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怕”了周星馳。
預感到《新喜劇之王》會延續他作品一貫的
笑中帶淚,但我沒想到,第一個淚點竟來得如此猝不及防,讓我坐進電影院不到20分鐘就開始淚奔。龍套演員如夢(鄂靖文 飾)頂著個菜刀和“死屍妝”,回家給父親過生日。
畫面荒誕中透著不吉利。
一桌子人如坐針氈,陪笑尬聊。
老父親則面色鐵青,恨不得掀桌子。
沒多久,桌子果然掀了。
偽裝的祥和氛圍被又一把菜刀打破。
什麼破演員工作,做到這份上竟然還不放棄?!
“那我就再給你加把刀!”
一陣雞飛狗跳。
好好的生日宴,最終以父親扔了女兒的“垃圾”,趕她出家門收場。
此情此景,熟悉嗎?
至少每個中國孩子都不會陌生吧。
這是典型的中國式父母與中國式親子關係——
明明心裡記掛關愛,父親卻只會簡單粗暴地表達。
明明想把女兒留在身邊,卻把她越推越遠。
像這樣吃飯吃到最後、恨不得斬斷父女關係的情景,想來已經不是一兩回了。
嘴上說著“走了就別回來”,可女兒真去追夢了,在家裡擔心焦慮生怕她在外吃苦的又是誰?
沒多久,周星馳給了我們答案——
如夢迴到片場,積極參與選角,抓住每一個機會秀演技。
但往往沒演兩下,就被選角導演罵得狗血淋頭。
她顯然習慣了這個圈子的“生物鏈”,只笑笑給自己化解尷尬。
但鏡頭一轉,兩張熟悉的面孔上線。
原來,老兩口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來了片場。
在女兒渾然不覺的時候,他們又一次張開羽翼,試圖為女兒遮風避雨,解決難題。
背地裡教訓粗暴的導演,以“土味自虐法”嚇倒看不起人的場務。
明明做了那麼多硬事,卻一句軟話都不肯說。
父女之間說的最多的,就是“反話”——
父親口中的“不知天高地厚”,等於“好好照顧自己,千萬別受欺負”;“永遠別再回來了”,等於“累了就趕快回家,爸媽都盼著呢”。
女兒嘴裡的“挺好的,很順利”,也是慣性的報喜不報憂。
哪怕眼下正流著淚擦著傷痕,下一秒就被人破口大罵。
由細節累積起來的親情表達,是《新喜劇之王》最戳我的地方。
事實上,也是所有周星馳電影最戳我的地方。
回首20年前的《喜劇之王》,你可能最先想到的是那句值得載入華語影史的“我養你啊”:
但實不相瞞,這部電影我每看必哭的段落,其實是一老一少兩位配角的戲份。
小混混“洪爺”骨子裡仗義單純,平日卻惹是生非,讓養育他的奶奶擔心不已。
這天,眼看洪爺又要帶著一幫人“出征”。
奶奶牽著他的手哀求別再去打架。
尹天仇出來解圍,說洪爺不是要去打架,而是跟他一起排練話劇《雷雨》。
一聽孫子走上正道,還學會演戲了,奶奶高興得手舞足蹈。
緊緊抱住孫子,一臉驕傲,還為他豎起大拇指。
實在興奮,乾脆用最直接的方式表達:
親孫子一口!
注意周星馳從欣慰到低頭含笑的微表情
奶奶笑著離開後,洪爺快速蹭了把臉:
“我一世英雄,給她弄得滿臉口水。”
尹天仇立刻認真地跟他說:
“你祖母獨力撫養你長大,她才是真正的英雄,你不是。”
話畢,鏡頭轉向奶奶歡呼雀躍離去的背影。
白髮蒼蒼的老人,因為孫子一句話,開心得如同吃到糖的三歲孩童。
這就是親情,是世界上唯一不求回報、贈予比收穫更多而心甘情願的愛。
回到《新喜劇之王》,也有類似點睛之筆——
女兒功成名就,再回顧當年跑龍套的悲催時光。
下水,倒吊,被群毆……
最慘的是犧牲那麼多,最後也沒能留個正臉。
畫面一放出來,所有人都被逗得哈哈大笑。
小人物的苦痛又一次成為歡笑源泉,而且往往他們越慘、觀眾就笑得越嗨。
這是周星馳喜劇不變的外殼。
而在一派喧囂中,唯一沉默的人是誰呢?
是“不在乎你飛得高不高,只關心你飛得累不累”的父母。
笑聲中,父親悄悄流下眼淚。
那一刻,他理解了女兒所有的不易與堅持;而我們,也再次發現周星馳在塑造人物和情感表達上的天賦。
周星馳的電影裡,常有荒誕或者說超現實情節出現。
《新喜劇之王》也不例外。
記住如夢這張臉——
你敢相信,這是她自己“整”出來的?
但這種超現實不會讓人覺得荒謬,反而有種可愛的童話色彩。
這是因為故事中有太多細節,滿載對社會現實的反應,看起來特別真。就直接把超現實的部分消解了。
比如親情表達。
比如影片裡貫穿始終的對影視行業現狀的諷刺——
片場即名利場,階層盡顯。
王寶強飾演的明星馬可,過氣七八年,卻處處耍大牌。
拍戲,要別人等;喊咔,隨心情來;稱呼,要叫“馬老師”。
聽導演指揮?不存在的。
只能在他想演的時候,按照他習慣的方式演。
演技看不出,排場卻很大。
養了個助理,沒事時睡覺,工作時唯一的作用就是當“預警彈幕”——
“閃開閃開,馬老師來了馬老師來了。”“注意啦馬老師生氣了,不得了了嚇死人了。”“馬老師講戲了,不得了了不得了了。”看見劇組道具不用心,糊弄人,馬老師會指責“會不會尊重觀眾啊“。
而他自己做到尊重觀眾了嗎?
再看明星之下的階層——
導演,執行導演,其他幕後工作人員……
只要是“老油條”,或者手裡有一丁點權勢,就能對龍套演員呼來喝去。
選角導演選人,只看你聽不聽話、要不要錢,演技反倒成了不那麼重要的東西。
這個圈子裡最底層的存在,莫過於像如夢這樣的龍套演員。
他們拿最少的錢,吃最多的苦,擔任最不被人尊重的角色。
悶皮膚的特效妝,兩天不能卸;
在水裡被泡,倒吊到腦子充血沒人管;
用人演雕塑,因為真雕塑太貴……
一切看似自然而然的細節,都細思極恐。
比如劇本胡編亂造、演員不背臺詞念數字、劇組裡“明星中心制”、為了票房無所不用其極……
這些常見諸報端的現象,被星爺用幽默而犀利的鏡頭語言呈現出來,更顯諷刺。
尤其是有場戲中戲,我還真想看看能拍成什麼樣。
整個流程裡最弔詭的是,明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偏偏卻有很多人這樣去做。
而那些遵循自己原則的人,反倒成了“異類”。
如同為龍套設計角色性格的尹天仇:
如同演“痛苦”也要去實踐的如夢:
正因為他們是稀少的“異類”,才顯得尤為珍貴。
20年前,尹天仇最終收穫愛情,事業也迎來轉機。
但要說他是成功人士,也尚且不及。
20年後,經歷了更多的周星馳明顯更柔軟更有溫度。
他不僅跨越時空,讓如夢與20年前的尹天仇來了一次跨時空互文,還讓他們互為補充,填上了一些當年留下的遺憾。
也許,在他內心深處,依然存在一個未竟的童話。
童話裡有悲有喜,歡笑與痛苦兩位一體,不可分割。
“你要有痛苦,才會更珍惜快樂的可貴;但你有快樂之後,這個痛苦也更加深刻。“
童話的結局,取決於你相信什麼。
周星馳說,他相信世界是美好的。
“這不是在安慰誰,這是事實。世界很複雜,什麼都有,可最後還是朝著一個美好的方向發展。”
所以,他把20年後如夢的天空“點亮了”。
這也許是給所有迷茫、不安、自卑、彷徨的追夢人,最溫柔的擁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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