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菲和達成走進諮詢室，緣於兩天前的一次爭吵。“這麼多年來，吵架幾乎成了我們的習慣，基本上吵兩天好兩天。可是，也許這次是兩個人最近情緒都不太好吧，我們吵得特別厲害。後來，他突然說‘我們乾脆離婚吧’。我……說不清楚那種感覺。”
“對，吵架。這麼多年，我都覺得自己吵麻木了。反正就是這麼回事唄，沒什麼好說的……不知道為什麼，我就覺得徹底煩了吧。就說了那麼一句，其實之前我沒想過離婚，真的，從來沒有真正去想過。”
我看著坐在對面的兩個人，曉菲和達成在簡單地述說之後，沉默了下來。這也許正是兩人面對婚姻束手無策的寫照。然而，他們在進入諮詢室的時候，選擇了兩張相鄰的坐椅。這個細節讓我感覺，他們即使提到離婚，也在不斷爭吵，但仍然保留著對婚姻的一份執著。
<strong>結婚後，我們陷入了無休止的爭吵
不同於以往，當我表示希望先和他們中的一位諮詢時，我意外地看到了一次生動的問題示範。曉菲一進諮詢室，就顯得非常有情緒，這些痛苦、擔憂、煩躁的情緒反應，已經表明她十分渴望諮詢師的幫助。因此，我話音剛落，曉菲就表示，她希望先和我談一談。就在此時，達成非常強烈地表示反對：“不行，我要先和諮詢師談。”三言兩語，兩人已經在諮詢室裡爭吵了起來。
“你小點兒聲好不好？這裡是諮詢室！”“你！”曉菲氣得一下子站了起來。而達成卻在這時轉向我：“對不起啊，她有時候就是這樣。”聽了達成的話，曉菲簡直無法忍受，拿著包跑出了諮詢室。我一邊立刻追了出去，一邊留心看了達成一眼，隨著曉菲的離開，達成已經快速地恢復了平靜。在諮詢室外，曉菲已經紅了眼圈。我要她坐在等候室，慢慢平復一下情緒，然後告訴她，如果她在諮詢室外，我們就無法繼續進行諮詢。“現在，你想要回到諮詢室，繼續談論剛才發生的這件事，還是同意達成先在諮詢室裡諮詢？”
曉菲想了片刻，她告訴我她會在外面等。曉菲又一次無意識地按照她一直以來的模式作了妥協。而經過以上這件事，讓我非常清晰地看到了他們之間的行為模式和互動模式：曉菲容易在一個問題上糾纏，而達成利用看似與問題無關的針對曉菲的攻擊，強行制止曉菲，就比如剛才指責曉菲在諮詢室大聲沒有素養那樣。並且我相信與這一幕類似的情景一定經常在他們之間發生，循環地發生。當我們在一個模式內，我們就會被它的強大力量所控制，從而失去自控力。
接下來，在諮詢室裡，達成向我講述了他眼中的婚姻生活：他們結婚有５年了。相戀的時候不覺得，可是結婚後，兩個人無法互相包容的地方越來越多，於是，免不了總會有些爭吵。可達成覺得曉菲在這一點上特別讓人無法容忍。“她一吵起來就沒完沒了的。在你耳朵邊，不停叨叨，還特別霸道，一定要吵到你按照她的想法去做為止。”
“你們一般會因為什麼樣的事情爭吵呢？”達成想了想，露出一絲苦笑：“沒什麼事是我們吵不起來的。現在要不就不見面，見面就吵。其實最開始，我們只是偶爾會吵架，後來不知道為什麼，能吵的越來越多。最主要是她現在什麼都管，什麼都得聽她的，要不然就沒完沒了。您知道女人的控制慾有多可怕嗎？”達成似乎真是憋了很多話，打開閥門就滔滔不絕地傾訴起來，我只是靜靜地傾聽著他們婚姻中的樁樁件件。然而，我也注意到，其實在整個過程中，達成並不像他自己描述得那麼無能為力：他也在無意識地控制著曉菲的節奏。
接著，為了驗證我的推測，我單獨與曉菲進行了諮詢。“其實吧，我們兩個相戀那會兒都挺好的，結婚的頭半年也沒什麼不對。就是後半年，我們為了工作方便，搬到了他媽媽那邊住。我們是那時候才開始吵架的。”在我的引導下，曉菲抓住“爭吵”這個線索，回憶起了許多重要的信息：“他爸爸媽媽人都挺好的，不過就是文化程度比較低，做生意攢了點兒錢，可也不是特別多的那種。和我們家可以說是兩種家庭吧，生活在一起，就難免磕磕碰碰的。”“你是說你和兩位老人的關係是你們爭吵的主要原因嗎？”“嗯，有一部分吧，主要還是他的工作。他現在事業上不怎麼順利，他自己又不是沒有理想，可就是不調整，整天打球喝酒。我要一讓他看會兒書什麼的，他立刻就火！你說我能不跟他吵嗎？”如此，看似一團霧水的爭吵事件，也終於露出了廬山真面目。接下來，要如何打開這個心結呢？
<strong>雞同鴨講，原來我們用錯了讀情解碼
通過幾次分別的諮詢，達成和曉菲都對他們之間的狀況有了一定的認識。然而，兩個人之間仍然彷彿有一股氣流，糾纏著、擰結著，互不相讓，卻又說不清楚。經過一番考慮，並且徵求了他們雙方的同意，我決定運用沙盤遊戲來對他們的心理進行解析。沙盤遊戲治療是一種充滿樂趣且意義深遠的心理治療方法，在許多重要的心理治療流派都得到過廣泛的應用。特別是面對複雜難以述說的情景，或者來訪者對自己的痛苦、困難、衝突缺乏理性的理解，甚至無法準確表達的時候，沙盤治療則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突然面對一大桶沙子和大陳列櫃裡上百種的模型玩具，已經習慣了成人模式的兩個人，稍微有些不知所措。我笑了笑，這其實正是沙盤遊戲治療發揮它強大效果的原因所在：當我們要去適應現實社會生活的時候，我們都會通過師長父母的教育，以及自身的模仿，習得很多模式化的應對方式，漸漸形成屬於自己的人格面具，這本身是我們適應環境求得生存的積極行為。然而，當我們越來越習慣與信任我們的人格面具，就意味著，我們離自己的本真越來越遠，直到有一天，到了無法瞭解自己心靈的地步。
這種距離，恰恰是大部分心理困惑產生的基本原因。而要打破這種距離，沒有什麼比遊戲更好的方法了！當他們挽起袖子，一會兒搬沙子、一會兒又拿起玩偶模型認真挑選時，我發現，那些緊繃的面部線條漸漸鬆弛了。那些閃耀的光芒充滿了好奇和活力的表情，又一點點流淌出來了。當他們真正回到了可以與心交流的狀態，我們進入了治療。我示意他們在兩個沙盤上分別建造他們心中的“我的家庭”。
“你們可以在沙盤上建造任何你想要的‘家庭世界’。你不需要思考或者去理解你所建造的，是需要用心去感受，選擇能夠給你帶來感覺的材料，無論他們帶給你的是吸引力還是厭惡感。在沙盤上，你們可以隨心所欲，沒有對錯之分。”經過一段時間的嘗試，我的面前呈現出兩個不太一樣的沙盤世界！曉菲的沙盤：在一座小木屋前，代表曉菲和達成的人偶相攜而立。周圍有一叢叢的鮮花環繞。兩隻小鴨子在一小片湖水中游弋。
達成的沙盤：一座兩層樓的洋房前，同樣選擇了兩個人偶坐在桌邊吃飯。在洋房左側，還有一個不明用途的小木屋。而在房子周圍，有兩三棵大樹環繞。沙盤做好了，兩個人回視我的同時，都忍不住望向對方的沙盤。我笑了笑直接點破：“對另一方的沙盤感興趣嗎？”兩個人互相看了一下，都沒有說話。經過前面的諮詢，我發現兩個人從爭吵漸漸轉向了另一個極端——為了避免爭吵而壓抑相互的溝通。其實爭吵是很有意思的一種現象，說到底爭吵也是一種交流，一種情緒比較激烈的交流。因此，爭吵不是什麼錯誤，也不是許多惡果的罪魁禍首。關鍵在於我們如何看待爭吵，在爭吵中如何去做。
我正是希望藉助沙盤，引導曉菲和達成認識到這些。“好，現在我們這樣來做，我希望你們分別對對方的沙盤發表自己的看法。而另一方在這個過程中先不要說話，好嗎？”達成先發表了看法：“我覺得曉菲的沙盤挺好的。嗯，小木屋讓人感覺很自然、舒適，還有湖水和鴨子特別有生活的氣息，花兒也挺不錯。就是……代表我的這個人偶，我覺得不喜歡，我不是這個樣子的啊，一身黑西裝，還拿著包，好像24小時工作似的。你看，還站在路邊上，估計是方便隨時走人。不協調吧，我覺得不協調不舒服。”
達成說的時候，曉菲已經一臉憋不住要發言的樣子。但我還是示意她現在不能說。接下來，曉菲開始描述對達成的沙盤的感受：“這個兩層的洋房比較有成就感吧。兩個人坐在桌邊吃飯，是那種家庭的氛圍，挺溫馨的。還有樹木，應該風景也不錯。就是這個小木屋，我覺得比較奇怪，幹嗎多出一個屋子呢？要說用途，我就覺得肯定是我們倆吵架了，他就搬小木屋去，不理我了。所以，我不喜歡。”
聽完曉菲的描述，達成的眉毛也皺了起來。我點點頭：“好，我看你們聽了對方的描述，似乎都有話想說。現在，你們要做的是說出自己在建立沙盤的時候最初的想法。注意不是指責對方，只是描述自己的想法，明白嗎？”曉菲：“我很喜歡那種自然恬靜的感覺，所以選擇了原木屋。從心裡講，我最大的願望還是家庭，所以選了一個接近家庭主婦的人偶，整理家，養點兒鴨子，都挺不錯的。花呢，我覺得就像一個女性，那樣美好，那樣芳香。還有代表他的人偶，我其實先後換了好幾個，最後選擇這個西裝革履的，是希望他能實現自己的夢想，事業有成。至於位置，我開始沒注意，後來我覺得這樣他上班也方便吧。”
達成：“兩層樓的洋房能夠住的人比較多，我希望可以把她爸媽也接來一起住，省得她想回一趟家，還特別麻煩。而且老人們都安頓好了，我們也就安心了，可以坐在一起吃飯，享受兩個人的生活。這些樹呢，我覺得就像我一樣，是在保護著這個家，你看，整體是環繞著房子的。最後，這個小木屋，那是一個車庫，我們老早就想買輛車了。”
兩個人都說完了自己的沙盤。我並沒有說話，因為兩個人此刻的情緒可謂此起彼伏，這確實是我希望帶給他們的一次心靈衝擊。你看到的，也許並不可信，心靈的語言需要智慧與默契才能夠讀懂。而錯誤的讀取信息，才是帶來爭吵與傷害的罪魁禍首。雞同鴨講，我們常常選錯了讀情解碼。
<strong>開啟心的眼睛，做婚姻中的讀情高手
“我想這個遊戲應該帶給你們一些感受。我們試著用這些新的感受，來重新審視一下曾經的生活好嗎？”曉菲先開了腔：“我剛才以為，他選大房子，無非是想永遠帶著他的父母一起生活。沒想到他能想到接來我的父母，我挺震撼的。但是，現在細想想，一直以來，他其實對我的父母也很好。幹活、買東西，有了事跑前跑後。他還有一陣子開始存錢，準備換大點兒的房子。可是我一在氣頭上，就管不住嘴了。”“說實話，我現在工作不順利，我是覺得挺對不起她的。可是她越嘮叨，我就越煩躁，本來該乾的事，也不想去幹了。”達成忍不住說道。
“我知道你是跟我擰著勁兒。有一陣子，我也嘗試換個法子，說我不在乎了，可也沒見效，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聽了曉菲和達成的話，我笑著問達成：“她說我不在乎了的時候，你什麼感覺呢？”達成“哼”了一聲：“那誰聽不出來啊，她說的是反話。”我轉向曉菲：“你看，你的好意，他覺得是反話。”曉菲點頭：“我們就老這樣，很難說清。”這種情況其實可以理解，我們的文化習慣就是指責型的，我們幫助別人的方法也是指出對方錯誤的地方。然而，卻忽視了，對方此刻需要的其實不是出謀劃策，而是重要親人的支持、包容和愛。換一個角度，那些踩得你腳痛、扎得你流血的親人，背後其實是一種笨拙的愛的表達。那麼，怎麼樣才能讓愛流動起來，讓誤會與傷害遠離呢？
心理學堅信：真摯的情感是不傷人的。看到你並不是對方，而對方足以對自己負責，他需要的是你們親密關係帶給他的安全與溫暖。曉菲：“達成，我每次看到你在球場上狂跑，一個人悶著喝酒，就特別心疼。我沒想著有一個飛黃騰達的丈夫，因為那是你的夢想，我才想你要是實現了該多麼高興。我不願意看到你難受，每次吵完架，看你一根根抽菸，我都是很自責的。”
達成：“曉菲，說實話很多人都羨慕我有一個疼人的老婆。我想給你最好的生活，把咱爸媽們都照顧得穩穩妥妥。可是，現在的狀況讓我覺得對不起你，我有時覺得自己配不上你對我的關心，害怕面對你。每次和你吵完架我都擔心，你要是離開我，我該怎麼辦？”在這一刻，兩個人的目光終於如初融的冬雪，溫柔地在彼此之間流動起來。我想，他們一定會擁有幸福的生活。
<strong>專家點評：
1．吵架只是溝通的一種。發生了也沒什麼大不了，只是，吵架也有吵架的規矩。可以比較激烈地表達觀點，但一定不要針對對方進行人身攻擊、採取對對方不尊重表示輕蔑的態度、永遠站在指責的立場上或者乾脆關閉交流。
2．做婚姻中的讀情高手。愛情還需要我們能讀懂。你來我往，一個眼神、一句話語，讀情高手可以讓愛加倍。真摯的情感不需要複雜的加工，流動的愛意，沒有傷害，有的是對生活的滋養。
3．讀情需要學習。沒有人是生來的讀情高手。一言一行，能與對方作心靈的溝通，需要認真學習，不斷練習。通常的情況是我們所有的關注都加註在話語的內容上，當對方說：“你不應該……”“你怎麼又……”我們讀到的是：批評，指責，甚至是對方對自己的不接納。因為這些負性的信息，我們有可能反擊，感到悲傷，甚至據此來判斷一段關係已經無法維繫。這一切是多麼的遺憾！讀情告訴我們，跨越那些文字，讀一讀文字背後的心意，也許我們會有驚奇的發現。讓我們用心靈的語言來重新閱讀“你不應該”：看到你糟糕的狀況，我很焦急；你不高興，我甚至更加難過；我希望你快樂，我急切地想要幫助你；我知道你不應該那樣，你應該這樣，這會使你成功，讓你快樂，我們也會幸福……
如果，那一刻，你讀到了這些，你會怎麼做呢？爭吵，還是因為感受到愛意，而重新振作呢？相信，每一個人都已經有了自己的答案。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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