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葉小綱

葉小綱說自己有兩個名字。作曲時他用“葉小綱”署名,而作為中國音協主席和政協常委,他用的是身份證上的“葉小鋼”,如今的他便在這“綱”與“鋼”之間轉換。

記者/張星雲

兩個葉小綱

作曲家葉小綱

葉小綱把自己2013年9月在紐約林肯藝術中心的那場音樂會比作“回馬槍”。

由底特律交響樂團演奏的葉小綱個人作品音樂會“中國故事·大地之歌”,被視為1949年後美國主流交響樂團為中國作曲家舉辦的首場專場音樂會。“倒也不是說成心把‘中國故事’首場演出放在美國,但因為我是從美國回來的,當時我在美國留學生活過7年,並沒有太多機會演出,現在有機會翻回去演,也算是過把癮吧。”葉小綱對我說。

那次演出的作品中,最重頭的當屬《大地之歌》,葉小綱說當初他寫與馬勒作品同名的這部作品,就是希望讓西方觀眾感受真正的中國文化。“像比較文學一樣,觀眾們可以聽聽中國人原汁原味的《大地之歌》是怎麼回事。馬勒一百年前寫《大地之歌》時歌詞雖然用的是唐詩,但是從中文翻譯成英文再翻譯成德文,詩詞早已面目全非,並且字數很多,所以馬勒的曲子特別長,總共一個多小時,而中國唐詩原文實際上是五言、七言,所以我的《大地之歌》只要40分鐘就夠了。並且馬勒的《大地之歌》是他晚期寫的,音樂裡透著對人生的悲觀,而我15年前寫《大地之歌》時還是個雄心勃勃的中年人,作品裡也就充滿了自我奮鬥的理想。”

就這樣,自2013年起,當時58歲的葉小綱開始了長達數年的“中國故事”全球巡演,除了紐約,還在慕尼黑、倫敦、柏林、莫斯科、格拉斯哥、愛丁堡、哥斯達黎加聖何塞、印度加爾各答、都柏林等地演出,作品也都是他以中國題材寫就的,比如用中國傳統打擊樂器鑼、鑔、鼓等與小提琴的二重協奏曲《峨嵋》,用李叔同早期詩歌寫的《悲欣之歌》,以西藏為主題的交響樂《喜馬拉雅之光》,講述內蒙古的《草原之歌》,也有寫他自己“文革”時下放農場經歷的《最後的樂園》,以及致敬劉天華的二胡重奏《光明行》。

“用交響樂來表達中國題材,更容易走向世界。”葉小綱說,“中國故事如果去歐洲演出,用他們的交響樂團就行了,這是中國文化走向世界的一個相對便捷的方式。如果我們只派自己的民族樂團出去,人家會好奇、喜歡,但不會演奏,就不能變成他們的常規曲目。什麼樣的作品能走向世界?你的東西別人都在演,那才是真正走向世界,而不是自己派個團到處去宣揚。”

實際上,作為中央音樂學院78級作曲系的學生,葉小綱和他的同學譚盾、陳其鋼、瞿小松、郭文景、周龍、陳怡、劉索拉等一代中國作曲家一直都是這樣做的:他們是恢復高考後考入中央音樂學院的首屆學生,畢業後相繼留學美國,並努力嘗試把中國音樂帶到全世界。

作為那批作曲家中最早從美國回來的人之一,葉小綱說整個過程很重要,回國的時機也很重要。“一定要在美國謀生一段時間,就知道有多不容易,現在我們班同學沒幾個留在美國了,陳怡、周龍能堅持下來不容易。陳怡現在是美國兩院院士,譚盾得了奧斯卡獎,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路。”

葉小綱坐在他擁擠的中央音樂學院副院長辦公室裡,告訴我前不久他剛完成了在愛爾蘭都柏林的“中國故事”音樂會,今年還會去古巴、黎巴嫩和巴西等地。2015年,他當選最新一屆中國音樂家協會主席。這兩年,在幾種身份間轉換的他並沒有影響創作,相繼寫出了第五交響樂《魯迅》、第六交響樂《創世紀》、第七交響樂《英雄》等作品。“我覺得這些經歷也使我的作品,從社會意義上更廣泛、更深沉。”葉小綱說。

“葉小綱”是他22歲考入中央音樂學院作曲系之後才開始用的名字,在那之前,他是“葉小鋼,鋼琴的鋼”。

1955年出生於音樂世家的他,4歲開始跟著父親學習鋼琴,是78級中央音樂學院作曲系裡古典音樂基礎最好的學生之一。改革開放前,作曲系接受的是典型的蘇聯式教育,而他們入學後正好趕上小澤征爾、斯特恩、梅紐因等外國音樂大師不斷來到中央音樂學院講學,他們便成為了中國音樂界第一撥接觸到西方現代音樂的學生。葉小綱、郭文景、瞿小松與譚盾並稱“央音四大才子”,“葉小鋼”成為了“葉小綱”。

這批人畢業兩年後,正值出國熱,葉小綱和他的同學們大多選擇出國深造,異鄉的奮鬥生涯各有各的艱辛。陳其鋼1984年赴法國留學,成為音樂大師梅西安的學生;劉索拉旅居歐洲後又輾轉美國,1993年推出專輯《藍調在東方》;瞿小松1989年受美國亞洲文化基金會資助赴美當訪問學者,而譚盾則在1986年申請到了哥倫比亞大學獎學金。琵琶演奏家吳蠻曾回憶說,那時紐約的華人藝術家圈子很小,譚盾、陳怡、周龍他們都在哥倫比亞大學讀書,在美國“混”著,找自己的出路。光寫西洋樂器作品是沒人給演的,所以他們就開始為吳蠻這些中國音樂家寫,大家相互提攜。

葉小綱就讀的美國伊斯曼音樂學院在羅切斯特,與紐約有6個小時的車程。他總結自己7年的留學生活是“求學、搏命、謀生、作曲”,在創作上機會並不多。他後來去匹茲堡住了3年,成了妻子的“陪讀”,他用這段時間給香港舞蹈團寫過3個舞劇,給香港中樂團寫過3個大型民樂作品,也有來自世界各地的一些委約創作。

在美國這7年,也是葉小綱積累對音樂的理解的重要時期。他回憶,有一次正在賓州的高速公路上開車,電臺裡突然開始放古爾德的《戈爾德堡變奏曲》。“我30歲前很少聽到能真正打動我的巴赫演奏,直到聽到古爾德。那首曲子很長,我記得當時把車停到休息區,太震撼了。一個非常理性的構架,環環相扣,高度複雜而又極端清晰的思維。我從未想到巴赫可以彈成這樣,古爾德不拘一格,對音樂他有自己的理解,彈得極快無比。”

1993年葉小綱回國拿了一個獎,看到北京一片欣欣向榮,就覺得這個地方他不能落下。於是他在1994年底回國,重新任教於中央音樂學院。回國後他一下子就覺得特別好,方向明確,但內心又是矛盾的:“在美國音樂就像一門科學,很簡單,做音樂就是做音樂,教書就是教書。但在中國不一樣,中國很複雜,音樂與社會有著大量交融,與世界觀、民族、文化歷史都有關。”

葉小綱說自己回來的時機好,介入中國社會的時間早。如果當時留在美國,現在會是什麼樣?“我可能會拼命地教書,拼命地寫作品,但是不會有現在這麼大的社會影響力。寫出的作品也會不一樣,在美國不會有這麼多機會寫電影配樂,我的作品可能會更加嫻熟,更加就事論事,就音樂論音樂。”但在中國完全不一樣,“我會介入社會的每一個層面,包括我作為音協主席和政協常委的身份。我到各地去考察,看到社會的很多情景,會考慮更多,這些經歷又會使我在創作上調節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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