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儀祉:陝西蒲城人,他是足為世範的民國“水聖”

2018年適逢“中國近代水利之父”李儀祉逝世八十週年,筆者有幸於陝西師範大學拜訪了其嫡孫李晑。提及祖父,李先生喟然嘆道:“祖父才高八斗,創造了中國近代水利史上的諸多‘第一’,但他卻兩次放棄學位,說自己求的是學問,不圖虛名。學成後,他一生所任職務超過八十個,每個職務的任職時間再短,他也會實打實地做出業績來,不允許自己務虛懈怠。”

<strong>我求的是學問,不是學位

李儀祉:陝西蒲城人,他是足為世範的民國“水聖”

武昌起義的槍聲傳到了柏林皇家科技學院中國留學生們的耳朵裡。學子們熱血沸騰,一下課就聚在一起談論革命,氣氛一天比一天熱烈。某日,兩個年輕人因政見不合而扭打在了一起。此時,一個又高又瘦的男青年站了起來,說道:“要革命就回去革,在這裡打架吵嘴算什麼本事。”不日,此君竟買了一把手槍,辭別師生,真的啟程歸國了。

此人就是日後的中國近代水利之父李儀祉,也就是老百姓口口相傳的“活龍王”。與那時多數知識分子一樣,李儀祉心繫國運,關心國民,最難得的是他從不說空話,說幹就幹的務實精神。

李儀祉,1882年正月初三出生於陝西蒲城富原村的一戶知識分子家庭。其父李桐軒、伯父李仲特,都是清末在關中地區很有影響力的學者,同時也皆為立志愛國的同盟會會員。

李儀祉秉承家學,十六歲考取了省試秀才第一名,隨後先後考入涇陽崇實書院和三原宏道學堂。1904年初,二十二歲的李儀祉由宏道同窗于右任舉薦、陝南商州知州楊宜瀚禮聘,同茹欲立任商州中學堂教員。

是年秋,李儀祉考取北京京師大學堂預科德文班繼續深造。他是與其兄李約祉同時被錄取的,遂成當地一大新聞。按當地督學朱益藩的講法,李協(儀祉)與於伯循(右任)都是曠世奇才,文采出眾,思想敏銳,獨樹一幟,日後必成就大事業。

二十六歲那年,李儀祉由京師大學堂畢業,於次年由西潼鐵路局公派赴德留學,進入柏林皇家科技學院土木工程科,攻讀鐵路專業。然而如前文所述,辛亥革命爆發後,李儀祉放棄了參加畢業考試的機會,隨身攜帶一支在德國買的左輪手槍和一些子彈,義無反顧地踏上了歸國征途,參加革命。

老師和同學們都勸他等到畢業考試結束後再回去,況且柏林東方學院已經與他簽好了合同,畢業後就可以去那裡當老師了,大好前途在等著他呢。

李儀祉的回答是:“我不遠萬里來到德國,求的是學問,而不是學位。學位對我絲毫沒有用處。”

歸國後,時任交通次長的于右任舉薦他擔任津浦鐵路局局長一職。李儀祉婉言謝絕後,回陝同諸位志士創辦”三秦公學”。

三十一歲那年,李儀祉以而立之年再抒少年之志,返德進修水利。在輪船上,他有幸巧遇陝西省水利局局長郭希仁。郭希仁發覺這個小老鄉與自己可謂志同道合,便邀請李儀祉以德文翻譯的身份,一同前往歐洲考察水利工程。郭希仁回國後,李儀祉留在德國在丹澤工程大學專攻水利專業。

哪知畢業時,李儀祉又成了學校裡的新聞人物,他竟然又主動放棄了學位考試,然後又向老師同學解釋了一遍:“我是公費學生,我學習的錢是老百姓給的,參加學位考試還需要交五百馬克考試費,能省一文是一文。”

校方被李儀祉的“學位無用論”感動到了,特別授予他“特許工程師”的榮譽稱號。

<strong>大罵馮玉祥是“騙子”

李儀祉:陝西蒲城人,他是足為世範的民國“水聖”

1915年,李儀祉學成歸國。是年北方大旱,南方大澇,災害頻發,國內急需水利人才。清末狀元張謇在南京開辦河海專門學校,以求育才救國。收到邀請後,李儀祉欣然應允,任教務長、教授一職,一干就是七年。期間發生的一件事令他十分感慨。

南京城,從北邊下關到南邊雨花臺這一條主幹道基本平坦順暢,唯獨鼓樓處地勢突然高起,導致車禍頻發,傷及民眾。有關部門一籌莫展,聽說河海專門學校有個懂土木工程的李教授,便尋上門來。李儀祉顧及民生,欣然攬下這樁“閒事”,設計了鼓樓公園,解決了地勢問題。事後,他不禁思慮,比起教學育人,替民眾解決實際問題在當下更為緊迫。

恰巧此時,時任陝西省水利局局長郭希仁的健康狀況日漸堪憂。事實上,自從歐洲一別,郭李二人依舊保持著書信往來。郭希仁的心目中,儼然已經把這個小老鄉當成了自己理想的接班人。

於是,經郭希仁大力舉薦,已經四十歲的李儀祉辭職離開南京,回陝西任省水利局局長兼渭北水利局總工程師,從科研教學正式進入工程行政領域。李儀祉回陝後積極網羅人才,並取得了陝西某機構的支持,組織引涇灌溉工程的勘測設計,短短兩年就完成了兩套設計方案。然而,當時主政陝西的軍閥劉鎮華卻陰奉陽違,從中作梗,始終不批經費。

劉鎮華表面上給李儀祉設宴接風,在酒桌上拍胸脯說,只管放開手腳去幹,要多少錢就給多少錢。實際上,他和普通軍閥一樣,一有錢便購置軍火擴充部隊,以期佔據更大地盤,哪裡會把民生問題放在心上。李儀祉只得三進北平兩下南京,四處奔波,爭取社會捐助。

就在此時,同為陝西蒲城人的老鄉楊虎城打跑了劉鎮華,開始輔佐馮玉祥督陝。楊虎城對李儀祉治水的決心表示支持,稟報給了馮玉祥。馮玉祥讀了李儀祉的呈文後,立即接見了他,並當即表示次日就請李先生陪同前去涇河視察,李儀祉彷彿看到了希望。心思單純的他急忙把喜訊告知百姓,荒地就要變良田了!

可是,馮玉祥答應撥款的承諾到馮離開陝西都未見兌現。矇在鼓裡的李儀祉想上門去問個究竟。那天正好友人茹欲立來訪,見李心急出門便問何事。待到茹欲立將馮玉祥早就離陝去滬的事實說出,李儀祉這才如夢初醒,連聲大罵馮是“騙子”。事後,他在給友人的一封信中寫道:

“協(李儀祉原名“李協”)所慮者政治設施舉凡一切傾於革命一端而於增加國家生產,減輕人民痛苦之道,曾無一注意及之者,則不但訓政時期無以見革命之真旨,抑且革命時期亦將大失國人信心也……協生於此國,長於此鄉,救危定難,自愧無方,愛國憫人,亦何能後。”

以文痛斥當局後,憤然辭職,拂袖南下。

從此,李儀祉開始了高密度高強度的實幹階段,在每一個崗位上都用極短的時間創造了極大的業績。

李儀祉去到上海,任港務局工程師、局長,兼任南京第四中山大學教授。隨後,他又千里迢迢去四川任重慶市政府工程師,設計了成渝公路重慶市郊老鷹巖盤道工程。

1928年至1930年,他先後擔任華北水利委員會主席兼北方大港籌備處主任、導淮委員會委員兼總工程師和浙江省建設廳顧問。在此期間籌劃了白河水利,倡辦了華北灌溉講學班,設置了黃河水文站,親自勘察了運河和淮河,擬定了導淮計劃,設計了杭州灣新式海塘,還在天津創辦了中國第一個水工實驗室。

其中,在“導淮”這個項目上,李儀祉不畏強權,居然對宋子文拍起了桌子。

<strong>對宋子文拍起了桌子

李儀祉:陝西蒲城人,他是足為世範的民國“水聖”

1928年,蔣介石為了向列國追討“庚子賠款”,想出了“導淮”這個名義。明眼人都知道,蔣介石重視導淮工程為虛,想得到資金為實。李儀祉是個不諳世事的知識分子,只知道自己是導淮委員會委員兼總工程師,不知道自己實際上成了蔣介石的“財神爺”。

李儀祉接到指令後,很認真地作了方案。方案公佈後,得到了國內外專家的一致認可。於是,蔣介石順利討回了賠款。接著,自然是故伎重演,上演有關方面遲遲不撥款的戲碼。

時任南京方面財政部長的宋子文自然懂得蔣介石的心思,面對李儀祉的“拎不清”,宋子文一開始還用些官話來搪塞,怎料這個不懂“潛規則”的李儀祉不厭其煩,一次接一次地來催上司。最後宋子文也乏了,不再裝腔作勢,索性跟他挑明“經費無著,導淮工程暫緩”。

這下,李儀祉怒了,對著宋子文就是一頓指責。李儀祉不是那種拍拍桌子發發脾氣就拉倒的人,是個不“辭職”就無法安心的“愣娃”!第二天,他就當著蔣介石的面拒官,說:“我不懂經濟,更不懂什麼政治,只懂修水利,那樣的高官我做不了!沒錢治淮,那我在南京還有什麼意義!”說罷就走了,氣得蔣介石半天沒有說話。更牛的是,李儀祉連請辭報告都沒有遞交就離寧返陝了。

有意思的是,蔣介石生氣歸生氣,事後又喃喃說道,政府再多有幾個像李協這樣的人,國家幸甚,民之幸甚。

宋子文實在覺得“此人神奇”,對楊虎城抱怨說:“你們陝西人怎麼這麼膽大!敢向我拍桌子!敢對委員長大不敬!如此膽大者,天下大概只有陝西李協一人了!”

楊虎城聽罷宋子文的“吐槽”,哈哈大笑說:“見識了吧,這就叫陝西愣娃!”

<strong>主動降職降薪

李儀祉:陝西蒲城人,他是足為世範的民國“水聖”

作為世界上水土流失最為嚴重、輸沙量最大的河流,黃河自古就有“三年兩決口,百年一改道”之說。到了近代,黃河下游決口有數十處,受災人口達三百六十萬人。

眼看黃河災害一年比一年嚴重,國民政府終於開始行動。1929年1月26日,國民政府公佈了《國民政府黃河水利委員會組織條例》,任命馮玉祥為委員長,馬福祥(安徽省政府主席、馬家軍首領馬鴻逵之父)、王瑚(山東省省長)為副委員長;馮玉祥、孫科、宋子文、李儀祉、閻錫山等十七人為委員,組成黃河水利委員會(簡稱“黃委會”)。

這個班子裡幾乎都是重權在握的高官,只有委員李儀祉是個例外——他留學時主修水利,又曾做過五年的陝西省水利局局長,是名單裡唯一的“技術流”,所以委員之外兼了總工程師一職。

李儀祉幼年目睹聽聞西北多旱、華北多澇的景象,早已樹立效大禹之業、求“鄭白(秦時有鄭渠,漢時有白渠)”之願的鴻鵠之志。怎奈這個黃委會,僅停留在一紙公文上,“旋以經費無著,而當事者又牽於其他職務”而遲遲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舉措。一直等到楊虎城開始主政陝西,治黃一事才有了轉機。

1930年,新上任的陝西省主席楊虎城意識到重修水利的重要性,熱誠召回李儀祉,提請國府,任命其為省政府委員兼建設廳廳長。

李儀祉本來就已經和蔣宋撕破臉了,但那次拂袖而去沒有遞交辭呈,不作數的。如今為了名正言順給家鄉百姓乾點實事,他立即給導淮委員會遞交了一份正式的請辭報告。

蔣介石當然不會批准,說導淮工程剛有起色,小局要服從大局。楊虎城著急了,他清楚,沒有李儀祉,陝西水利絕無可能興建。於是楊虎城急赴南京面陳蔣介石。但蔣介石就是不鬆口,楊無奈返回陝西。此後越想越不對,再次去南京找到于右任和張季鸞,請他們遊說蔣介石,並讓李儀祉去做宋子文的工作。

最後陝西方面總算想出了一個辦法,由李儀祉的伯父寫信請求南京方面批准他回陝。蔣介石是個尊重傳統孝道的人。如此這番,總算放人了。李儀祉便叮囑好家人自行回陝,隻身回陝西建設廳就任。

<strong>楊虎城力挺不講情面的李儀祉

李儀祉:陝西蒲城人,他是足為世範的民國“水聖”

1930年5月底,李儀祉寫成了一部詳實細緻極具可行性的工程計劃。

1931年春,在楊虎城的大力支持下,李儀祉在華北水利委員會第九次會議上提出了《導治黃河中上游》的議案。這一議案隨即發表在天津《大公報》上。

此後,《大公報》又刊登了李儀祉的《治黃研究意見》。這幾篇“乾貨”文章贏得了水利界的一致讚譽,稱其“指破數千年治河之弱點,祥示籌款之根本辦法,意至善也”。

在輿論的推動下,國民政府磨磨蹭蹭拖到11月,總算在南京開了個大會研討呼籲。然而,會後此事又是進展緩慢,眼看就要不了了之。楊虎城和李儀祉再次“犯上”,治理黃河的第一步“涇惠渠”工程總算開工了。

楊虎城很是高興,幫助李儀祉發動國外華僑提供贊助,解決了開展工程最要緊的錢的問題。結果,共籌集百萬餘元,計劃於當年就開工建設涇惠渠一期工程。

可是開工不久,又遇到了旱災和瘟疫肆虐,經濟蕭條,建築材料奇缺。李儀祉倡導就地取材,拆廟宇,收碑石。這一建議遭到了不少保守鄉紳們的反對,他們開始煽動部分村民阻攔工程隊拆廟修渠。

李儀祉清楚,跟他們講道理是行不通的,要“眼見為實”。他用紙漿泥製作了一個引涇工程大模型,讓人抬到縣政府大堂上,請鄉紳和群眾觀看,並現場講述修建涇惠渠的好處。他說:

“我是陝西人,我沒有二心,決不會把水利變成水害,坑害百姓。要是咱們早能把渠修成澆地,哪會有死屍遍地的民國十八年大旱的悲慘景象啊!”

李儀祉的真誠說服了反對者,打動了群眾,工程得以繼續。

同時,李儀祉意識到要從教育上著手,從根本上破除迷信,宣傳科學。於是。他在西安創辦了水利專科班並言傳身教教育學生:“要作大事,不要作大官,一切事情要講求實際,不要爭虛名。”

李儀祉對待工作一絲不苟,對上司也敢說敢批不留情面。就在修建涇惠渠工程到了最關鍵的時段,武漢行營主任何成浚到了陝西。他曾是楊虎城的頂頭上司,楊虎城派了幾名高官隆重接待。

這當口,李儀祉卻心急如焚。原來引涇工程的材料眼看就要用完,工程款再接濟不上就得停工待料。而且當時渭北發生了瘟疫,涇惠渠建設工地上已經有民工因此死亡。所以李儀祉心急火燎地從涇陽趕回西安,緊急找財政廳和民政廳廳長催款,但二人均不知去向,經詢問才知原來都去接待何成浚了。

據時任楊虎城將軍秘書的米暫沉回憶,幾天後適逢省政府召開會議。剛一開會,李儀祉便衝著楊虎城高聲指責,說他們不顧民窮財困,撂下公務去阿諛上司花天酒地。

楊虎城聽了面有愧色,忙回應解釋說:“李廳長誤會了,何主任來西安,是我讓他們做接待工作……”

話未及半,李儀祉即厲聲罵道:“什麼何主任!什麼接待!都是些混賬王八蛋!”

楊虎城聽後低頭一語未發。李儀祉接著說:“我今天就辭職,這個廳長我不幹了。”然後夾起皮包就走出了會場。

李走後楊虎城只說了一句“李先生脾氣真大”便宣佈散會。楊虎城到底是楊虎城,當天晚上就到李家登門拜訪,並當面承認了錯誤。李儀祉轉怒為喜,第二天照舊到建設廳辦公,以後兩人一直合作得很好。

<strong>我不能一生一世做官,但我卻要一生一世做人

李儀祉:陝西蒲城人,他是足為世範的民國“水聖”

1932年6月,涇惠渠第一期工程完工通水,實現灌地五十萬畝。20日,舉辦放水典禮。正午時分,隨著李儀祉一聲“開閘放水”的口令,濤濤涇河水順渠而下。孩子們喊叫著、奔跑著,村民紛紛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大碗舀水暢飲。忽然,其中一名老農用衣袖把手中大碗擦了又擦,邁向渠水,滿滿舀起一碗水,舉過頭頂,擠開人群走到李儀祉面前說道:

“我們世代給廟裡的龍王燒了上千年的香、磕了幾百年的頭,保佑我們不要受旱災,結果頂個啥用。現在咱們把廟拆了沒神了,今後李先生就是我們的活龍王。”說著老淚縱橫,跪下就要叩頭。

李儀祉趕緊接過水碗,扶起老農,然後對大家高聲說道:“這次我陝西省政府主席楊虎城先生,不惜撥款四十萬金錢,又承華洋義賑救災總會、華北慈善聯合會、美國檀香山華僑捐款合起來有百萬元,為我們三秦父老兄弟辦成了大業,大家需向各捐款人表示感謝!”

他沒想到的是問題在慶典過後接踵而至。有人開始種植罌粟牟取暴利。李儀祉得知後著人張貼布告稱:“以後若有人再偷種鴉片,便是破壞水渠的第一大罪,便是渭北人民公敵。五縣人民當將其驅逐出境,田產充公。”

然而這些地方豪紳並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依舊和往常一樣,找人脈通關係備厚禮,試圖向李儀祉行賄開後門。李儀祉勃然大怒,輕則令其拿走,重則繩之以法。他說:“我不能一生一世做官,但我卻要一生一世做人。我不能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忘了大眾的利益,忘了做人的根本!”

在招募班子時,李儀祉也明確規定,管理人員必須經過民眾選舉產生,並嚴禁吃過官司、抽過大煙、當過軍閥走狗、做過地方官吏的四類人進入到監督管理隊伍。

穩定下來後李儀祉思考的是如何進一步治水。他給楊虎城寫了一封信。信中這樣寫道:“涇惠渠由公手而成,亦復有意再成洛惠渠乎?”楊虎城欣然同意繼續治水,兩人相約同到大荔縣鐵鐮山視察。當即楊虎城就批准成立了引洛工程局,預算投資一百二十一萬元。

此時,繼任陝西省政府主席的是邵力子,他也是支持引洛工程的。於是,工程於1933年當年順利開工。只是誰也沒有想到,老天爺在這當口又降臨了一場大考驗。

<strong>水和財都要從那個“孔”裡流出去了

李儀祉:陝西蒲城人,他是足為世範的民國“水聖”

1933年8月初,黃河中上游流域普降暴雨,各支流河水位急劇上漲,洪水氾濫。陝西、河南、河北、山東、江蘇等省受到嚴重災害。據《長垣縣誌》記載, “凡水淹之處,茫茫無際,只見房頂樹梢露於水面,特別在決口門處,洪流傾斜、房塌樹倒、人畜漂沒、一片慘象”;“人民竟趨高埠、或蹲屋頂、或攀樹枝、餒餓露宿。器皿食量,或被漂沒,或為凐埋……情況之慘,不可言狀”。

洪災已然上升到了國難級別,國民政府怕了,馬上成立了一支嶄新的“黃河水利委員會”隊伍。來看新名單:委員長兼總工程師李儀祉、副委員長王應榆(安徽省保安司令、軍事參議院中將)、副委員長孔祥榕(據說是孔祥熙的同族中人)、委員沈怡(德國德累斯頓工學博士、國防部設計委員)、許心武(水利專家、教育家)、陳泮嶺(水利專家、教育家)、秘書長張含英(水利專家),之前那批大官都不見了蹤影。

9月1日,李儀祉臨危受命,黃河水利委員會在南京正式成立,分別於西安、開封設立辦事處。賑濟災民、堵口復堤,李儀祉親領同仁,日夜奮戰在抗洪救災最前線。一干就是兩年整。

然而,新團隊裡的某某人卻按捺不住了。身為副委員長的孔祥榕和孔祥熙一樣,最擅長斂財。他聞到了利益的氣味,開始對李儀祉的工作處處掣肘。仗著孔家“上頭有人”,他不把委員長李儀祉放在眼裡。孔祥榕利用“金龍四大王”進行占卜為名頭,使李儀祉許多治黃方案不能實施。孔祥榕將委員會的一切人事、財政大權都握在手中,將李儀祉架空。工程總共一百零六萬元的開支裡,不乏貓膩。

道不同,不與謀。李儀祉向國民政府遞交了辭去黃河水利委員會委員長的請辭報告,但未得到批准。於是他在其位,繼續謀其職,提出因勢利導的主張,建議向東開一道引河。

1935年8月,黃河水利委員會在濟南召開堵口會議。會上,李儀祉正式提出 “開挖民埝”的主張。怎料孔祥榕聯合韓復榘共同反對。李儀祉據理力爭,雙方相持不下,最後報至行政院。令人扼腕的是,行政院居然支持了孔祥榕的意見。

次年3月27日,決口被堵合。國民政府又開始喜滋滋慶功了,宣告二期工程完工,涇惠渠擴灌至六十五萬畝。只有李儀祉知道,表面上堵上決口是治標不治本。只堵不疏將使黃河又一次失去了根治之機。他不願與唯利是圖者共事,於是再次辭去委員長兼總工程師一職,回陝西繼續擔任水利局長。

事後有人問他為什麼要辭職。李儀祉義憤填膺地說:“以孔理財,以孔治水,水和財都要從那個孔裡流出去!”

<strong>臨終前竟將十年的引水工程都規劃好了

李儀祉:陝西蒲城人,他是足為世範的民國“水聖”

1936年12月12日,西安事變發生。事後,楊虎城被迫出洋,歡送會上,楊李二人相對凝視,雙手緊握,不能言語。

回到家中,侄子李賦林向李儀祉詢問有關楊將軍出洋考察的事,李儀祉沉重地說:“你楊叔早有思想準備,這次出國不是好徵兆……”話沒講完,眼淚奪眶而出,哽咽著沒有再講下去。

訣別好友後,李儀祉告訴自己,哪怕隻身一人,也要保持廉潔。他回到水利局後,堅持“世人皆醉我獨醒”。身為局長的他依舊公私分明,連辦公用的稿紙都堅決不準家中的孩子使用。每次吩咐秘書寄信,也是堅持私人信件的郵費一定要自費。

有次十二歲的小兒子李賦洋發高燒,燒到四十度,家裡著急打來電話求助。正在水利局辦公的李儀祉,叫來侄子李賦林,拿出兩塊大洋,讓他趕緊乘坐“洋車”(兩輪人力車)回家帶李賦洋去醫院看急診,就是不肯動用就停在水利局機關大院裡的公車。

還有一次,當年還很年輕的李賦林希望能在叔父手下工作。儘管李儀祉手握大權,安排工作只是一句話的事情,但他因為不瞭解李賦林的工作能力,拒絕了侄子的求職要求,毫不徇私。一直到後來李賦林展示了才幹後,他才高興地接納侄子成為了治水大軍中的一員。

最難得的是,李儀祉將廉潔奉公一直保持到了生命的盡頭。不圖私利,勤管“閒事”。

李儀祉在陝西省水利局任職期間,被國立中央研究院評議會評為議員(後改稱“院士”),他還兼任中美工程師協會董事及清華大學名譽教授。此時,李儀祉的健康狀況已經不容樂觀。但他依舊延續了超高效能為國為民愛管閒事的作風,不曾在家安心休生養性。

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驚動了華夏。三天後,生病住院的李儀祉在醫院裡實在待不住了,提前出院,抱病投入抗日運動。他加入陝西抗敵後援會,在報紙和電臺發表文章和講話,宣傳抗日,組織募捐。他不但帶頭捐出自家全部積蓄五百大洋和夫人張孟淑的玉鐲一對、金戒指一枚,還專程前去哥哥李約祉家,動員嫂子張季珍(張季鸞之妹)捐獻出了她的全部金銀首飾。同時李儀祉積極組織渭惠渠、織女渠的施工,以富國強兵的實際行動,支援抗日。

1938年1月4日,李儀祉抱病去眉縣參加渭惠渠攔河大壩南土壩合龍工程。

2月18日,李儀祉在《西京日報》上發文呼籲社會出資認養流落街頭的幼童乞丐,讓他們住進孤兒院。並在發文同時帶頭捐出了五十元大洋。

2月19日,李儀祉急性胃炎發作,病倒。

3月7日,李儀祉病情危重,臉色蠟黃、骨瘦如柴。他囑咐家人道:“處此國難時期,身後葬禮,須力求簡約,屍體送醫院剖驗,以探病相之究竟,為醫界做一貢獻……”

3月8日,積勞成疾的李儀祉病逝於西安,終年五十六歲。彌留之際,竟然還在學生手上寫下“大壩”二字。

同樣,他所心繫的百姓也在記掛著他。

自李儀祉病倒後,各大報刊均發文刊登,民眾聞訊後自發趕至先生在西安靜修巷寓所外祈福探望。有的唸佛誦經,有的求醫問藥,有的甚至還在院子裡搭起了帳篷,日夜守護,不願離去。先生去世當日,沿街群眾更是哭聲一片。家屬見狀無不動容,勸說大家都趕緊回去,但民眾依舊沉浸在悲痛中無法自拔。此時,有一個老農民突然站了起來,說:“大家都不要哭了。活龍王已經被上天召回去了,他要去幹更要緊的事了。”

聽罷此言,人們才意識到,人死不能復生,李儀祉是真的離去了。

3月9日西安大雪,天地素白。日寇的飛機在城市的上空隆隆飛過。炸彈落下來,房子一排排地被炸燬。人們在李儀祉的辦公桌上發現了一張《十年規劃》,先生竟然已將1945年前的引水工程都規劃好了!令人嗟嘆,德厚才高,方為“水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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