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瓢酒,足以慰風塵”——半路出家的中唐詩人

前段時間網上有一波續詩的熱潮。有個朋友很喜歡“我有一壺酒,足以慰風塵。”

兩句,發了個帖子求續詩。一石驚起千層浪,網絡上各路人馬紛紛出動,直接把這兩句詩捧成了現象級的金句。

“我有一瓢酒,足以慰風塵”——半路出家的中唐詩人

這兩句並非原創,來自韋應物的《簡盧陟》:

可憐白雪曲,未遇知音人。恓惶戎旅下,蹉跎淮海濱。

澗樹含朝雨,山鳥哢餘春。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風塵。

韋應物這個人呢,寫詩高古淡泊,不守格律。簡盧陟就是寫封信給他侄兒盧陟的意思,大意是安慰兵途困頓之意,全詩並不難懂,就不詳解了。

但是為什麼說他又不算律詩呢?平仄完全不對。看首聯“未遇知音人”,三平尾,大忌,而且沒有拗救。從他整首詩的隨意,閒談一樣的筆法來看,並不是故意為之,再像杜甫一樣精巧拗救。《簡盧陟》就是隨性而寫,是古風。

再看最後兩句:“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風塵。”上句仄起仄收,下句仄起平收。仄仄平平仄,仄仄仄平平。本身就不合格律,那麼網上的人挪用了這兩句開頭來續詩,可想而知能續出個什麼玩意。自然也只能古風。古風以意為先,所以續者雖多,精品極少。

“我有一瓢酒,足以慰風塵”——半路出家的中唐詩人

韋應物是中唐詩人。年輕時飛揚跋扈,橫行帝都。這是他自己說的《逢楊開府》:

少事武皇帝,無賴恃恩私。身作裡中橫,家藏亡命兒。

朝持樗蒲局,暮竊東鄰姬。司隸不敢捕,立在白玉墀。

節選

仗著自己在玄宗身邊當差,不學無術,為害鄉里,早上賭博,晚上偷情,還沒人敢抓。玄宗歸天之後,頓時失勢,幸虧年紀不大,當了六年差,也才二十一,奮發苦學,倒是做了官了,詩歌上也精進,和劉長卿一同成為中唐代表人物,又和王維,孟浩然,柳宗元並列“王孟韋柳”,算得上田園派詩人的翹楚。

他也算是半路學詩而成就頗高的典型,所以大家學詩不要怕晚,啥時候都行。

“我有一瓢酒,足以慰風塵”——半路出家的中唐詩人

我們來看他的代表作《滁州西澗》:

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

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這個咱們都非常熟悉了,純寫景,意境空曠,山野情趣。但實際上從格律來看,二句和第三句平仄是“失黏”的。按正常格律,第三句和第二句的平仄應該相似,但是這裡沒有,這也有個名堂,叫做“折腰體”。不過我們讀韋應物的詩多了,就會發現不少這方面的問題。

可能也是因為半道出家,對格律體的各種要求覺得有些窒手窒腳,所以寫的時候並沒有特別去要求自己。這和現在很多人寫詩的想法是一樣的,只要意境到了,不在乎平仄。但是韋應物的意境是到了,你那不合平仄的“詩”真的意境到了?大家不妨多思考。

中唐是個比較特殊的時代。國運上被安史之亂攔腰斬斷,雖然有中興氣象,終歸還是往衰敗滑落。各種寫詩的套路被盛唐詩人玩盡,中唐詩人有很多優秀才子,卻無法在詩的路上繼續上升。李杜已經到了頂峰,無法超越。加上大時代的隱隱向下,劉長卿,韋應物的詩漸漸都有了一些隱逸的味道。所以,晚唐體的隱逸和頹廢的根本,其實在大曆詩人時期就已經萌芽。

“我有一瓢酒,足以慰風塵”——半路出家的中唐詩人

韋應物的田園詩和王維不一樣,王維是貴族,空靈高貴。和孟浩然也不一樣,孟浩然就是個農民般的熱愛,沒有仕途,國運的困擾。韋應物時期,大唐從極盛轉向衰落,中唐詩人心中的陰影可想而知,所以他們的創作無一例外的都有歸隱的心思。但是比柳宗元呢,又稍微緩和一點,柳宗元寫田園詩,純粹就是一路流貶一路寫。

再看一首,《寄李儋元錫》:

去年花裡逢君別,今日花開已一年。

世事茫茫難自料,春愁黯黯獨成眠。

身多疾病思田裡,邑有流亡愧俸錢。

聞道欲來相問訊,西樓望月幾回圓。

這首詩倒是嚴格合律。講的是聽說朋友要來,回憶過去。卻絲毫沒有“有朋自遠方來”的喜悅,整首詩沉浸在憂傷裡。有對美好事物流逝的遺憾和無奈,有對世態炎涼、世事難料的不安,更有的是對未來生活的迷茫。

在安史之亂後,唐代文人士子都陷入了這種無法抵抗、難以駕馭的悲傷之中。文辭雖美,立意卻憂傷,低沉,再無盛唐飛歌的昂揚,間接衍生了晚唐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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