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豪門走出的民國奇女子 人們只記住她的緋聞卻忽略了她的才華

京城豪門走出的民國奇女子  人們只記住她的緋聞卻忽略了她的才華

1900年,在北京史家衚衕一座豪華大宅院中,一個女孩降生了,等待她的是一個改天換地的時代;90年後,經歷過富貴貧賤,戰亂流離,漂泊異鄉多年之後,她拖著重病的身軀回到出生的宅院,在這裡閉上了眼睛。

這座大宅院就是史家衚衕24號,民國才女凌叔華生命的起點與終點,如今,這裡已被修葺一新,成為北京第一個衚衕博物館。走在院子裡,雖然物是人非,卻依然能感受到屬於凌叔華的氣息,因為這所宅院在她的小說和畫作裡被不斷描畫,她在這裡生活的20多年,影響了她一生的文學創作和婚姻生活。

這所宅院和凌叔華一生的命運糾纏,幸與不幸,難以評說。我走進史家衚衕24號,走進她的小說與繪畫中,去試著解讀這位從北京胡同裡走出的才女名媛。

衚衕深處的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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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華光璀璨的民國名媛才女群像中,凌叔華並不是最耀眼的那一個,相反,她的作品在很長時間內被人們忽視。直到她去世,才漸漸名聲鵲起,不但被譽為“第一個征服歐洲的中國女作家”,她的畫作也成為收藏家的珍品,甚至她和徐志摩的曖昧關係,和英國詩人朱利安貝爾的婚外情都被一一挖出,炒成了坊間八卦。

富家名媛,閨閣作家,還是緋聞女主角?哪一個才是真實的凌叔華,她似乎決意把自己的一切秘密埋藏起來。女兒說她“一生都把自己裹得緊緊的”,甚至在臨終前處理了所有的私人信件物品,什麼都沒有給親人留下,她的離去,帶走了很多故事的謎底。

故事的謎底,也許就隱藏在她出生的這所宅院中。

院子並不難找,史家衚衕24號,氣派的紅色大門油漆一新,上面掛著“史家衚衕博物館”的牌匾,三年前,這裡成為北京第一家衚衕博物館,每週二到週日免費開放。

紅漆大門裡是寬敞的庭院,兩進的四合院,中間有月亮門的過道連接,幾棵高大的梧桐據說是老樹,而房子已經翻新建成了展室。後院有一架紫藤,一片草叢,似乎和凌叔華在自傳小說《古韻》中的描寫頗為符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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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叔華故居


這裡便是凌叔華的故居,也是她出生的凌家大宅的後花園。凌家大宅是一座有99間房子的豪華院落,前門朝著乾麵衚衕,後院相接史家衚衕,凌叔華26歲出嫁時父親把這座有28間房子的後花園給女兒做了陪嫁。

凌叔華在《古韻》裡描述過凌家大宅,99間房舍,院套院,屋連屋,每個套院都有一個小門與院子左側一條狹窄的小路相連,通向後花園。後花園便是孩子們舒心愜意的樂園,他們沒事就跑來捉迷藏,用竹竿打棗,捉各種古怪的蟲子,和傭人一起玩過家家。這是一個生活著一個父親、幾房姨太太,十多個兄弟姐妹,以及文案、賬房、塾師、傭人、丫鬟、家丁、花匠、廚師、門房等人組成的超級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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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叔華的畫作《北京的家》

凌叔華的父親凌福彭1895年和康有為是同榜進士,名字被列於北京孔廟的石碑上,這資歷使他得以進入翰林院任職,歷任清朝戶部主事、軍機處章京等,天津知府,順天府尹等要職。凌叔華是凌福彭與第三房姨太太李若蘭的第三個孩子,家中共有15個孩子,她排第十。

從凌叔華的作品中,可以窺探到她在這座宅院中度過的童年生活有很多快樂的記憶。父親飽讀詩書,愛好繪畫,家中文人墨客、丹青雅士絡繹不絕。凌叔華7歲開始拜師學畫,老師是著名的畫家王竹林和宮廷女畫師繆素筠,而父親請來教授凌叔華古詩和英文的是被稱為“清末怪傑”的學者辜鴻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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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居一角


凌叔華在後花園的閨房被父親佈置成一間精緻的畫室,《古韻》中這樣描繪:“我的房間佈置得像真正的畫室,傢俱都是爸挑選的……面對紫藤的窗前擺放著一條黑漆桌案,光滑透亮,可以反照出美麗的紫藤花……一張紅漆桌案放在面朝紫丁香的窗前,這種紅漆是北平最好的,紅得發亮,看久了令人目眩,簡直妙不可言。”

如今閨房早已經不見蹤影,唯有一架紫藤,不知是否是當年小女孩窗外所見的那株。

高牆後女性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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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如今已經物是人非的史家衚衕24號院裡,遙想凌叔華很多小說中關於這裡的描寫,眼前似乎百年前的情景重現。這所宅院是凌叔華小說創作的源泉,因為這是她生長的環境,裡面生活著她最熟悉的人,她記錄下這裡的快樂美好,但更多的是高牆裡的無奈和悲哀。

1921年,凌叔華考入燕京大學後便有志於寫作,當時,她給到燕京大學講授“新文學”的周作人寫了一封信,信誓旦旦地說:“我立定主意做一個將來的女作家,所以用功在中英日文上,我大著膽,請問先生肯收我做一個學生不?中國女作家也太少了,所以中國女子思想及生活從來沒有叫世界知道的,對於人類貢獻來說,未免太不負責任了。”


1924年,凌叔華在《晨報》文學副刊上發表了自己的第一篇白話小說《女兒身世太淒涼》,此後寫作了《花之寺》、《女人》、《小哥兒倆》、《古韻》等多部小說,從這些小說中,習慣於“把自己裹得緊緊的”凌叔華難得地展露出她的內心世界。

凌叔華的創作源泉是她自身的獨特經歷,是北京大宅門中不為人知的生活。她作為父親第三位太太所生的三女兒和大家庭中眾多姐妹中的“十姑娘”,她對大家庭妻妾子女間的紛繁擾攘,閨閣繡幃中的風雲變幻,自小體驗獨深。

在自傳體小說《古韻》中,人們可以得知她的母親是如何嫁給父親成為姨太太,各房“媽媽”及下人之間如何明爭暗鬥,年幼的自己如何寂寞地在自家庭院中“畫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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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居一角


在凌叔華的小說中,即使是以一個孩子的視角來描述,也可以看到舊家庭中大人們的憂喜恩怨,天真的孩子也不自覺地模仿爸媽哥姐們玩心眼兒。即使是父親寵愛的掌上明珠,她其實很早就從母親和周圍女性的經歷中體味到了高牆之內新舊女性難言的淒涼和孤獨。

魯迅在《中國新文學大系》評價凌叔華的小說作品“很謹慎地,適可而止地描寫了舊家庭中婉順的女性……是世態的一角,高門巨族的精魂。”

作為朋友的沈從文則認為凌叔華的小說是“在自己所生活的一個平靜的世界裡,看到的悲劇,是人生瑣碎的糾葛,是平凡現象中的動靜,這悲劇不喊叫,不呻吟,卻只是沉默。”

小說中描繪的這些生活圖景正是凌叔華成長中的隱痛,多年後,她的女兒陳小瀅在《回憶我的母親凌叔華》一文中寫道:“我看母親留下的那些文字,她的家庭,她的互相爭鬥的姨娘們,還有那麼多孩子彼此間的競爭,我在試著瞭解她,卻感到越來越悲哀。”

她認為“那一時代的青年女性都在尋求擺脫傳統女性的道路,寫作,成為母親的選擇。”然而,通過寫作,凌叔華真的找到這條路了嗎?

大宅門裡的小姐嚇了陳西瀅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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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叔華和陳西瀅的結婚照


1924年的一天,一位文質彬彬的讀書人來到史家衚衕的凌家大宅,如約拜訪凌叔華,他便是從英國留學歸來的博士、北大教授陳西瀅。

那段時間,凌叔華因為文學創作,和陳西瀅、徐志摩等人過從甚密,表面看來,她似乎和徐志摩關係更為密切,半年之間就有七八十封通信,關於兩人緋聞的流言便是因此而生。

陳小瀅在回憶母親的文章中及此事:“徐志摩正陷於與林徽因失戀的痛苦中,也許是把母親當成他的傾訴對象。母親從來沒有承認過自己與徐志摩有感情。在一封給友人的信裡她這樣說:‘說真話,我對志摩向來沒有動過感情,他的事向來不瞞人,尤其對我,他的私事也如兄妹一般坦白相告。我是生長在大家庭的人,對於這種情感,也司空見慣了。’而徐志摩也曾說:‘女友裡叔華是我的一個同志。’”

實際上,當時凌叔華正在和陳西瀅“秘密”交往,有趣的是,最初陳西瀅並不知道凌叔華是生活在豪華大宅裡的大家閨秀。陳小瀅聽父親所說初見母親經竟這樣的情景:“父親與母親的結識,說起來母親主動的成分似乎多一些。那時候母親還是燕京大學的學生,她的幾篇小說都在《晨報》副刊上發表,而父親正是《晨報》的編輯。母親給父親寫信,請他去家裡喝茶。父親後來跟我回憶,他帶著一種好奇心赴了約,想看一看這個寫小說的女孩子生活在什麼樣的環境。結果那天他在衚衕裡繞來繞去走了很久才找到,他當時還納悶,這個女孩子怎麼會住在這麼一個大宅子裡?可能像林黛玉一樣是寄人籬下吧。父親敲門進去,先是門房帶著他走了一段,然後有一位老媽子出來接,又走到一個院子裡,再出來一位丫鬟,說‘小姐在裡面’,把父親嚇了一跳。”

1926年,陳西瀅和凌叔華在史家衚衕24號院大婚,這座後花園作為陪嫁成為凌叔華真正的家,北大教授和女小說家的喜結連理,在當時也是一段佳話,然而,這卻並不是一段幸福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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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叔華一家旅居倫敦

“我相信他們在走向婚姻的時候還是有感情的。那個時代的女作家並不多,父親對母親有一種愛才的心理;從另一方面講,父親是留英博士,26歲就當北大教授,母親自然也會被這些“光環”所吸引。”陳小瀅這樣評價父母的婚姻。

由於大家眾所周知的魯迅和陳西瀅那場著名的論戰,陳西瀅在北京似乎有點呆不下去了。凌叔華婚後和陳西瀅一起赴日留學,1930年,陳西瀅任武漢大學文學院院長,凌叔華隨丈夫一起來到珞珈山,抗戰期間,他們輾轉重慶、成都,上世紀50年代後定居英國。

越走越遠,凌叔華從此遠離了北京,遠離了史家衚衕她從小生活的院子。

90歲臨終前重回史家衚衕大院


1953年,凌叔華的自傳體小說《古韻》(Ancient Melody)在英國出版,很快成為暢銷書,她被稱為“第一位征服歐洲的中國女作家”。《泰晤士報文學副刊》評論說:“叔華平靜、輕鬆地將我們帶進那座隱蔽著古老文明的院落。她向英國讀者展示了一箇中國人情感的新鮮世界。高昂的調子消失以後,古韻猶存,不絕於耳。”

然而,對於凌叔華來說,這並不令她有多麼欣喜,因為西方人真正好奇的,是妻妾成群的東方式家庭,這也正是她的悲哀。

凌叔華在小說創作方面的才華和天分在國內並沒有獲得更大的認可,陳小瀅認為此乃她的“不合時宜”所致:“在那個一要救亡二要革命的時代,顯得格格不入。她的那些太過生活、太過女性的寫作,是不符合當時潮流的,於是也漸漸淡出人們的視野。”

史家衚衕那座大院裡20多年的生活,似乎對凌叔華的一生影響至深,無論是寫作,還是婚姻,幸與不幸,很難評說。

“他們的婚姻從一開始就暴露出諸多不和諧因素。母親顯然不甘心扮演那種傳統的相夫教子的女性角色。‘一個女人絕對不要結婚。’這句話從小到大,我不知聽了多少遍。我想她可能對自己的婚姻心生悔意,也可能覺得家庭是個累贅,認為自己如果不結婚,可能成就更大。”深究其背後的原因,陳小瀅認為:“在這種複雜的家庭環境下長大的母親,防備心比較重,不相信任何人,包括我和我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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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詩人朱利安 貝爾


凌叔華被傳的最沸沸揚揚的一段和英國詩人朱利安 .貝爾的婚外情,陳小瀅是在陳西瀅去世前兩年從父親的口中親口證實的,她在《回憶我的父親陳西瀅》一文中寫道:“他說書裡說的事是真的。我問他當時為什麼不離婚,他說,當時女性離婚是不光彩的。再問他,他說你母親很有才華,然後就不說下去了。”

凌叔華在《古韻》最後一篇的結尾處寫道:“我多想擁有四季。能回到北京,是多麼幸運啊!”史家衚衕那所大宅,有幸福快樂,也有辛酸悲涼,卻一直是她魂牽夢縈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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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冬天,凌叔華意識到漫長一生所剩之路不長了,此時她幾乎不能行走,但還是決心啟程回到北京。1990年春天,彌留之際的凌叔華被抬在擔架上回到史家衚衕的舊居,這裡已經成了大雜院和幼兒園。她望著天空低語:“媽媽正等著我吃飯呢。”

她來到這裡,似乎是在尋找什麼,是在追尋自己過往生命的痕跡?還是在尋找身心的歸屬與安頓?“母親一生在尋求解放自己的方式,可是,最終也沒有找到。”女兒這樣說。

說明 : “京味兒”是北京晚報首席記者張鵬的頭條號專欄,全部為原創文章,內容以名人專訪、北京故事、人物特寫為主。如使用請事先聯繫作者,微信號zp5357976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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