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幕拉開,簡直就是倫勃朗的一幅油畫

11月3日,就是剛剛過去的這個週末,小編參加了一本新書的分享會,十分精彩。

書名《一九七九年的〈茶館〉劇照》。於是之、藍天野、鄭榕、黃宗洛、英若誠、童超、胡宗溫……難以追模的一代人藝演員,都在書中。照片可以久久凝視,有影像不可替代的魅力。

兩個小時的分享會,臺上有作者吳鋼,編輯老六和嘉賓英達,臺下的吳歡、吳霜、吳彬、汪家明、李輝、張越等人,都有精彩簡練的發言。尤其是英達,三兩句一個包袱,一個人險些將現場搞成“我愛我家”的拍攝地。

無瑕整理成文,轉一篇,與大家分享。

時間:二零一八年十一月三日上午

地點:北京鼓樓西劇場

主持:謝穎穎

嘉賓:吳鋼、英達、張立憲

一九七九年二月《茶館》恢復演出,一九五八年的人藝原版人馬重上舞臺,舉國轟動。時任《中國戲劇》雜誌的攝影記者吳鋼,有幸參與專場演出的拍攝,留下一百餘幅珍貴劇照。如今讀庫將這些劇照整理成書,也有幸請到先已旅居法國的攝影家吳鋼、“《茶館》子弟”英達(他的父親英若誠在劇中飾演劉麻子和小劉麻子),以及出版、攝影界同仁好友,現場為讀者分享照片背後的故事。

恩師與利器

回顧自己的攝影生涯,吳鋼提到了一個人與一件東西。

那個時候我有一個比較好的條件,就是我的老師張祖道。那個時候沒有叫老師的,叫老張,或者叫老道,或者叫祖道,我一直管他叫張叔叔。

——吳鋼

吳鋼是吳祖光與新鳳霞之子。吳祖光先生愛熱鬧,家中經常高朋滿座,齊白石、徐悲鴻、梅蘭芳、程硯秋、黃永玉等名宿都是他的座上賓。在來來往往的賓客中,有個特別低調的人,不聲不響,總是坐在一邊,只是偶爾笑笑,他就是著名攝影家張祖道。吳鋼小時候一直喊他張叔叔,這位張叔叔手中常拿著一樣東西,給吳鋼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正是一臺照相機。

大幕拉开,简直就是伦勃朗的一幅油画

張祖道先生像。圖源網絡。

“文革”後期,吳祖光讓吳鋼師從張祖道學攝影,兩人便經常一起拍片子,甚至在廁所裡擋上光,做暗房使用。正是這位恩師,讓吳鋼得以接觸到當時全中國都非常少見的昂貴攝影器材,並系統學習攝影技術。文革結束後,張祖道來到中國戲劇家協會,在某個期刊做攝影記者,他把吳鋼介紹到自己從前就職的《新觀察》雜誌工作,將他領到了攝影這條路上。

張叔叔非常低調,對生活上沒有什麼要求。他前些年去世的時候住在一個很小的單元房,那個地還是洋灰地,沒有裝修過,生活上吃、穿、住一般就可以了。

——吳鋼

大幕拉开,简直就是伦勃朗的一幅油画

吳鋼老師拍攝《茶館》用的哈蘇2000型,是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照相機,國家外匯進口。李晏/攝

儘管生活樸素低調,但張祖道對相機的要求非常嚴格,永遠使用最好的設備。當時《人民戲劇》(後改名為《中國戲劇》)雜誌需要購置一些新的照相器材,他的英文很好,夫人又是華僑,便從國外找到很多英文資料,騎著自行車到處跑外匯指標,最終買下兩套當時最好的哈蘇相機。其中一套是鏡頭內置快門的500型,另一套是將快門後置,與單反類似的2000型。張祖道留下老式500型自用,將最新的2000型讓給了吳鋼,而後者正是用這套相機拍攝了本書中的珍貴劇照。

當時我們單位有輛吉普車,我老開著吉普出去,還有一個長江跨斗的750摩托車。我開著摩托車,把這個箱子扔到鬥裡,那個時候北京很安全,也沒有人偷。大家都躲著它,因為把它偷走也不會用,也不會擺弄,也賣不了。

——吳鋼

這套相機裝在一個銀色行李箱中,跟著吳鋼走遍大江南北,十餘年間,不僅拍攝過《茶館》《風雪夜歸人》《駱駝祥子》等大量經典劇作,還為於是之、曹禺等老一輩藝術家拍攝過珍貴的生活照。吳鋼笑稱,自己清楚記得箱子上的每一道劃痕和每一個坑,是在何時何地碰到的。

這個取景器也是當時張叔叔幫我定的,因為普通的取景器是從這裡看的,照相機這麼看,拍劇照沒法拍。只有張叔叔特別有經驗,定的時候就定了這麼一個取景器。把這個取景器放上以後,就可以在劇場裡拿起來拍劇照,所以我拍《茶館》是這麼拍的。

——吳鋼

大幕拉开,简直就是伦勃朗的一幅油画

吳鋼老師現場展示哈蘇2000型相機鏡頭。李晏/攝

離開中國赴法之際,他將相機上交雜誌社,卻沒想到領導將箱子鎖了起來,一放就是三十年,其間再無人知道如何使用。活動現場吳鋼老師將相機重新取出,快門聲依然清脆,他熟練地拆裝著相機,拆下鏡頭、取景器、後背擋板,再一一裝回,向現場觀眾解釋著這臺相機的珍貴之處。

那一瞬間,時光彷彿回到了一九七九年的人藝舞臺上。

拍戲與做書

一九七九年二月,吳鋼老師有幸參與了《茶館》復排的專場拍攝。

所謂專場拍攝,指的是燈光全部打開,演員化上妝,在完整的佈景中一段一段排演戲劇。攝影師在臺下場上尋找合適的時機和角度進行拍攝,不能驚動演員,演員則兀自表演,視攝影師如隱身人,二者的關係若有似無,但正是在這一過程中,攝影師才能有機會捕捉到演員的片刻光彩。從拍攝角度便可推知,本書中的若干幅照片是攝影師在臺上以極近距離拍攝得來。

大幕拉开,简直就是伦勃朗的一幅油画

吳鋼老師演示拍攝動作。朱朝暉/攝

據說當年焦菊隱先生拍戲的時候他坐在這裡,這裡就是舞臺,據說他在指揮。現在嗡的一下就開場了,該有人說話了。比如說常四爺跟松二爺他們兩個人對話了,他們倆一對話,別人的聲音就要壓下去。據說他在指揮,他像指揮一個交響樂團一樣,你們倆這邊大一點,那邊小一點,他是指揮,所以弄得特別好。

——吳鋼

從劇照角度看,《茶館》並不是一部好拍的戲,如今回顧起來,吳鋼認為最難拍的是第一場戲的全景。開幕之前有一段數來寶,講完,老茶館就開張了。當時坐在第一排的他感覺自己就像是掀起棉門簾,走進了這個熱鬧的大茶館,一股熱量撲面而來。

由於上方有天窗和窗戶,如果將人臉的層次拍好,曝光正確,上方的黑色佈景就會消失,如果照顧佈景,人又會變成一張大白臉,這些都是拍攝劇照時會遇到的問題。

大幕拉开,简直就是伦勃朗的一幅油画

裝相機的金屬箱子一角。朱朝暉/攝

當時這些膠捲都是國家外匯進口來的,非常有限,這屬於消耗品。所以我每拍一個膠捲,我先不剪開,先給編輯部主任看都拍的什麼,他籤一個字,我這才算消耗了一個膠捲。

——吳鋼

當時的膠捲數量有限,成本高昂,每拍一張照片都要深思熟慮,在最珍貴的瞬間採取按下快門。但這與戲劇稍縱即逝的現場屬性構成了強烈衝突,非常考驗攝影師快速構圖與抓取時機的能力,有時為拍好一張劇照,一個戲需要跑好多次,《茶館》同樣如此。但正是這種精益求精的態度,讓吳鋼得以保留下七九版演員的群像。

大幕拉开,简直就是伦勃朗的一幅油画

左:《一九七九年的〈茶館〉劇照》作者吳鋼老師;右:張立憲。朱朝暉/攝

我退休第一件事就是整理照片,這些照片對於我們的國家,對於我們的文藝界,對於我們戲曲界和戲劇界是一個寶貴的財富。我為什麼要這樣說?還是說到張叔叔張祖道,拍了一輩子的東西,他家裡床底下,床上,櫃子頂上全是牛皮紙口袋,到處堆的沒有下腳的地方,那麼小的地方全是好東西,隨便拿出來一張就是梅蘭芳、齊白石的。

——吳鋼

儘管如此,他仍有遺憾,在閱讀《候場》這本攝影集之後,回憶起當年尚屬攝影界新兵的自己,不禁感慨如果現在再讓自己拍攝,一定能拍得更好。但所謂缺憾之美,正在於此。能夠以如此專業的設備,在專場演出這一得天獨厚的條件下,在極近距離捕捉到人藝黃金一代演員的風采,為老舍先生的傑出話劇留下珍貴劇照,本身便已是一種對於歷史的記錄。未來,吳鋼老師還將整理出自1978年開始拍攝的崑曲劇照,希望讀庫仍有機會將這些珍貴照片帶給讀者。

大幕拉开,简直就是伦勃朗的一幅油画

左:主持人謝穎穎;右:張立憲。朱朝暉/攝

本書並未如法文版一樣採取銅版紙印刷,這樣可以規避反光,但黑白照片在非銅版的特種紙上還原難度極高,為避免圖片失真,讀庫版選擇用四色印刷來印黑白照片,最大限度呈現原片的質感。

大幕拉开,简直就是伦勃朗的一幅油画

讀者拿起書早早地翻閱起來。朱朝暉/攝

小品與大戲

英達老師則分享了自己對於《茶館》以及那一代藝術家們的記憶。

我有個姐姐是老初二的,一九五一年生人,在頭版的一九五八年《茶館》演出當中,她是被賣的那個小妞,帶著她的是我媽,我母親也是人藝的演員。插著草標在那兒賣的是我姐。

——英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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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達老師在翻閱《一九七九年的〈茶館〉劇照》新書。朱朝暉/攝

英達本身是人藝子弟,對《茶館》這部戲以及人藝那黃金一代演員,都有著不同於普通觀眾的記憶。這些原本平平無奇、色彩黯淡的叔叔阿姨,一旦進入角色,即便燈沒開、妝沒化,也會突然變成另一個人,這令年幼的他感到無比神奇。

拿著兩個牛胯骨一打,最後說了一句臺詞,往外一走,幕就拉開,裡面的舞臺上悄悄地已經坐下有三十多個人,憋著不出聲。就像一揭鍋蓋的時候,蒸鍋裡的蒸汽,幕一開,一下子聲浪就起來了。還沒有開戲,就是這個幕一開,底下一片掌聲。

——英達

一九七九年時,英達正在複習功課,準備高考,非常緊張。但他早就聽人藝的叔叔大爺們說,從來沒有劇院演一個戲能超過《茶館》,於是寧願不念書,也要去首都劇場看復排。後來《末代皇帝》在北京拍攝時,他曾經陪該片攝影師斯托拉羅同看這部戲,用斯托拉羅的話說,開場這一幕,簡直就是倫勃朗的油畫。

大幕拉开,简直就是伦勃朗的一幅油画

英達老師在分享和《茶館》以及人藝黃金一代的獨家記憶。朱朝暉/攝

大幕拉开,简直就是伦勃朗的一幅油画

李晏/攝

回顧當初排《茶館》的過程,焦菊隱先生曾讓每個演員像中戲學生一樣做小品,自行編寫人物背後的故事,最後組合到一起,完成這樣一部龐大的作品。這一代演員自然也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最可樂的就是黃宗洛叔叔。當時有一種說法,塑造一個人物是從衣帽間開始,所以他就跑到那個服裝間裡面,戴帽子什麼的,就出來了。焦先生說這是什麼?他又回去了,整天就是這樣。直到最後,才算把松二爺這個人物定下來,全是他瞎試出來的。焦先生那時候沒少訓斥黃宗洛叔叔,說他迷糊。

——英達

至於劉麻子臉上的麻子,更是英若誠先生用心琢磨後設計的,不論從哪裡看,都是一個個坑,左眉處更是被坑斷了。當時的話劇演員都是自己化妝,四百場演下來,連麻子位置都漸漸固定下來,每次都化成一樣的。

我爸就琢磨這個事,也是跟黃宗洛叔叔差不多,怎麼弄出一朵花來。後來就琢磨,舞臺的燈光都是從這兒照下來的,如果是一個坑的話,上半部分應該是陰影,下半部分照的比別的地方還亮點。所以他畫的麻子特別立體,就是從哪裡看,真的是一個一個坑。

——英達

正是通過對相貌、衣著細節的精心處理,一個個經典角色才能逐漸成型。

大幕拉开,简直就是伦勃朗的一幅油画

朱朝暉/攝

要復排《茶館》,說你必須要回來。我父親說我現在已經不是演員了,說那也得回來。我父親跟當時《中國建設》的領導請假,人家也是老舍迷,人家說您去,叫借調,就借調回來了。演完那一場以後,又回去上班了。後來再次復排,又回來了。後來再演,再回來,就這麼來來回回折騰了大概有一兩年,《中國建設》的領導說你回去吧,你老來回這哪叫借,我們也見不著你,說這就是老虎借豬。

——英達

一九七九年恢復演出,《茶館》的藝術價值終於得到應有的認可,不僅在國內引起轟動,更遠赴重洋,抵達歐洲巡演,為老舍先生贏得國際讚譽。

“黃金一代”藝術家的風采,便讓我們在這本書中一窺究竟吧。

大幕拉开,简直就是伦勃朗的一幅油画

《一九七九年的〈茶館〉劇照》新書。朱朝暉/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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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幕拉开,简直就是伦勃朗的一幅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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