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品大盜的剋星

人們對藝術品犯罪的瞭解通常都來源於影視作品,美國好萊塢的大片總樂於將藝術品竊賊塑造得瀟灑迷人、聰明機智,像《偷天遊戲》裡的湯姆斯·克魯恩、《捉賊記》裡的加里·格蘭特,以撲朔迷離、技藝高超的作案手法博人眼球。


藝術品大盜的剋星


1911年8月22日,達芬奇《蒙娜麗莎》被盜

但FBI(美國聯邦調查局)藝術犯罪組前首席探員羅伯特·K·惠特曼卻說:“這完全不符合現實。”惠特曼有切身體會,從1988年到2008年,他同竊賊、騙徒、黑手黨、掮客周旋了近20年。作為FBI藝術犯罪組的創始人,他曾經在不攜帶武器的情況下臥底辦案,追回了價值數億美金的藝術品與古董。

惠特曼把他的辦案經歷寫成一本《追緝國家寶藏》的書,由上海三聯書店出版。“書中的每一個故事都是真實的,希望通過此書,讓大家瞭解藝術品犯罪的真實世界,瞭解FBI藝術犯罪組特工的工作。”惠特曼告訴《方圓》記者。


藝術品大盜的剋星


蒙克的《吶喊》分別於1994年和2004年被盜走

規模與數量僅次於毒品、洗錢的跨國犯罪

藝術品價格攀升,伴隨而來的是藝術品竊案也越來越多。1990年,技高膽大的竊賊在波士頓伊莎貝拉·斯圖爾特·加德納美術館偷走了11幅大師傑作,被稱為是“藝術犯罪史上最大的懸案”,開啟了藝術品竊賊肆無忌憚的“新時代”。

惠特曼說,起初,美國絕大多數執法機構,包括FBI在內,都不太重視失竊藝術品的追查。他認為FBI當時對藝術品犯罪的掉以輕心是很短視的行為,“並不能因為這類案件沒有所謂的‘受害者’就不去重視它,藝術品竊賊偷走的不只是藝術品,更偷走了記憶與身份的認同,他們偷走的是歷史。”惠特曼說。

事實上,隨著全球經濟發展,網絡、高速度運輸、手機、關稅改革等新狀況,大大提高了藝術品犯罪的頻率和效率。據聯合國統計的數據,藝術品犯罪當時已經成為發案數僅次於毒品、洗錢與非法軍火運送的跨國犯罪。

在FBI工作日久,惠特曼逐漸瞭解到藝術品市場的龐大,合法藝術品市場每年產值達2000億美元,而非法的藝術品市場每年產值就達60億美元。但早在2008年,聯合國在意大利庫馬約爾舉行的首屆“藝術品與古董組織犯罪國際研討會”中,來自那不勒斯第二大學的法學教授斯德方諾·馬納科爾達就指出:“一年60億美元這個數字,可能還低估了藝術品犯罪的利益,因為在聯合國的192個會員國裡,只有三分之一統計了藝術品犯罪的數據。”

惠特曼也是這次國際研討會的嘉賓,與會期間,他趁機詳細看了會議資料裡由國際刑警組織提供的數據,翻到一份藝術品竊案的地理分佈圖,上面給出的結論是:全世界藝術品犯罪有74%都發生在歐洲。

“這不是全部真相。”惠特曼說,“那樣的數字其實只可以看出哪些國家真的重視藝術品犯罪防範。”在其他國家,藝術品犯罪同樣猖獗。

惠特曼的依據在於:從世界藝術品交易份額可以看出,中國佔的比例最大,佔市場份額40%;而從今年開始,美國成為世界最大的藝術品市場。相對而言,中美兩個國家的藝術品竊案應該更多。

惠特曼認為各國打擊藝術品犯罪的力度不同,導致了數據上的差別。意大利是投入最多心力的國家,總計有300名專門警員,他們動用的資源與美國緝毒署打擊毒品的手段相同,包括動用直升機、網絡偵探,甚至潛水艇;法國在巴黎的藝術防範小組有30多名專職探員,西班牙和英國也都有自己的專案組。

“藝術品犯罪案件在1995年就被美國列為聯邦罪行,但是他們卻在2004年才成立聯邦調查局藝術犯罪組,組裡只有我一名專職臥底探員。最開始組裡有8名警員,到今年有14名了,但這些警員都是作為兼職來處理這些案件,我退休後,就沒有人再專職做這些事了。”惠特曼遺憾地說。


藝術品大盜的剋星


畢加索1971年的《小丑》於2012年10月15日晚在康索現代藝術中心發生失竊


“灰色市場”裡的臥底探員

成為一名真正的FBI探員的難度,是制約FBI組建藝術犯罪團隊發展的因素之一。

如同許多國際犯罪一樣,非法藝術品與古董交易也要依靠合法與非法市場之間的緊密聯繫,因為合法市場的古董有很大一部分都來自非法市場的供應,大家一般把難以捉摸又不受管制非法市場稱為“灰色市場”。因為藝術品交易金額巨大,熱門藝術品與古董往往吸引各式各樣的人物,包括洗錢者、經營非法生意的畫廊老闆、毒販、航運公司、利慾薰心的收藏家等等,偶爾還會有恐怖分子。在如此錯綜複雜的環境中,FBI探員需要具備強大的心理素質和機智的應變能力。

惠特曼所從事的臥底工作,更是充滿危險。對他來說,如何規避風險是工作的一部分,FBI探員逮捕的許多罪犯都是不折不扣的暴徒,一旦臥底工作暴露,FBI探員自身的人身安全不但得不到保障,也會危及到自己的團隊和家庭。

惠特曼認為,他在成為FBI探員之前在當地《農夫》月刊做了8年調查記者的經驗幫了他不少忙。因為要為月刊拉廣告,所以惠特曼學會了與人交流溝通的本領。“推銷產品就是推銷自己,學會了影響別人的想法,瞭解人性的複雜面,就能與對方建立關係,然後再‘背叛’他。”

“臥底辦案就像下棋,你必須精通自己辦案的主題,而且必須要比你的對手快上一兩步。”惠特曼表示,頂尖的臥底探員必須依靠自己的本能,如果犯了錯,也要用最快的速度扳回局面。

在一次追尋一件有1700年曆史的南美洲古董“後襟”(印加帝國莫奇卡國王盔甲的後背部分)的時候,偽裝成國際掮客的惠特曼同走私客在互相試探的過程中因為一時語快,撒謊自己是個律師,而這一身份很快遭到了走私客的懷疑。惠特曼急中生智,用激動的語氣譴責走私客對他的質疑,並將他化名的鮑勃·克雷因為家庭暴力而被吊銷律師執照的事情“坦白”,才解了圍。

此後惠特曼總結了教訓:能不說謊,就不說謊;說的謊越多,就越得花腦筋記住自己的謊言。

此外,因為辦理的是藝術品犯罪的案件,作為一名臥底探員,即使做不到具備辨別藝術品真偽的能力,也必須得具備一些鑑賞並解釋藝術品的知識。惠特曼本來就對藝術史感興趣,再加上他曾在美國的藝術教育機構巴恩斯基金會進行了為期一年的藝術培訓,這些廣泛的積累讓他在辦案過程中如魚得水。


藝術品大盜的剋星


梵高在1882年創作的《斯海弗寧恩的海景》

於2001年12月7日在荷蘭首都

阿姆斯特丹的梵高美術館被盜

請賊入甕

那惠特曼究竟是如何同罪犯們取得聯繫,從而找到失蹤藝術品下落的呢?

“藝術品罪犯的困難之處不在於竊取藝術品,而在於如何銷贓。隨著時間慢慢過去,沉不住氣的竊賊就一心只想把‘燙手山芋’給脫手。”惠特曼說,“FBI探員通常利用這一點,喬裝成有意收購藝術品的古董行家,在一番激烈的心理博弈之後,請賊入甕。”

2000年12月21日,瑞典國家博物館的鎮館之寶——倫勃朗的《自畫像》被一名劫匪拿走,另兩名劫匪拿走雷諾阿兩幅1878年的作品。

竊賊們的偷竊手法了得,但他們卻不是好的藝術品商人。2005年,經過多人轉手的倫勃朗《自畫像》有了消息,經探員偵查,畫作落到了一名瑞典毒梟的手裡。惠特曼的藝術犯罪組同瑞典方面合作,打算在瑞典進行臥底行動。惠特曼的任務是假扮成一名來自洛杉磯的藝術品經銷商,和毒梟接頭,用手裡25萬美元的現金套到那幅價值3500萬美元的畫。

經過惠特曼的運作,很快,有兩個人來到他的房間跟他交易。這兩個人很警惕,但當惠特曼將錢拿出來的時候,這兩個人的戒備鬆懈了,他們的焦點不再是惠特曼,而是床上的現金。

惠特曼設法取回主導權,他對一個叫卡胡姆的竊賊說,希望和他們一起下樓,把畫帶上來,如果沒有問題,再把錢給他們。卡胡姆不置可否,就和同伴下樓了。惠特曼一個人在賓館裡等待。這段時間對惠特曼來說極其難熬,因為竊賊有可能發現是個圈套並再次逃脫。

所幸竊賊們已利慾薰心,再次回來,卡胡姆將手中的購物袋交給惠特曼。惠特曼打開包裹著畫作的黑色絨布,他把畫反過來,發現畫作後面的四個螺絲釘都沒有被動過,從這四個螺絲釘的角度可以判斷這是真的倫勃朗《自畫像》。

交易完成,惠特曼下達了行動暗號,接下來的幾秒鐘,就是等待特警們衝進來。這時的每分每秒,惠特曼都性命攸關。在FBI探員的職業生涯中,會有很多這樣的危急時刻,或者更可怕的,罪犯們會拿著刀、舉著槍對著沒有任何武器的探員們。要轉危為安,除了靠團隊配合之外,更重要的還是要自然地表演下去,不能讓竊賊們識破。

談到對罪犯的態度,惠特曼表示,他尊重每一個人,作為執法部門的成員,如果不尊重對手,那就失去原來工作的意義。

喬舒亞·拜爾,這名罪犯稱得上是惠特曼多年辦案過程中一個令他印象深刻的人物。這位美國聖達菲一家印第安古董藝廊的老闆涉嫌非法販賣包括老鷹羽毛在內的大量印第安宗教文物,惠特曼和搭檔赫斯比接到線報後,決定以“巧遇”的方法接近嫌犯,從而展開臥底工作,尋找拜爾的犯罪證據。

此時惠特曼的身份又成了古董採購顧問,而搭檔赫斯比扮作惠特曼的客戶,一位歐洲石油大亨。二人一身富貴出現在拜爾的藝廊裡,並對藝廊裡的祭祀文物表現出十足的興致。拜爾就是在這個時候上鉤的。短暫的接觸後,惠特曼終於有機會看到拜爾私藏的老鷹羽毛,他隨即提出讓拜爾弄一頂有老鷹羽毛的作戰邊帽給“石油大亨”赫斯比。

惠特曼的打算是:如果拜爾弄到了作戰邊帽,那就證明他非法販賣的罪名成立,因為老鷹羽毛的作戰邊帽只有在博物館才會出現。

為了從赫斯比手裡拿到錢,拜爾一口答應了。隨後的日子裡,惠特曼幾乎每天都和拜爾通話,他們除了聊“生意”,還談到彼此的家庭,漸漸地,惠特曼意識到自己沉浸在假角色裡太深,同拜爾的交往又很融洽,他竟在心裡萌發了惻隱之情。但是想到拜爾口口聲聲宣稱自己熱愛美洲原住民,非法行為卻恰恰違背了原住民對他的信任,惠特曼決定不徇私情。

拜爾最終以非法販賣或意圖販賣17件文物的罪名遭到起訴,但讓惠特曼沒想到的是,他在逮捕拜爾的兩天後,收到拜爾發來的電子郵件,郵件主題寫著:向過去的美好時光敬一杯。


藝術品大盜的剋星


2003年8月27日文藝復興時期

著名畫家達·芬奇的一幅名畫

《聖母瑪利亞與亞恩溫德》在蘇格蘭一座城堡被盜

隱形的人

20年之久的辦案生涯裡,惠特曼和同伴警員偵辦的案件上過無數次世界各大媒體的頭條,但是除了FBI自己,誰也不認識他們,在每一次新聞發佈會上、每一個慶功宴上,真正的英雄從來不是那些站在臺前發佈消息的人,而是那些站在會場後方,躲避著鏡頭的探員。

其實,除了偵辦案件工作以外,惠特曼還自願做了一份兼職,就是成為聯邦調查局費城分處員工支援項目的協調員,負責照顧五百多名員工及家屬的心理健康。這份兼職是孤獨的,因為內容敏感,所以必須保密進行。

每當有探員亡故,聯邦調查局就會派惠特曼去通知死者家屬,並在葬禮上低調照顧、陪同他們。讓惠特曼記憶深刻的一件事是在一次華盛頓全國警察周活動中,一名下身癱瘓的年輕人握著惠特曼的手,一面高吼一面流淚:“絕對不要受傷!向我保證你絕對不會受傷!”因為這名年輕人,剛剛失去了自己的哥哥和父親。惠特曼當時努力控制情緒,但在開車回家的路上,還是情不自禁地哭了出來。

經歷了這些工作之後,惠特曼開始更加明白家庭的重要性。他更明白,自己的工作是一種心智上的遊戲,不能總沉浸在惶恐中不能自拔。

他後來在培訓聯邦探員的時候,總結了臥底任務的五個步驟:評估對象、主動接近、建立友好關係、背叛對方,而最後一條,是平安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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