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公孫龍的“非馬非馬”論是什麼意思?白馬不是馬嗎?

小說:公孫龍的“非馬非馬”論是什麼意思?白馬不是馬嗎?

莊子休與藺且下了分界山,又行了半日路程。至傍晚時分,已經遙望到宋國的城池了。在夕陽的殘照之下,城門顯得朽敗殘破。城牆將白天與黑夜的道路劃分,門楣上寫著“蒙漆園”,即蒙縣漆園城之意。城門處於半掩狀態,子休與藺且加緊了行路的步伐,想趕在城門關閉前進城。

臨近城牆,他們看見有一群人聚在那痛哭,非常悽慘。為首一人唱道:“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藺且上前詢問,有人說他們是常年在外經商的旅人,這次在運輸貨物的途中,經過此地。起初還以為是在鄭國舊境,沒想到竟是自己的祖國。更出乎他們意料的是,國家在數月前已經滅亡了。他們感到悲痛,這是聚在一起哀悼亡國呢。

子休與藺且失驚,急忙問:“這裡不是宋國麼?”那人抑制不住悲痛,沒有回答他們,而是匆匆離去。

師徒倆大惑不解,只得往城門奔走。這時出來了一支車隊,浩浩蕩蕩。二人連忙避讓在路旁。只見這車隊旌旗蔽天,蔓延數里,顯然是豪門望族舉家搬遷之勢。忽然,車隊停了下來,有一名家僕策馬來到子休和藺且跟前,說主人的馬車在前面,請二人過去相見。

子休答以年邁不便行走,如願相見,自己可以在原地等待。家僕沒辦法,只好回去覆命。不一會,只見馬車上下來一名體態臃腫,衣裳華麗,滿臉橫肉的富人,旁邊跟著幾名家童。富人走近子休,忙說:“周!您是漆園吏莊周嗎?”

藺且看著子休,子休回答:“是的,莊子名周,字子休。

富人連忙行禮,笑道:“夫子別來無恙,夫子還記得在下否?在下名曹商,當年出使秦國,得車百乘。曾跟夫子說,窮居陋巷,困窘乏食,是夫子之所長,我之所短;能言善辯,一悟萬乘之主而從車百乘,是我之所長,夫子之所短。”說完,他上下打量子休的穿著,哂笑的說:“與夫子一別多年,我們彼此還留著各自的長處。”

子休也笑道:“使君車隊繁盛,不知道是為秦王破癰潰痤而得,還是舔痔而得?”

曹商哈哈大笑,又問子休:“夫子之前棄官而逃,遁入山林,杳無音信,為什麼現在又拖著老耄的病軀重返蒙城呢?”

子休回答:“我愛宋國,我愛宋人。”

“可是......可是......宋國已經亡了!”

“亡了!宋國已經滅亡了?”

曹商面露愁容,緩緩地說:“夫子還記得之前告誡我的話麼?——‘今宋國之深,非直九重之淵也;宋王之猛,非直驪龍也。’宋康王得位不正,又長期掌權。起初他想用‘王政’的名義來籠絡人心,先秦韓燕趙而稱王,天下學士多雲集而來,想看看仁政究竟會有什麼成就,連孟軻與萬章也為康王的仁政虛名所惑。其子元君擅長辯論,持‘白馬非馬’論與稷下學者爭鋒,舉國好名而黷武。

“稱王后,康王逐漸放棄了王道的名號,採用霸道的行動,滅滕伐薛,盡取淮北之地,引起諸侯的警惕。末年,又封元君為王。與諸侯爭雄,欲成霸業。不聽人勸,鉗制萬民,國人大駭。後來康王與元君不和,元君棄國而逃。齊、楚、魏三國趁機聯合攻彭城,百姓皆四散而逃,無人肯為王室守社稷。康王逃到倪候的住所,慘遭殺害,宋國於是滅亡了。”

子休聽罷,面露哀容。曹商繼續說:“如今公孫龍繼續以元君的‘白馬非馬’論來蠱惑人心,好名蔽實,因名責實,宋國雖亡,故土上的人民也已不可救藥了。我現在要舉家遷往齊國去,夫子如果尚無其他打算的話,可以同我一起離開。”

子休搖搖頭,領著藺且向城門走去,說:“我愛宋國!”

曹商在背後嚷道:“宋國都亡了,你還愛什麼呢?”

莊子休並不回頭,說:“亡的是宋康王的社稷,而我愛的是宋國人民和宋國的土地......”

師徒進入城門後,發現蒙城建築還是過去的景象。戰爭雖然沒有摧毀這座城池,但城裡的百姓都已經逃散,街道上冷冷清清,店門都緊緊封閉,許多房屋都已沒有住戶了。路上的乞丐、難民縱橫遍地,因為社稷淪亡,這裡早已成為一座無主之城,沒有法律和制度的存在。子休看到這般景象,回憶起昔日的繁華,不禁老淚縱橫。

此時,從遠處飛奔來一架高車駟馬,馭手是一位壯士。馬車駛近子休與藺且,馭手探頭詳看子休,便問是否要住宿。藺且答是,馭手於是請他二人上車,順路帶他們一程。子休道謝,並對馭手讚揚道:“

在黑夜中,我們的眼睛會迷路,而你的馬蹄卻依然識途。”說完便在藺且的攙扶下上了車。

馭手揮動長鞭,那馬精神抖擻,箭步飛揚,跑過街頭巷陌,直至東郭停下。子休與藺且下了車,正欲辭行。不料馭手突然向子休跪拜作揖,並說:“夫子離別多時,不知尚記得弟子否?”

子休失驚,問:“你是誰呢?”

馭手說:“夫子忘了?在您做蒙縣漆園吏之前,曾與惠子云遊四方,傳佈道術,弟子方明曾經向您請教過‘道之所在’的問題,您回答說道無處不在,並說道‘無乎逃物’,指出了道與物不分離的原理。”

至此,子休方才記起,忙攙起了方明。

方明請子休與藺且入屋,令其妻燒火做飯,命長子將馬卸了鞍,牽去馬廝;命次子去鄰家討借兩壺酒,款待子休和藺且。

三人入座,子休坐上席,方明坐東,藺且坐西。子休詢問方明近況,方明問子休日後將做何打算,子休答將復歸講學,將自己隱居多年所悟出的心得傳授予人。

方明於是告訴子休,其實今日之蒙縣已非昔日宋國的轄地。宋國滅亡後,魏、齊、楚三國為爭蒙縣的主權而征戰不休,蒙縣雖名義上為魏國的屬地,其實是一個勢力緩衝區,一個相對獨立的地方。天下各國的遊士大多聚集於此,欲將此地作為自己的政治哲學實踐地。現在以魏公子牟公孫龍二人的影響最大,過去的漆園城府邸已經改為二人講學的地方。另外,講儒術的荀況、說法術的慎到、學黃老的環淵、倡五行的鄒衍也時而來此講學,宋鈃已經死了,但尹文還活著,他雜道與名,倡“白馬論”,與公孫龍合流。

莊子休問方明公孫龍的學說要義。方明答:“卻也奇怪,當年惠施因力主‘

合同異’而飽受詬病;現在的公孫龍則與惠施相反,主張‘離堅白’。

“他的學說大抵以‘白馬非馬’及‘臧三耳’最有名。弟子受夫子教誨,並不認同他,但卻也無法給予反駁。”

莊子休問:“什麼叫‘白馬非馬’?”

方明說:“公孫龍稱從共相的角度看,白馬是馬的一部分;從自相角度看,白色的馬才叫白馬;如果問有無馬?則黑、白、黃皆可應為有;如問有無白馬?則唯白馬可應對為有。由此可知,求馬不是求白馬;又因為白顏色的馬才叫‘白馬’,所以殺死一匹白馬不是殺馬,白馬不等於馬。白用來命名眼色,馬用來命名形體。這兩個‘名’是可以分離的。”

莊子休聽完,問方明和藺且二人:“你們各自說說自己對這種觀點的看法。”

方明回答道:“弟子覺得此說詭異荒唐,且違背常理,但不能從邏輯上將其駁倒。”藺且表示亦是如此。

子休說:“公孫龍是從精神世界出發來建立他的理論,他把理論侷限在思維領域中,他的觀點只有在

極有限的範圍內才有合理性,他自己卻未察覺到。他說馬的概念可分為共相與自相兩個角度,‘白馬’與‘馬’是不同的概念,‘馬’為‘白馬’的較高概念。其中較低概念不含於較高之內,較低概念的內涵多於較高概念;但較低概念包含於較高概念之下,因為其根據在較高概念中。‘白馬’不等於‘馬’,但‘白馬’不能‘非馬’,因為‘白馬’之根據在‘馬’中;‘白馬’包含於‘馬’之下。

“公孫龍的理論是這樣的:因為‘白馬’概念不包含於‘馬’之概念內,而含於‘馬’之概念下;‘白馬’不是‘馬’的真子集,而是‘馬’與‘白’的交集,因此‘白馬非馬’,‘白馬非白’。他的這種邏輯推理是正確的,但只是在邏輯範圍內、在有限的條件下才能成立。

“問題在於公孫龍沒有注意到他的理論的適用範圍,而是妄想把它推到其範圍之外,把它從精神邏輯領域推到現實世界中。公孫龍混淆名與實的關係,從名的角度看,概念是人對事物的認識,具有主觀性,因此才能分為共相與自相。‘白馬非馬’是從概念上來論證的,可是僅從概念還不足於推出存在來,概念還不夠資格叫做存在且是客觀實在

“‘求馬’與‘殺馬’不是求與殺概念之馬而是求與殺實在之馬;‘白馬非馬’,其所‘非’者,馬之概念,而非馬本身。公孫龍在指明‘白馬’概念異於‘馬’之概念後,又硬將這一理論搬到現實中,稱殺白馬非馬,求白馬非馬等等。他不知道分別主觀和客觀,區分名與實。

“所謂‘名者,實之賓也’(《莊子·逍遙遊》)。他不知道名是應當去適應實,去接近實。而是依靠自己的思維,通過邏輯推理,把概念範疇演繹到非此即彼、嚴格界限的地步。一當他用這些範疇來解釋現實時,一當他離開思維而步入現實時,一切概念都完蛋了,一切非此即彼都化為虛妄了。

“名是實的的主觀映像,名異而實同,這並非矛盾,而是名具有相對獨立性之緣故。公孫龍沒想到從現實出發,認概念範疇為可流變的、非固定的東西,反而是從純思維出發,認為現實應該適應他的概念範疇。在他看來,推動範疇發展似乎不是現實世界中範疇所反映的現實關係,反而認純粹思維能力為範疇發展的動力。關於這點,我們就無需在飯桌上談論了,日後我再慢慢跟你們說明罷。”

方明說:“夫子說的是。”

藺且則道:“希望夫子能有機會當面駁斥公孫龍。”

言罷,酒肉已端上餐桌。三人飲著香醇的美酒,嚼著脆骨的豬肉,對著夜幕盡情暢飲。直至吃飽喝足,才入屋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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