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姬|收住人生的華麗,也割斷人生的悲涼

虞姬|收住人生的华丽,也割断人生的悲凉

電影《霸王別姬》中

張國榮飾演程蝶衣的虞姬扮相

在戲曲舞臺上,男旦偶爾會令人模糊了他的性別,一時間演員和他所扮演的劇中人物融為一體,一時間又在兩性的邊界來回穿梭。這種迷惑的魅力是男旦所獨有的。

有一齣戲,男旦演來更有真正被觸動的感覺,那就是《霸王別姬》。不是中電影《霸王別姬》的毒太深,也不是因電影主演張國榮的縱身一跳,空留我們這些喜歡他的人時時懷念,而是我信奉“戰爭讓女人走開”這句話使然。女人,被裹脅在戰爭中,為情而傷,為國而亡,實在可慘。歷史中,這樣的女子不在少數,唯虞姬因梅蘭芳的《霸王別姬》而最令人心痛。

荒郊,清夜,英雄,美人,醉臥,望月,末路,愁情。京劇梅派的清淡,甚至遊離,讓《霸王別姬》如籠霧靄,輕悠悠,酸楚楚。

“看大王在帳中和衣睡穩,我這裡出帳外且散愁情。輕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頭見碧落月色清明。”這是梅派最著名的【南梆子】了。在這一派清秋光景中,虞姬獨自在行軍帳外消散,楚歌之聲從對面傳來。獨立蒼穹,無人與共,人生哪堪如此淒涼。越是“月色清明”才越讓人落淚。她知道,生命的盡頭就是這裡了。

生命當盡的時候,她做什麼?且為君舞。

勸君王飲酒聽虞歌,

解君憂悶舞婆娑。

嬴秦無道把江山破,

英雄四路起干戈。

自古常言不欺我,

成敗興亡一剎那。

寬心飲酒寶帳坐。

虞姬的劍舞是一場表演,是用生命最後的力量來振奮愛人軍心的表演,她保持著含淚的微笑。

同樣是一場劍舞,且把套路放在一邊,只看其中情緒的區別。程硯秋《紅拂傳》中紅拂的劍舞,舞的是生命的綻放,有欲出之勢;虞姬的劍舞,舞的是生命的收梢,有不忍之心。虞姬是女中丈夫,她不要哭哭啼啼保全自己。舞到氣數將盡時,楚霸王深沉低迴呼喚“妃子”,功力深厚的演員,這一聲聲的“妃子”有無限環繞的感覺。霸王的呼喚之聲與虞姬的劍鋒相撞,立刻如摔了個結實的殭屍,自戕一般慘烈。

末路強歡。虞姬收住寶劍,收住人生的華麗,也割斷人生的悲涼。她轉身面對霸王,鼓舞他英雄自當英雄,人生末路亦應慷慨悲歌。“漢兵已略地,四面楚歌聲。君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英雄堪嘆,美人當惜。虞姬不擋英雄路,她愛得收斂節制,愛得大度隱忍,愛得令人尊仰。

“成敗興亡一霎那”迴盪在歷史的長空中,是煙花熄滅留下永不消散的火藥味,煞是痛心傷懷。虞姬的一個轉身,如抽泣的背影,遠勝淚水滂沱,更是刺骨剜心。

十數載恩情愛相親相依, 眼見得孤與你就要分離。

同樣的境遇,楊玉環就完全另當別論。人存世,情不斷。剝離興衰成敗,直觀情愛本真,虞姬的垓下悲歌與楊玉環的馬嵬殞命,所詮釋的愛就大大地不同了。而世間往往多的是楊玉環,少的是虞姬。看戲,我不愛楊玉環。

虞姬為情而死,為愛而死,為英雄而死。其他一切,不過是英雄身上的揹負。有,是這個英雄;無,還是這個英雄。成功,是這個男人;失敗,也還是這個男人。成功者身邊的錦簇花團,即便是牡丹,也不敵失意英雄身邊的孤梅。兩種風韻,不可同日而語。

與君別,爭君寵,梅蘭芳把《霸王別姬》和《貴妃醉酒》都演成了經典,程硯秋的《梅妃》,以一齣戲唱了虞姬與貴妃的兩種情,程腔有無與倫比的美,但江採萍無論如何是弱了一些。不能想象,虞姬的悽清與決絕,如果是程派演來會是怎樣的光景?應該會有另一番不同的味道吧。

槍挑了漢營中數員上將, 縱英勇怎提防十面的埋藏。

霸王與別姬的故事在戲曲舞臺上,有不少版本,京劇至少有尚小云、梅蘭芳、新豔秋等人都曾演繹過。尚小云在梅蘭芳之前,合作者也是楊小樓。到梅蘭芳搬演的時候,一場精心設計的劍舞讓觀者肅然起敬,也讓同行止步。實在是高明極了,果然成為戲曲舞臺上流傳至今的經典。

梅蘭芳和楊小樓最初合作的是全本的演出,在虞姬自刎後,還有霸王烏江被圍的鏖戰。但在演出時發現,虞姬一死,起堂者甚多。原因主要是梅蘭芳的聲譽日盛,觀眾是來看梅郎的,二則是劇情至此戛然而止,更為震撼人心。如此,後來的演出在虞姬自刎便合幕,這也使得《霸王別姬》成了“姬別霸王”,虞姬升為主角既成事實。

沒了虞姬的霸王不足為觀,似乎是觀眾選擇的自然結果,而省去前後情節的《霸王別姬》確實比情節完整、武打激烈的全本更為精妙。不過,梅蘭芳對虞姬的完美演繹才是根本,包括魚鱗甲與如意冠的設計無不體現了梅在虞姬身上所做的創造和賦予的深情。

梅蘭芳是演美人的好手,用誇張的詞來形容就是“冠絕全球”。與他所演的其他美人不同的是,虞姬身旁恰恰配好了一位英雄,而且是窮途末路的英雄,這簡直就是為中國戲曲舞臺演繹設置好的絕配。

力拔山兮氣蓋世,

時不利兮騅不逝。

騅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英雄美人檔,美人最容易成為花瓶。香港電影最愛此模式,張曼玉、鐘楚紅、舒淇、邱淑貞、葉玉卿,幾乎都曾經在這個模式走過。歷史中,這樣的組合並不少見,虞姬是歷史“美人花瓶”中最配得上英雄的一個,而項羽也堪當英雄。非常不喜歡那些對項羽做一番剛愎自用的客觀分析,假設他選擇聽從亞父如何如何。項羽就是項羽,“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項羽不是劉邦。在虞姬和霸王二人的對面是呂后和劉邦,自當是另一款的絕配,非我所愛。豺狼虎豹、豬狗牛羊,成就歷史的就是構成世界的,儘管不擇手段的成功有些不光彩,也不必褒貶後二者的行為,但不喜歡總是可以的。

失意為英雄助豪情,英雄為失意添氣象。不是失意本身,而是失意的緣由所反射出的光芒,耀眼奪目。霸王的柔腸太多,人性豐厚,不在戰爭中敗亡也註定會在政治中失算。

歷史中,虞姬是霸王的花瓶,戲曲中,霸王漸淪為虞姬的花瓶。但這並不是戲之所至,而是人之使然。沒有好霸王。沒有好霸王的《霸王別姬》是立不住的。事實上,這出戏之所以令人珍愛,正是因為霸王的英雄氣概與虞姬的柔美愁情相應對照。霸王就是雖然倒下但仍威武的“老模”,走在歷史的T型臺上,他的英雄架子不能倒。

自楊小樓到金少山、劉連榮、袁世海,霸王大都以花臉為主。武生的霸王有一番英武慨然之氣,花臉的霸王多一份雄渾持重之魂。各有所長。在戲曲舞臺上,霸王之功,僅是打兩個“哇呀呀”,叫幾聲“妃子”就能高下立見。

關公單刀赴會“大丈夫心烈,大丈夫心烈”,楚霸王在虞姬的劍舞之後,面對命斷烏江的結局,該是如何的慨嘆呢?這才是真正的大丈夫心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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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姬|收住人生的华丽,也割断人生的悲凉

文 | SJKL

圖片源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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