面子的！
話分兩頭。談過了我與小龍之間的淵源與及彼此間的感情，且讓我談談在泰的拍片點滴。
逗留在泰期間，我們得到在粵語片時代紅極一時的息影女星嘉玲的不少幫忙，而同時，又引出了一段大英雄怕狗的故事。
英名一朝喪龍亦被犬欺
記得當時的嘉玲，已嫁了一個姚姓的靚仔富商，生活相當愜意、美滿。而嘉玲與其丈夫非常之好客，所以我們一班老友經常是嘉玲夫婦家的座上客，而他倆亦經常駕車到我們的拍攝地點探班，他們除了對我們一班老友的熱情，未有絲毫減退之外，他們更非常熱心的幫助我們，比如是演員方面，他們更不厭其煩替我們作介紹，而《唐山大兄》一片的泰籍女角就是他們所介紹的。
又有一次，因劇情需要，我們要找一隻兇猛的狼狗拍戲，於是他們又替我向泰國軍部借了一頭軍犬，拍攝的時候，訓練該頭軍犬的兩名教官都相伴在側。
只是這頭軍犬比我們所要求的與及想象中的還要“惡死”與及“兇猛”，不要說要它拍戲，叫它四周跑來躍去，就是請它站著也夠唬人，因此，此場戲拍起來頭痛極了！
提起那頭“惡煞”真是莫奈“它”何，任教我們如何威迫利誘，他始終一副兇巴巴的樣子，所以拍起來時就由兩個教官指揮，事關我們的攝影師對著這頭“惡煞”就驚得要死，所以只好讓兩名教官護在攝影師之前面，而攝影師就站在後頭拍攝。
而我們的大英雄李小龍呢？
嘿！他雖有身好武功，但，對著這頭兇猛的軍犬，他也束手無策，無從對付；而劇情還要安排他跟這頭惡犬對打哩！這可令他尷尬了，打也不是，不打又不是！
然而，大英雄最後還是要面對現實，不敢亂逞英雄，因為每當李小龍稍為趨前，那頭“惡煞”已作勢撲向前，那能越雷池半步呢？
就此，李小龍寧可英名一朝喪，也要推辭不與它肉搏……
可是劇情所需，不來個肉搏是不行的，但，我又不可過份強迫他的，要是“大英雄”與狗搏鬥受了傷的話，更會影響我們的拍攝進度啊！
於是，我們就只拍攝那“惡煞”對著鏡頭；而李小龍方面則做一些左閃、右避、驚愕等神情，當然，此等動作是分開來拍的。
可是，人與狗“埋身”肉搏的鏡頭怎辦呢？
由於逗留在泰國拍攝的日子不多，所以，我們不得不把那場戲留待回港補拍，記得我們回港後，就買了一頭與泰國那頭軍犬差不多模樣的狗，先養它三個月，待它較為“熟性”後才拉出來拍戲，但由於它並不是從小訓練的，故此也難於控制，結果好難才拍好一些大特寫的鏡頭，然後，我們把它打暈，就把它拖起，拍一些側身的飛撲鏡頭，另外又拍它與李小龍肉搏的鏡頭，它雖然是暈了，但，由於小龍的面部神情“肉緊”逼真，所以，就分散了觀眾的注意力，而對那僵硬的狗背看走了眼！
這當然也歸功於剪接大師姜興隆的技術！
英文版《唐山大兄》電影海報
韓國版《唐山大兄》電影海報
閱讀更多 為道塾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