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默特文史資料:知青回憶錄·馮同慶·土默川一悟

土默特文史資料:知青回憶錄·馮同慶·土默川一悟

這是一篇,離開土默川近50年後的一點感悟。

離開那裡以後,我常常琢磨,土默川的鄉親,在文革那種荒誕的年代,一直對我們特別好,這是為什麼?想來想去,還查找史料,近些年有了一些結果,找到了很多理由,其中就包括這點感悟。

仔細想想,土默川的鄉親,慈眉善面,其中不少人,臉龐和神態,都像彌勒,彌勒是佛,後來知道,那可是民間佛,我就把歷史記憶聯繫起來,就有了這麼一個感悟——

鄉親們對我們的親和,可能有著地域、文化、宗教的緣由,起碼,是一個重要原因,彌勒傳人蒙地之後,更加世俗化,在崇奉長生天,遵從天地和諧的土默川,人佛互敬,這種積澱下來的人情味,不僅在當地沿俗成習,也幸運地加持到我們與鄉親們之間,他們對我們好,我們也永遠忘不了他們。

1968年下鄉之前,我對土默川,除了《敕勒歌》,幾乎沒有瞭解,不過,接觸過蒙古族。

那是我10來歲的時候,幾位蒙古族打扮的人,走進我們的四合院,問哪裡能敬佛?母親就讓我給他們帶路,“去宮院吧。”

他們是觀光團的,到北京參加國慶活動,住在我們附近的旅館裡,我帶著他們,穿過幾條衚衕,進了雍和宮。

他們直奔天王殿,見著彌勒佛,倒地就拜,我也看著彌勒,圓頭大肚,慈眉笑臉,一高興,也咯-咯-咯笑起來,還對著彌勒,拍肚皮、摸肚臍。

“施主,勿高視,勿喧譁,法喜、法樂、法悅,宜心走,忌外執”,僧人說我呢,不該這麼,喜形於色,樂不可支,我不好意思起來,就回了家。

母親帶我,來過這裡,最喜歡看的,就是彌勒佛。

我插隊的後善岱村,距離烏蘭夫的老家,塔布賽村,沒有多遠,他又在這裡有過革命活動,後來執掌內蒙政務多年,老鄉們時常就說起他。

“文革”開始後,離開北京前,對烏蘭夫,也有所耳聞,傳說這“賊子”,監護在北京,就在某個大院,一些餘黨餘孽,還不死心。

可是,土默川的鄉親,可沒有這些說法,說不該喊烏蘭夫賊子,“我們都是鄉里鄉親呢,都叫他雲澤,雲主席,……”

而且,這裡有一座寺廟,而且,而且,……起初,鄉親們說起烏蘭夫,往往就夾帶著,要說這寺廟,如果再問,就都不再言語了。

我們慢慢地,與鄉親們熟悉了,特別是,與村黨支部官元書記,還親近起來,我就端詳他的面容,覺得內裡,頗值得琢磨。

他曾經召集知青開會,我們在小學校教室裡,排排坐好,靜靜等候,他帶著大隊班子來了,那是第一印象,尤其難忘。

中等身材,十分壯實,額頭雖深深褶皺,雙目如炬,丹唇清朗,帶笑的面龐,圓潤光鮮,我就想起彌勒,那個笑僧,不過,他和悅中帶著威嚴。

他身著舊軍裝,已經洗得泛白,腳上一雙大頭靴,也磨出了亮色,頭上的狗皮帽,毛絨差不多落光,卻都乾乾淨淨,不染纖塵。

我母親曾經告訴我,土默川,雖是邊地,卻是寬鄉,時間長了,一個突出的感覺,就是這裡的老鄉真好,對我們仁愛寬厚。

想一想,還真是,書記面如彌勒,…… 嗨,這裡的老鄉,好多人都像彌勒,…… 啊,臉盤圓圓的,眼睛眯眯的,闊口寬唇的,真是啊?!

老鄉中,有人見過雲主席,不少人,都看到過他的照片,老鄉認他的面相,特別是額頭圓得好,眉目太克細,覺得就是彌勒的現世。

時間長了,我們還知道了,所說的那座寺廟,是座彌勒寺,就在我們村西邊,不過聽說,讓紅衛兵全給燒了,……

後來,就更加清楚啦,這個寺廟叫美岱召,召就是寺,美岱的蒙文,麥達力,諧音為“美岱”,就是彌勒,這蒙地數得著的大寺。

進入新世紀,我才有機會,藉著出差,到這個召廟參觀,當年紅衛兵點火,燒了幾天幾夜,文物殆盡,後來逐漸,得以恢復,與這建築主體,大有關係。

這召廟,依山就勢,寺、城、宅,三位一體,牆體土築石鑲,敦厚結實,結構多為磚拱,渾同城堡,或比一般城堡,還要堅固,“野火燒不盡”。

為了防止再毀,當地人,把這裡改成糧庫,“儲糧重地,閒人免進”,主體得以保留,收集、追尋、修復,文物重歸,佛召再現。

佛教傳入蒙地,信眾特別講究,佛有三世,燃燈佛為過去佛,釋迦牟尼佛為現在佛,彌勒佛為未來佛,尤其尊崇未來佛。

美岱召諸佛,都構圖豐滿,在大殿中,從四周腰線,直到天花板,幾丈有餘,場面宏大,色彩絢爛,信眾需要仰視方能盡觀。

而彌勒佛,供位下壁,可以近觀,僅披薄紗,坦胸腆腹,腳伸指動,一手捻佛珠,一手託布袋,與六位童子,歡快戲耍,是我見過的,最活潑的佛。

我的記憶,就復活了,似曾相識?村書記,還有一些老鄉,他們當然不敢自比佛尊,可面頰顯闊朗,顴骨略高廣,眼簾多舒展。

老鄉像佛尊?還是佛尊似老鄉?

召廟住持告訴我,彌勒傳到蒙地,已經從神佛,成為民間佛,被稱布袋和尚了,那布袋稱為百寶袋,還稱為乾坤袋。

百寶,是說他飢了、寒了,只要一坐下,把布袋往地下一撂,或伸手,或不伸,葷素食物,布衲衣衫,可能還有,什麼值錢寶物,盡入布囊。

乾坤,還是說他,飢不過食,暖不思淫,布袋往天上一揚,囊中百寶,任取四散,食尋飢腹,衣披寒身,物歸需處,天承地願,和樂人間。

我問長老,人間施捨彌勒,彌勒佈施人間,食、衣、寶,從何而來啊?那,還有誰,還願意流汗、吃苦、做營生、務勞作啊?

長老答曰:施主,不明?彌勒尊,本農家子弟,歌曰,手捏青苗種福田,低頭便見水中天,六根清淨方成稻(道),後退原來是向前。

是說那布袋,所供百寶,皆誠意營生,素心勞作,方有福報。一缽千家飯,孤身萬里遊,巡方化緣,從不歇息,問路白雲頭,升往兜率宮。

麥達力!信眾也當,適如佛尊,營生不停,勞作不息!如此,百寶袋,人偈曰乾坤袋,天行地勢,地順天泰。麥達力! 麥達力!

信眾視為彌勒神奇,此乃樂生佛噢,未來佛噢,供奉美岱召,平視、共娛,土默川人相信,有此護佑,營生、勞作,便有希望。

雲主席在這裡住過,開展活動,長城抗戰時,傅作義將軍在這裡用兵,再往歷史上說,這裡的彌勒,和北京的彌勒,有好幾處,都有著鉤掛呢。

彌勒尊,民間佛、布袋僧。

離開後善岱後,我回到北京,慢慢地,聽說雍和宮修葺一新,就想去看看,我知道,那是蒙藏佛教,最高的修學之處。

與小時候的感受不同,這個地界,好清靜啊!

這裡是庭院式的,除了中路殿宇,太和齋、如意室、五福堂、松柏室、醉月軒、海棠院、後佛樓,……

像我過去居住過的,衚衕裡的庭院——四合院,卻要氣魄恢弘得多。

還是想看彌勒佛,進了天王殿,對著布袋和尚,呵-呵-呵笑,又忘了小時候,人家告訴過的,寺廟規誡。

腦海裡,就翻騰起來,嘴上就唸叨起來,“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事!”就想起,我們後善岱的老鄉——宅心仁厚。

老鄉們多有面若彌勒者,雲主席、村書記,還有,……

這時候,我已經知道,這宮院裡,還有一尊彌勒佛,聽說在萬福閣,我一直沒有去看過呢,這位彌勒佛尊,與其他彌勒佛尊,有太多不同。

不能平視,只能仰視,據說,一顆碩大完整白檀木,雕塑而成,通高26米,地上18米,地下8米,頭頂閣樓藻井,腳踏深連地底的須彌寶座。

被稱“扶天蓋地”,融有乾隆皇帝的虔誠,寓意治國安邦,祈願彌勒繼釋迦牟尼佛後,在來生來世,更好普度眾生。

我仰面觀瞧,以往彌勒佛尊,大慈大悲,笑容憨態,在這裡,平添了一份威嚴,不由得憶起了,文革中盛傳的往事。

文革打砸搶時,紅衛兵強行進入,有人來砸這彌勒佛尊,拎著斧子,就爬上去啦,一斧子下去,砍在自己腿上,瘸著拐著,就離開了。

又有人,再上,一斧砍空,閃了下來,摔得不輕,還以為斃過氣了,還有再想上的,還沒邁步呢,就都腿腳亂顫,……

僧人們,不知怎麼,就與周總理聯繫上了,總理派來人,勸退紅衛兵,這裡就得到保護,據說是保存最好的寺院。

以後,我又不止一次,去過雍和宮,除了在裡面轉悠,就想尋人說話,就是與小僧人說話,他們多數來自內蒙古。

喜歡那種聲音,喜歡那種平和,他們來自各個盟市,大多有著家族的傳承,自幼唸佛誦經,待有了些文化,就想向高階修行。

雍和宮的喇嘛,到下面招生,能夠被選中,也不容易,家庭、教育、年齡、身體,都要符合條件。

身要做好事,口要說好話,心要存善念,這些聽起來挺普通的要求,真正能夠做到,其實並不容易。

小僧人們,遠離故鄉,遠離親人,來到北京,進入宮院,他們說,也會思念,不過,課程密集,就常常把這些念想,變成了修行的執念。

問他們衣、食、住、行,都沒有不滿意,全是滿滿的感恩,他們的師兄們,除了在這裡修學,還到高校、國外宗教機構進修。

這是一次,香雲繚繞中,與小僧人的交流:

多大了?

十七。

聽說,你們都會好幾種語言?

我們都懂蒙文,後來又都學漢文,來到這裡後,又要學藏文、英文。

好像,你們藏傳,比起漢傳,在國際上影響更大?

不要這樣說,人們信什麼教,都應該尊重。

噢。不過,藏傳在佛教典籍章制等方面,更系統完備,是不是?

這到是啊。

這些小僧人中,我還沒有尋到土默川來的,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碰上呢,不過,一來到這裡,我就想起文革中的土默川——

在那個非正常的政治環境中,就是在那裡,布袋彌勒的民風,讓我們也浸染了脫去凡俗的人之常情,與鄉親們互敬互愛,抱團取暖。

當時,渾然不覺,現在老了,慢慢地才悟出來

馮同慶,男,1968年9月到內蒙古土左旗後善岱大隊插隊,1973年7月到北京師範大學上學,後留校工作。1985年,到中國勞動關係學院任教、任職,從事工會理論教學與研究,開展工人社會調查,至今主要在做勞動社會學調查與研究。

土默特文史資料:知青回憶錄·馮同慶·土默川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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