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觀影君
今天是丁卯月正月三十，驚蟄。驚蟄日看《東邪西毒》，這是很多影迷們約定俗成的一種習慣。倒也跟儀式感無關，因為《東邪西毒》本身與驚蟄也無太大關聯。僅一句臺詞而已。
但有些電影就是有這種魅力，能讓人到了這個節氣，就自然想起它。
“初六日，驚蟄。每年這個時候，都會有一個人來找我喝酒。他的名叫黃藥師，這個人很古怪，每次總從東邊而來。”
這是《東邪西毒：終極版》開篇第一句話，亦是“驚蟄”語出之處。說出這句話的人是歐陽鋒，這部電影也圍繞著他展開。
而在1994年第一版的《東邪西毒》中，歐陽鋒開篇的自白是“馬爾克斯”式的：“很多年之後，我有個綽號叫做‘西毒’。任何人都可以變得狠毒，只要你嘗試過什麼叫做嫉妒。”
《東邪西毒：終極版》海報
歐陽鋒在沙漠中有個客棧，他的職業是，幫人解決麻煩，各種麻煩。客棧就像是一個經紀公司，歐陽鋒是影片中所有人物的經紀人。每個人都與他有關，一段段情感糾葛的關係，都以這個客棧為中心，向外延展。
《東邪西毒》所講述的，正是歐陽鋒在自我放逐中，聽聞的他人的各種故事，以及他自己的故事。這些人一一登場訴說自己的過往，留下些許時間的灰燼後旋即離場，如同謝幕後的演員。
這些人裡面有歐陽鋒昔日的戀人，但是兩人聚少離多，於是她一氣之下便嫁給了歐陽鋒的哥哥，做了他的大嫂；
有每年幫助大嫂來探聽歐陽鋒消息的黃藥師，以及被黃藥師傷害了的女人慕容嫣；
有黃藥師曾經最好的朋友盲劍客，後來因為黃藥師愛上了盲劍客的女人桃花，兩人恩斷義絕；
有提著一籃雞蛋尋人為自己的弟弟報仇的女人，還有帶著妻子闖蕩江湖的洪七。
人物網絡錯綜複雜，視角不斷轉化。可即便如此，這些人在電影中也只不過是一個個符號罷了。他們被冠以金庸小說中的人名，實則是世界的漂泊者。王家衛用他們做棋子，講述的依舊是他最熟悉的九十年代都市寓言。
一望無垠的荒漠更是增添了這種虛無感，人物置身其中，渺小至極。你會發現，《東邪西毒》中所有的感情問題，都是時髦而現代的，褪去武俠的外衣後，那是在《知音》這種雜誌隨處可見的矛盾。
《東邪西毒》中的時空如同人物一樣縹緲，沙漠可以替換成燈紅酒綠的香港都市，無論是西毒，還是東邪，一如精神困頓的年輕人，情感無處寄託，在碰撞和躲避中尋找著出口。
反覆出現的鳥籠也象徵著“囚禁”和“逃離”
王家衛用作者的統一意識控制著這些人，最終都指向虛無。與《東邪西毒》前的三部電影（《旺角卡門》、《阿飛正傳》、《重慶森林》）以及下一部電影（《墮落天使》）一樣，王家衛電影的主題是不變的—追尋和拒絕。
他曾在1995年金馬獎影展特刊的發言中提起過：“連續五部戲下來, 發現自己一直在說的，無非就是裡面的一種拒絕，害怕被拒絕，以及被拒絕之後的反應，在選擇記憶與逃避之間的反應。”
所以，王家衛的每一部電影其實都是在針對“拒絕”這一母題給出答案。很顯然，《東邪西毒》的答案是：不想被人拒絕，就得學會先拒絕別人。
《東邪西毒》擺脫了傳統武俠片的類型模式，沒有明確的對立衝突，沒有絕對的善與惡，也沒有冗長的打鬥場面，通過極度作者化的影像風格，也完全消解了“江湖”的概念。
只敘純情，江湖就是世界，江湖兒女就是在情慾流轉中難以自洽的可憐人兒。
這部1992年開拍，歷時兩年的電影對於王家衛來說非常重要。可以看作是王家衛階段性總結的作品，也是樹立信心的一部電影。他說，“沒有《東邪西毒》，就沒有王家衛”。
可是這部耗費大量資金和人力的電影在上映後，得到的是譭譽參半的評價，票房極為慘淡，最大的原因自然是觀眾看不懂了。王家衛打破時空界限的先鋒藝術，除了在專業影評圈，接受者寥寥無幾。
因為巨大的虧損，眼看王家衛的澤東公司即將面臨破產倒閉的風險。好在這時劉鎮偉挺身而出，他帶上《東邪西毒》劇組的原班人馬，拍攝了電影《東成西就》。上映後票房不俗，這才算保住了公司，也算一段佳話。
《東成西就》
票房的失利並未給王家衛帶來太大的打擊，面對這部自己的得意之作，在其後的時間裡，他一直在思考，能不能以一種更為直白的方式呈現出來，使觀眾易於接受呢？
王家衛喜歡改動電影，這個在圈內是出了名的。就比如電影《阿飛正傳》，按照原本的劇本拍出來，會是另外一個故事。可是在拍攝過程中，王家衛依照自己的心情，一改再改，最後呈現出的結果就是我們現在所看到的的那樣。
《阿飛正傳》
還有《墮落天使》，黎明的角色一共拍了7個版本的結局，最後會用哪一個，全憑王家衛一句話。
《墮落天使》
於是在《東邪西毒》上映後15年，王家衛才終於把修復重剪過的《東邪西毒》拿了出來。
王家衛對原版的《東邪西毒》進行了逐幀的重新調色，使畫面看起來有油畫感；調整了電影中幾位女性角色的出場順序；修改了些許配樂，由馬友友親自操刀；同時影片也被一年四季的節氣切割成若干段落，使得情節線索更加明朗。
《東邪西毒：終極版》放映的第一站定在了第61屆戛納電影節。這是因為15年前，張國榮曾憑藉《霸王別姬》入圍了戛納電影節的最佳男主角，但最終遺憾未能拿獎。選在戛納，也是為了紀念張國榮。
《霸王別姬》主創參加第46屆戛納電影節
2008年3月26日，電影在內地上映。在被問到為何要重剪自己15年前的作品時，王家衛的回答是，“《東邪西毒：終極版》的上映，已經不是我個人的事了。對於張國榮來說，這可能是他的影片最後一次這麼大規模地上映，所以我把終極版的最後一個鏡頭留給了他”。
這正應了影片中的那句臺詞，“當你不能夠再擁有的時候，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記”。
在香港電影圈，王家衛是絕對的異類，他用自己獨特的影像風格，在看似破碎的敘事中，埋藏著完整的情緒脈絡。電影裡宿命的、邊緣的、破碎的世界，有著恆久的魅惑和吸引。
知道他是出了名的“慢”，但好在我們也不趕。跳票也早已見怪不怪，只要知道他還在繼續拍電影，就可以了。影迷們綿延不絕的等待，或許正是他想要的。相信再過不久，就可以看到王家衛首次導演的電視劇和根據金宇澄同名小說《繁華》改編的電影《繁華》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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