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我們都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新聞聯播，中央臺的，地方臺的，都看完了。
我們平時不大看電視，為了陪公公婆婆，就多看一些時間，電視劇、文化娛樂節目，追著熱鬧看。有些電視不適合公婆兒媳一起看，我們就找藉口回自己房間去了。公公婆婆怕打攪了我們休息，就會立馬關了電視，也回房間去了。
公婆習慣早睡早起，我們正好相反。公婆已經睡了，我們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而早晨，公婆早早醒了，卻不敢起床，生怕弄出動靜打擾我們休息，就呆在自己房間，不出門。
等我們上班走了，公公就趕快起來過煙癮。婆婆才開始收拾屋子。
中午，我們不回家吃飯。公婆就自己湊合著吃點。
等晚上我們回來，一家人才聚在一起吃一頓像樣的飯菜。
有一天，我不上班，在家裡休息看書，公婆便靜悄悄坐著，話也不敢大聲說，生怕打擾了我。
我說：沒事，爸媽，你們該做啥就做啥，別管我了。婆婆說：你是用腦子的人，是忙人，我們是閒人，淨說些閒淡話，不說也罷。
有一天我感冒了，吃了藥躺在床上發汗。
一覺醒來，看見婆婆正靜悄悄地站在我床邊。我嚇了一跳，趕忙翻身坐起來。婆婆急忙揮手讓我躺著，說：嚇著你了吧？我是想問你，看你想吃個啥不？
我哪能受得了這樣的照顧。趕忙說：媽媽，您別管我，晚飯我來做。
其實，感冒也沒多嚴重，就是累了困了，想好好睡一覺而已。
婆婆連忙按住我說：飯做成了，不知你現在想吃不？
我連忙點頭。似乎很多年了，我沒有享受過這樣躺在床上吃飯的待遇。
婆婆端來她已經做好的柳葉面，細嫩滑溜，酸甜可口，我一氣吃了一大碗，婆婆立馬像得到了什麼獎賞似的，笑成了一朵花。
我吃了婆婆熱氣騰騰，放了很多蔥薑蒜的柳葉面，出了一身熱汗，立馬輕鬆了一半。婆婆也很輕鬆似的，話也多起來，笑也多起來，恨不得一天三頓飯地伺候我。
公婆上了年紀，記性不好，下樓到院子裡總記不住自己住在哪棟樓裡，是幾樓幾單元幾號。夫君把樓號和房號寫在紙片讓他們帶著下樓，婆婆總是說：頗煩死了，我倆不下去就是了。這些樓長得都一個樣樣子，我可找不著。因此，婆婆就喜歡坐在陽臺上往外看。看小區門口進來出去的人和車，看小區門口來來往往的小商小販，看匆匆走在小區院子裡小石板路上接送孩子上下學的人群，看那些蹦蹦跳跳的孩子，看拖頭不斷出出進進的車輛，等著我們下班回來。就像我小時候在大路口等我父親回來一樣。
一個老婆子，天天太陽出來出去，太陽落窩了才回來，背一個爛褡褡子，甩嗒甩嗒地，莫非她那麼老了還在外面做事？難不成她是個尋吃叫花子？一天，站在窗戶前的婆婆對我說。
我趕忙去看，果然看見一位老者，背一個很簡單的那種銀行或者商場搞活動免費發放的紅色布口袋，看起來也沒裝多少東西，估計是水杯飯盒之類吧。在石板路上，緩緩地走著。看她的身形和走路的姿勢，應該是七十多歲八十以上的人了吧，步履蹣跚，頭髮也幾乎全白了，被晚風吹颳得亂蓬蓬的。
那肯定不是要飯的，在這個小區裡住的人，怎麼會出去要飯吃呢。我斷然否定。也許是出去找朋友的。也許是在做什麼義工？或者拜佛？我又猜測著說。
不管咋樣，她肯定出去有事幹。婆婆肯定地說。我都看了幾天了，天天早出晚歸的，和你們上下班似的，總是在你們下班之前，甩嗒甩嗒地回來了。
婆婆“甩嗒甩嗒”這個詞把我惹笑了。形容人瘦衣服寬，走路無精打采的樣子可真是形象到位。
一天，小區裡吹吹打打地響起了城市裡不常聽見的嗩吶和鼓號混合著的哀樂。婆婆說：有人拉了一車的花圈進了小區大門。
是誰家的老人去世了唄。
我和夫君一副見慣不怪的樣子。公公看了婆婆一眼，咳嗽了一聲。婆婆就不再說什麼。
有一天，婆婆突然說：那個天天出去的老人這幾天怎麼不見出去了呢？
也許是天氣冷了，不想出去了吧。
我一面解釋，一面為婆婆地過度關心感到好笑。
一天，不太下樓活動的婆婆下樓去了。回來坐在沙發上，坐了好久也沒有說話。
我正在做飯，婆婆過來幫我。聲音弱弱地說：前幾天去了的那個人就是那個人。
哪個人？我被婆婆繞口令似的話繞糊塗了，不自禁地笑了。
就是甩嗒甩嗒早出晚歸的那個老人。
哦，您咋知道？
我今兒下樓去，那些個在陽窪岡岡上曬太陽的老婆子正說著呢，我聽來的。
婆婆說，那個老婆婆也是從農村來的，住在女兒女婿家。女兒女婿平常上班忙，沒時間照顧她，她就每天出去揀人多的地方逛，逛著逛著就逛成習慣了，上下班似的準時出去，風雨無阻。她本來是在一個露天的菜市場門口看熱鬧的，看著看著就撿菜葉子了，覺得那麼多的菜葉子白白的被糟蹋了怪可惜的，就揀回來自己吃，可是女兒女婿都是高工資呀，誰也不缺那幾個錢，還嫌母親丟人，就不讓撿了，撿回來也不吃。這就媽媽往回撿，女兒往出倒。倒著倒著女兒就不高興了，責備了媽媽幾句。做媽媽的，倒沒有生氣，可心裡憋屈呀。你想……
婆婆突然好像意識到了什麼，訕訕地轉移了話題。我覺察出了婆婆的遮掩，想到平時也偷偷倒掉公公婆婆捨不得倒掉的剩飯剩菜，是不是也傷了他們的心呢？就故作不在意地催問婆婆：後來呢？
老婆婆就每天出去撿，撿多了扔垃圾箱裡，也算幫著打掃了衛生了。中午就在市場隨便買些東西吃了，晚上估摸著女兒女婿快回來了，就準時回到家裡。因此，女兒女婿一直不曉得老人趁他們上班出去撿菜葉子的事情。直到那一天，女兒女婿回家來，不見了老母親，就著急了，到處尋找，也沒有找見。最後動用了公安……兩天後終於找著了。可，身子都硬邦邦的了。
婆婆出去拿紙巾進來：聽說，老人本來是好好的，撿菜葉子的時候，突然一頭栽倒在地上，不動了。菜市場的人都知道她是撿菜葉子的老人，卻不知道她的詳細情況，家庭住址。等叫了120送到醫院裡，老人已經去世了。女兒女婿找到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了……
婆婆大聲地擤了一下鼻子。我覺察出婆婆情緒的激動，就笑著安慰：生老病死，正常著呢，地方大了，人多了，啥事都有可能發生。
你說的對著哩，我只是覺得……
婆婆的心臟不好，又有高血壓，不能受刺激。我趕忙把婆婆推到客廳裡，讓她和公公一起看熱鬧的打打殺殺的電視。
哪個地方沒有生老病死的事情？您看您，為一個您沒有見過面的老人傷心難過，有必要嗎？夫君半開玩笑地勸解婆婆。
我也就是說說。
婆婆面上笑著說：城市這麼大，一頭栽倒，尋都沒處尋。看著人多得很，誰認識誰呢？
過了幾天，公公婆婆堅決要求回老家去，我們也不再挽留。過了幾天，打電話回去，婆婆嗓門很大地說：好著哩，我和你大（爸），還有你七大（叔）你八嬸他們看電視哩。電話裡傳來很響的秦腔唱腔和嘈雜的聲音。想得出，回到老家的公公婆婆的寬鬆自由。按照婆婆的話說就是：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老家，寬門大場的，鬆快！
鄒慧萍，女，供職於寧夏幼兒師範高等專科學校。寧夏作協會員。出版散文自選集《行走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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