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禍”的演出 文

“闖禍”的演出   文/趙剛

在上世紀80年代初的關中農村,群眾文化生活十分匱乏。也許恰是因為這種匱乏,才使得秦腔這個劇種擁有廣泛的群眾基礎,上至八旬老翁,下至六歲頑童,都能夠聲情並茂地來上幾段。特別是在晌午飯時,村民們端著碗筷,三三兩兩圪蹴在街巷兩旁,吃著,諞著,忽兒那邊就有人扯起脖子,驚天動地地唱起“見太娘跪倒地魂飛天外……”(《轅門斬子》),這廂有人沉不住氣了,立即以更加高亢的“穿林海跨雪原氣衝霄漢……”(《智取威虎山》)響應。起初,發燒友們僅限於晌午飯時在本村亮一嗓子,但是隨著熱愛程度的升溫,發展成集演唱、伴奏組合於一體的自樂班,農閒時走村串巷義務演出,逢紅白喜事則更是不可或缺,成為改革開放初期關中農村一道特有的文化風景線。美中不足的是,各家自樂班表演的內容和形式大同小異,即名家名段大翻版,你方唱罷我重來。日久天長,新意漸失。有人提議:“咱們排摺子戲吧!”

摺子戲情景交融,既是對演員表演及臨場發揮水平的考驗,亦是對團隊合作能力的檢驗,加之觀眾耳熟能詳,往往一個細節之誤,都會導致喝倒彩。然而,是挑戰,更是機遇,對於熱愛秦腔藝術的發燒友們來講,自然摩拳擦掌。可是,排演哪一齣呢?經過一番熱議,大家一致贊成排演現代戲《血淚仇》第一場《龍王廟》。

《血淚仇》講述了抗日戰爭時期,受盡國民黨反動統治殘酷壓迫而家破人亡的河南貧農王仁厚,逃奔陝甘寧邊區,在邊區政府的關懷下,過上了幸福美好的生活。該劇控訴了反動派統治助紂為虐的滔天罪行,自1943年首演以來,受到群眾的廣泛喜愛,而作為重場戲及高潮的《龍王廟》一場,則集中講述了王家禍從天降的悲慘命運:先是獨子東才被抓壯丁,再是東才妻被匪兵殺害,接著是姥姥(河南方言,意即老伴)氣極自戕,全家6口折去一半,王仁厚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怒斥龍王像。

因為是控訴黑暗統治、抒發平民情懷的經典大戲,演職員們自然憋著一股勁兒。尤其令大夥兒喜出望外的是,鄉政府還將露天戲園借給自樂班,並在高音喇叭中通知各村戲迷觀看首演。六歲的我有幸被身為藝術指導的父親推薦飾演王仁厚的孫子狗娃。

雖然狗娃的戲詞極少,但父親生怕我因為理解不透而表演出錯,耐心講解劇情,幫助我分析狗娃的悲慼處境及悲傷心理。我將父親的話牢刻在心。特別是當我穿上補丁摞補丁的戲裝時,覺得自己不再是曹坊村小學育紅班學生,而儼然是父親被抓壯丁、母親被殘害死、奶奶被逼死亡的可憐的逃難孩兒狗娃。因此,當埋葬罷奶奶和母親,爺爺說“咱們走”時,我再也控制不住感情,撲向墳墓,哭喊著:“我要媽媽哩!”根據演出設計,此時爺爺將我抱在懷裡,繼續下面的劇情。而我卻一根筋地從爺爺懷裡掙脫,再次匍匐墳上,一邊張開雙手在墳墓上連抓帶刨,撒得滿戲臺都是土塊,一邊哭喊著:“我要媽媽哩!”任憑爺爺和姑姑如何拉扯都無濟於事。

按說,如此嚴重的“跑題”,對劇情耳熟能詳的觀眾們完全有可能喝倒彩,但是,沒有人這麼做,相反,受到我情緒感染的小觀眾在大人們的幫扶下,紛紛爬上戲臺,幫我一起刨土,陪我一起抹淚。而爺爺也將原先設計的本該在舞臺中央進行的劇情,“轉移”至墳墓旁,雙手顫抖地抱住我,聲淚俱下地唱:“我叫、叫一聲狗娃狗娃,不明白的狗娃,糊塗的小孫孫!你再不要傻想,不要挖土,你那媽媽死了,死了就不能活了,你就是把你娘挖了出來,她也不能跟上我們來了……”

戲臺下,掌聲如潮,淚眼一片。

這次“闖禍”的演出,令我記憶猶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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