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田李下》這部韓國大型連續劇已經發酵近兩個月了。
暴力，性招待，販毒，下藥迷姦。曾經無數人追捧的歐巴，跌下神壇，淪為民眾唾罵的小人。
酒駕包庇，賄賂警察，官商勾結。是他們壓下醜聞的慣用手段。
偷拍，性侵，性愛視頻，物化女性。“黃金手機”裡的聊天記錄，實錘了他們的非法行徑。
“強姦了呢”，“一夜情”，“只是沒殺人”。不堪入目的字眼，讓他們看起來像禽獸一樣變態與狂妄。
這些黑暗與汙穢，被長年隔絕在光鮮亮麗的明星產業之外，被掌控在少數“特權人”的手裡。
韓國的明星產業鏈，完善，嫻熟，自成體系。這項工業的運行，離不開政商娛各界的資本加持。
不少人都知道，這條鏈不乾淨。
也有不少人知道，從這項資本運作的最底端的藝人著手，會有引爆輿論的力量。
然而更多人懼怕，一旦引爆，便會引火上身。
幸好，有勇士跳了出來。但不幸，魔爪也伸向了他。
第一個報道此次事件的男記者吳赫鎮，來自韓國證券新聞，之前一直負責財閥圈和政治權的新聞。
在有人爆料勝利夜店為女議員提供毒品後，不斷跟進調查，卻突然失聯。
為吳赫鎮記者提供背後支持的前Ksport財團部長盧勝日，他的在建住宅也突然起火。
在失聯之前，吳赫鎮記者還在ins上發過這樣一句話：
“因為有很多人擔心我，所以留下這篇文字。我不會自殺，但如果我死了，他（盧勝日）就會出手。”
而這樣赤裸裸的壓迫，卻不止發生在他一人身上。
第一位扒出來“勝利聊天群”的女記者姜景潤，也曾被警方威脅“交出全部資料”。
還有人稱，她也經歷了同樣的遭遇——房子被燒，人也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更讓人揪心的是，這位失蹤記者還懷著五個月的身孕。
這樣的消息，不免讓人恐慌：這群人究竟是有多狠的心，竟然連一個孕婦都不肯放過？
但幸好，姜景潤記者失蹤和房屋被毀的消息只是流言。
然而被警察威脅，確是事實。吳赫鎮所受的蓄意壓迫，也真實發生。
即使虛驚一場，但藏在暗處的權貴們不知何時會像處理吳赫鎮那樣，也向她伸出魔爪。
這位挺著五個月身孕的女記者，明知危險，卻依然在死磕到底。
如果換作其他任何女性，可能都會懂得見機行事、知難而退。
但她還是要堅持。
因為她想要做一個好記者，一個為正義發聲的好記者。為了打這場仗，她蓄力已久。
01.
“我好奇的是他們都在想什麼”
對於未知領域的探索，姜景潤一直有著強烈的好奇心。
初高中時期，她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追星女孩。
高三在電視臺實習時，為了見自己喜歡的藝人，甚至偷偷溜進了藝人休息室。
陰差陽錯地，她被當時還是播音員的白智妍前輩逮了個正著：“啊，原來你躲在這裡了。（笑）”
而這次抓包，卻給她的未來，帶來了一絲不一樣。
白智妍前輩問及她的夢想時，她毫不猶豫地回答：
“記者。”
“不僅是因為喜歡藝人想接近才要當記者，而是因為對‘藝人到底想了什麼’更好奇。”
於是，白智妍和她一起聊了夢想，聊了過去，聊了未來。
而姜景潤，更是將這次“偶然”當作最重要的鼓舞：
以後，一定要以記者身份堂堂正正地從正門走進去。
可一轉身上了大學，卻選擇了，國，史，專，業。
也行吧，當個國史專業的學生，讀書，深造，成為老師，這算是再好不過的人生了。
穩當，舒適，又安逸。
然而又意想不到的是，這個姑娘畢業後卻放棄了繼續讀書，轉身奔入了泱泱就業大軍。
奔波，勞累，且禿頭（不過她沒禿）。
還選擇了記者行業。
艱苦，吃力，不討好。
姜景潤這個女孩子，似乎有點不走尋常路。
或許，是因為她一直沒有忘記自己想要當記者的初心。
從大一起，她就擠進學校英文新聞社，還積極開展了“國民評論”等各種活動，獲得了同學們的積極反響。
目前在YTN有很大聲望的樸成浩前輩，在她大三時，也欣然接受了成為她導師的請求。
剛上大四，姜景潤就以體育首爾媒體演藝部的記者身份開始了工作。
那時的她，有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但也從那時起，她感受到了記者這份工作，與學生時期的想象，
有些不一樣。
在多年以前，如果能與自己喜歡的明星面對面聊天，夜裡做夢都能笑醒。
而成為新人記者後，要喬裝去打探自己喜歡過多年的女子組合成員A某的戀愛傳聞，讓她開始陷入了糾結——
是維護自己喜歡的愛豆，還是獲得一手爆聞？
獨家的誘惑，無法抗拒。
正當她潛伏採訪的時候，她發現A某的同行人裡有一位是自己的初中同學。
這可是打探內幕的絕佳機會！
利用關係旁敲側擊地瞭解到，正如她料想地那樣，同行中地某位男性和A某有著親密關係。
但獲得獨家報道的同時，朋友也與她產生了無法修復的裂痕。
兩人產生了矛盾，姜景潤也進入了自我懷疑的階段——
這樣不顧他人的強勢的獨家新聞，真的是我想要的嗎？
樸成浩前輩教導過的“不要做優秀的記者，做一個好記者”，到底是什麼樣的？
所以，她短暫地結束了演藝記者的生涯，給自己留出探尋的時間，轉入新聞組做播報。
02.
“我想要進行有關社會正義的採訪”
姜景潤在新聞組大概工作了三年左右。
在這段時間裡，她播報過無數新聞，看慣了揭露殘酷現實的報道，但也見證過許多被無形勢力而打壓的真相。
包括2009年3月7日發生的張紫妍自殺事件。
因為權貴勾結，勢力壓迫，證人無一露面，警察緘口不言，記者也寥寥報道。
最終以抑鬱症自殺為定論而不了了之。
這些，姜景潤都看在眼裡。
如果能夠繼續調查和採訪，可能會不會是另一種結局？她這樣想過。
誰說演藝記者不能做出揭露權力不正之風的報道？她這樣質問過。
身為媒體人，要盡監督之務，盡批判之責。她這樣堅信。
於是，她轉回了演藝記者。
而這回，完全是不一樣的心境——“想以有關社會正義的採訪為出發點”。
堅定過自己的想法後，姜景潤開始行動了。
她第一個出手的，就是韓國前國會議員康容碩。
被扳倒前的康容碩，有著哈佛畢業的學歷背景，在韓國律師界混得風生水起，在政界也有一個類似於我國人大代表的國會議員地位，而且在媒體鏡頭前頻頻露臉，韓國知名度可見一斑。
但讀再多書也壓不住他的渣渣氣息。
性騷擾女大學生，發表貶低女性的言語，發文YY朴槿惠等猥瑣行徑一經曝光，他便立刻被大國家黨除名。
被拉下馬後，他的政界生涯算是結束了。但不尊重女性這件事，沒得完。
可想要聲討他，這點程度還不夠，還需要再來一把火。
於是，姜景潤放了個大招——
當康容碩以為自己馬上要淡出群眾的視野的時候，姜景潤又把他活生生拽出來吊打——
大家來瞧一瞧看一看嘿，康容碩又與已婚網紅主播親密外出旅行了嘿。
這一喊不要緊，又湊出了更大一波喜八卦愛熱鬧的吃瓜群眾們：
你瞅瞅，這像人幹得出來的事兒嗎？——
從大學生到總理再到網紅，從性騷擾到意淫再到出軌。
何書桓都沒他這麼爛，洪世賢都沒他這麼渣。
再翻翻之前的舊賬，還幹過羞辱女性的事。這人，得好好治治。
群憤一起，聲討這種社會敗類的後續工作，就可以安心交給民眾們了。
而姜景潤要做的，就是去揭開下一個禽獸的醜惡嘴臉。
禽獸的衣冠，往往華麗而光鮮——
SBS演技大賞最佳演技獎，最優秀男演員獎，十大明星獎，紛紛收入囊中；
被韓國金牌導演金基德賞識，常在作品中出演靈魂性的角色，因此被稱為“導演金基德的人物”。
重重加冕，名譽加身。韓國老牌演員曹在顯的這一輩子，都顯得完美且成功。
直到2018年，一份來自某日籍韓僑女明星的上訴，才讓這條大灰狼，露出了尾巴。
這位女明星指出，在2004年，也就是她本人17歲時，被曹在顯性侵。
曹在顯矢口否認。
姜景潤立刻出場，放出他曾經還性侵過女職員的獨家新聞。
民眾譁然，曹在顯接連否認。
短時間內，N多不可見人的醜聞又被姜景潤迅速挖出。
議論紛紛，曹在顯緘口不言。
然而，卻因證據不足申訴時效已過。
本以為，這個事件就此翻篇，很多報道過此事的記者都已經轉移了焦點。
但姜景潤還在死磕。
不知是因為心中的正義感，還是想通過這件事激起一點點輿論的波瀾。她堅持要去聽一聽受害者的聲音。
在獨家採訪裡，受害者被侵犯的回憶，飽受精神折磨的歷程，都字字扎心。
問及鼓起勇氣站出來的理由，受害者回答：
“因為我逐漸意識到，這樣類似的事件還有很多很多，像我一樣受侵犯的女性也有很多很多。”
此時姜景潤才明白，這個事件裡最可怕的，不是鏡頭前溫文爾雅的大叔變成了犯罪嫌疑人這件事，而是女性在這些人眼裡淪為玩物的變態人性，和在事情爆發後薄弱的女性權益。
她一直想要為正義發聲，但好像忽視了，這從未給過女性談及正義的可能的畸形社會。
她想要拯救。
作為一名媒體工作者，拯救扭曲的人性。
也作為一位女性，拯救被社會逐漸吞噬的女性安全感。
03.
“我要作為女性去保護女性”
2018年，kara成員具荷拉家暴事件一度被傳得沸沸揚揚。
一開始，具荷拉的前男友報案稱：具荷拉對自己施暴。
更有輿論傳出，具荷拉私生活混亂感染疾病。
萬念俱灰的具荷拉拿出自己的子宮出血診斷書，卻又被前男友誣陷是假的。
劈天蓋地的指責向她湧來，輿論更是一邊倒。“蕩婦”“騙子”等字眼像大山一樣狠狠地壓著她。
只有姜景潤，第一個站出來為她發聲——具荷拉才是被家暴的一方。
在姜景潤爆出來的視頻裡，前男友崔某用性愛視頻威脅具荷拉，具荷拉還疑似對崔某下跪。
這一手資料放出，給事件來了個驚天大反轉，具荷拉也從施暴者轉向了受害者的身份。
群眾們也從此，開始瞭解真相，開始正視女性權益。
而這樣的腳步，卻未停止。
姜景潤十年前心心念唸的張紫妍案件，也隨著具荷拉事件被再一次關注。
2011年，張紫妍留下的6段錄音和600多頁文件遺書的曝光，人們才知道她生前所受過的罪惡——5年間曾被迫為31名男性提供各樣的性服務。
被迫陪酒——
在座位上被猥褻，在飯桌上被要求跳豔舞。
被迫陪睡——
一天可能要“服務”4，5個男人，甚至最多一天要遭受10人性侵。
就算是母親的忌日當天也逃脫不了這樣的噩夢。
如果拒絕呢?——
會在全公司所有人的面前被暴打幾小時，並且軟禁。
這件事，沒有證人願意站出來，也沒有記者願意深究。
直到2018年3月8日，青瓦臺國民請願公告欄上登載了一篇題為《已故張紫妍相關證人的尹智吾的人身保護請願》的請願文章。
超過50萬的韓國民眾請願，希望還張紫妍一個公道。
文在寅總統也放出話來：要徹查張紫妍一案。
此時姜景潤意識到，為韓國女性發聲的絕佳時刻，已經來了。
她不斷地跟進資料，調查重啟，也終於等來其中的一位證人尹智吾的露面。
|“張紫妍案證人：被迫陪酒陪睡還有五位目擊者。”
|“張紫妍案證人公開醫療記錄，防止自己被偽裝成事故死亡或被偽裝成自殺。”
每一篇跟進報道，都是她探尋真相的激情，也是爭取女性權益道路上的一步步腳印。
04.
“她們在求救”
在爆出勝利群聊內容時，姜景潤已經毫無畏懼了。
這時的她，攥緊了拳頭。
為了這場戰役，她從兩年前，就已經開始了熱身——
兩年前，姜景潤就收到爆料稱有知名人士在群聊中傳播性侵犯視頻的消息。
在某電臺節目裡，姜景潤透露兩年前就收到了事件的相關爆料
而她，一直在默默地收集證據，同時，也在默默地等待一個機會。
直到兩個月前，勝利夜店爆出打人事件，群眾的目光被吸引，事件逐漸發酵。
她知道，時機到了。
把群聊內容公之於眾。
像一顆雷被進了輿論的深潭裡。悶聲激起千層浪——
群聊裡逐漸被曝光的知名男藝人們被公開謾罵，群裡肆意傳播的性愛視頻和偷拍照片也引來口誅筆伐。
在聊天截圖裡，他們會給女性按外貌，性格，身材進行分類編號，把女性當做商品一樣“販賣”給客戶進行交易：
還會用監控，偷看女性被侵犯的場面：
對於他們不太滿意的“女性商品”，進行言語上的侮辱：
聊天資料被曝光後，姜景潤第一時間去走訪了那些受害的女性，詢問後才知，她們之前並不知道自己被偷拍。
事發之後，她們不知所措，甚至向姜景潤提出了求救。
於是，她站了出來，將事件背後的骯髒和汙穢公之於眾。
這次事件的影響，以Burning Sun夜店為起點，繼而揭露毒品和色情的產業鏈，最後牽扯出來的，將是整個韓國社會的利益關係網。
對韓國社會來說這是一場海嘯，但同時也意味著，她捲入了一場充滿荊棘和未知的戰爭。
但她毅然前行。她想要為女性發聲，想要匡扶正義，也想要腹中的孩子未來生活在更乾淨的社會里。
一個人的呼喊或許會被認為是瘋狂，但一群人的吶喊卻會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姜景潤走到大眾面前，“請保護好她！”“我們的勇士”等群眾的呼聲成為她繼續走下去的勇氣。
姜景潤將具荷拉家暴案真相反轉後，ME TOO運動在韓國街頭自發興起。
無數韓國女性開始為自己吶喊：
“我的生活，不是你的AV”
“所有韓國男人都是罪犯，拍攝的人，上傳的人，看的人，袖手旁觀的人。”
“別怕，姐姐來了。”
我們一直以為，是記者這類少數群體在引領著輿論的風向；
而現在看來，群眾尋求正義的呼聲才是媒體工作者的底氣，也是保護自己的鎧甲。
在聲勢浩大的METOO運動之後，姜景潤寫下了一篇後記，名為：《METOO運動不會讓演藝界滅亡》。
在這篇文章裡，她聚焦了被媒體過分關注的女性受害者們。
回想起曹在顯性侵案，比起對加害者的聲討，當時大部分媒體討論更多的，是“這些受害者是誰”“他們值得信任嗎”等問題。
在她看來，這樣就是在一次次掰開受害者想要隱藏起來的傷口，卻還要被迫接受大眾的審視和公開討論，甚至還被戳一戳看看受傷的地方是不是真的。
這無異於二次傷害。
還有METOO運動盛行時，“差不多就行”“到此為止吧”的社會話語氛圍。這也是暴力，也是讓受害者退縮的話。
輿論的力量，可以用“筆桿子勝過槍桿子”這句話來形容。一句話的殺傷力，或許會比一杆槍的殺傷力還要大。
在輿論狂歡和道德狂潮的風向中，
堅守，求真。
正義，無畏。
平等，尊重。
這才是她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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