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針對企業家群體用於慈善事業的“天價午餐”，巴菲特每年都會將寶貴的午餐機會，免費向世界各地的大學生們開放。
美國中部時間2月23日，巴菲特再度自掏腰包，邀請包括斯坦福、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UCLA）、北京大學在內的全球10所大學的學子共進午餐，並與他們面對面交流。該活動已開展10餘年，參與者由當地的幾所院校拓展至全球各地的大學，許多院校需“排隊”多年才有幸獲得這樣的機會。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在2017和2018年連續兩度受邀，也是今年亞洲唯一受邀的學院。
投資經歷與理念、未來工商業的挑戰、事業與生活……巴菲特都和學子們具體聊了些啥？由於現場不能錄音錄像，光華學子根據筆記整理瞭如下內容：
巴菲特與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師生合影
談投資經歷與理念
問: 巴菲特先生，您在1970年代投資了報業，比如華盛頓郵報後來被證明是相當好的投資。2018年，您最想投資哪些行業？
巴菲特 : 報業從1880年代開始發展——當時，每座城市都有十家以上的報社，語言也包括英語、西班牙語、德語等等。有很長一段時間，報紙是人們獲取信息不可或缺的渠道。此外，這個行業也是一個自然壟斷行業，因為人們一天只需要閱讀一份報紙。
到了1970年代，整個美國僅剩下1700家報社。當時，報紙已經分門別類，比如工作、房地產、棒球、金融等。現在，除報紙外，我們可以從更多其他渠道獲取資訊。此外，報紙上的每一行文字都是有成本的，但無論你在網絡上發佈多少信息都是免費的。總體而言，電視臺、互聯網已經取代了報紙，成為大多數人的主要信息來源，報業逐漸失去了用戶群和壟斷力量。
華盛頓郵報創始於1930年代，並於1970年代成為華盛頓特區的最佳報紙。之後華盛頓郵報破產並且被拍賣了。在我們投資時，它還擁有四家電視臺、新聞週刊和其他資產。整個公司的售價為8000萬美元，資產則很容易達到4-5億美元。所以，這是不需要多加考量就可以做的投資決策，並且獲得了超過100倍的回報。
至於今天最好的生意是什麼，我希望我知道，但即使我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你。如果你知道，請悄悄地告訴我，不要對其他人喊出來。最好的產業是有護城河的城堡。總會有其他人打算攻擊你的城堡，但問題是你的護城河是否夠寬。一些偉大的企業分散在許多領域，人們不會注意到它們，競爭對手也不會瞄準它們。但是隨著信息變得無處不在，這種事情變得很少。此外，有一些行業和公司曾經享受過護城河，但是這些行業已經逐漸消失了。
• 報紙曾經是具有地方性自然壟斷力量的行業，但由於互聯網的出現，報紙逐漸被侵蝕。
• 另一個例子是AOL（美國在線），AOL在20年前是很大的生意。當時人人都恨他們，但他們一直在增長。這是好業務的特徵之一。
• Google是優秀企業的另一個例子，該渠道對用戶來說是非常重要的。汽車保險供應商GEICO每次從Google獲得汽車保險點擊，得支付10美元。在這種情況下，谷歌的護城河是很大的，大到競爭者Bing被用戶戲稱為 “But It’s Not Google” (但它不是谷歌)。
問：伯克希爾•哈撒韋公司去年在加拿大做了一筆4億美元的投資。您認為加拿大還有什麼其他的投資機會嗎？
巴菲特：那次投資有運氣成分。當時，加拿大一家銀行遭到擠兌。在美國，聯邦存款保險公司通常會阻止擠兌。伯克希爾及時給銀行提供貸款，阻止了擠兌的發生。其他銀行也會提供信貸幫助，但往往條件更為苛刻。伯克希爾的條件更優，且伯克希爾出手，有利於提升銀行信譽，從而阻止擠兌。
加拿大是個好的投資地點。在1977還是1978年，我花了兩千萬美元買了一座大橋。那是一家公開上市的公司，並且擁有重要大橋之一。我總能在2分鐘內判斷我是否要達成一個交易。
問：伯克希爾為一個房地產投資信託（REIT）支付了4億美元。你如何適應低利率，以及如何在不斷變化的貨幣政策下做出投資決策？
巴菲特：伯克希爾從不根據宏觀經濟上的考慮做出決策。觀察利率本身很有趣，但我不認為利率會對投資決策產生任何影響。投資決策應該由業務本身的性質和特點決定，而不是由利率決定。
我欣賞美國經濟的長期增長。我有生之年經歷了15位美國總統，這個數字佔所有美國總統的三分之一。隨著時間的推移，美國的業務表現很好。美國現在所有的資產都是在短短几百年間從無變到有的。這是一場勝利者的遊戲，你也想參與其中。我不會讓政治信仰影響投資信念。
在經濟衰退期間，你也可以看到希望。1942年，我以14.75美元的價格買下了第一隻股票。那時，美國在太平洋戰場上失利，人民陷入絕望。如果你當時投入了大約114美元，今天它的價值將達到40萬美元。
看看我們現在，再看看1776年的情況，你很容易就能看到趨勢線是怎樣的。如果有一股巨大的順風正在形成，短期陣風將無關緊要。不要在有大順風的遊戲中跳舞，進進出出。你需要關心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資產會產生什麼價值。你不需要訂閱報紙，你只需要穆迪手冊。
問: 在評估公司的增長時，您會看哪些特徵和財務指標呢？
巴菲特：我會尋找那些為世界做了點什麼的股票。在評估增長時，有太多指標可以考慮，所以關鍵在於選擇看哪些指標。
• 收益是一個考察標準。但必須記住，如果你做了一個非常顯然的投資決策，別人也可以這麼做。重要的是洞察到別人沒有發現的地方。
• 堅持將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能力圈範圍內的股票也是十分重要的。上個季度，基於對智能手機的理解，我買入了蘋果公司的股票。
• 品牌與商標的力量是很重要的一個考慮，比如麥當勞的品牌。
• 公司的管理層對公司是否充滿熱情，是一個需要重視的因素。雖然最值得投資的公司，是那些已經好到無須考慮管理層的公司。
• 盈利能力與現金流也十分重要。
變化在隨時發生，有時甚至是急劇發生的。把投資想象成棒球，而你是擊球員。投資一家公司就像當棒球飛來時，你在不斷調整位置。球是否處於“好球帶”，對結果至關重要。但是，與棒球運動不同的是，投資的時候投資者可以選擇“不揮棒”。因為，在投資中，沒有明確的“好球帶”，除非你足夠地瞭解公司及其投資潛能。
問：除了閱讀公司的年報之外，要做出成功投資，還必須閱讀什麼其他材料呢？
巴菲特：你的理性認識會不斷隨著學習而增強，公司年報並不是最重要的閱讀材料。沒有什麼可以與親自參與實踐可比，但這需要很多很多的時間和成本。學無止境，以可口可樂為例，我所能做的不過是嘗試去對文化的變化和口味的變化進行判斷。假設你擁有一家公司，可以想象一下公司的弱點，所面臨的挑戰，護城河以及競爭態勢，等等。比如在決定是否購買糖果公司的時候，你需要考慮一盒巧克力的價格敏感度。該敏感度是很低的。
其他可以考慮的因素還包括，5年或者10年之後這個公司會是什麼樣子，世界會是什麼樣子，文化會是什麼樣子等等。
問：您如何把社會責任與投資決策相結合？
巴菲特：作為公民，我們有責任付出努力並參與到社會工作中，但試圖通過社會責任感來給公司排名將導致失敗。不要因為社會責任感而作出一個投資決策。
之前查理和我有機會在德克薩斯州購買一家嚼煙公司。我們看了公司的數據，發現從來沒有見過比這更好的生意，但我們最終沒有買這家公司，因為我們並不想參與其中。我們從來沒有買過對社會不利的公司。
查理最喜歡的公司Costco也賣香菸，但那並不影響我們對這家公司的喜愛。就像我喜歡可口可樂一樣，為了喝可樂，我願意放棄一年的生命。這是我願意付出的代價，是我的個人選擇。你需要做你信仰的事情，並儘自己的本分。對於捲菸問題，我認為徵收重稅會起到一些作用，但徵稅也不是完美的解決方案。
談未來與挑戰
問：你1999年在Sun Valley的演講中提到了被過度高估的市場。我們今天也面臨類似的情況嗎？
巴菲特 : 1999年和今天有相似之處——在這兩個時期，股市都出現了上漲趨勢。然而，目前的情況與1999年沒有可比性。1999年，債券超過3％，股票吸引力不高。當時，潘恩•韋伯對人們預計在十年內通過股權投資獲得的收益進行了調查，答案是在10年內每年超過15％——這非常樂觀！
真正的訣竅是找到明顯的機會——那些向你大喊的機會。從成千上萬的公司裡，找到那些真正有潛力的公司，並正確評估它們。你需要做的，只是找到1-2個被明顯地錯誤定價的機會，就可以變得非常有錢。另一方面，如果你找不到任何東西，你可以選擇持有現金。
我曾閱讀穆迪和標準普爾彙編，這些書籍是關於工業、交通等行業的。我逐頁讀了這些書籍。總的來說，要從中找到明顯的機會，並抓住它們。這並不需要任何財務公式或數學公式的背景知識。此外，很多人認為波動性是一種風險，但實際上它對你有好處，因為你真正想要的是，那些你瞭解的資產的市場價格，與其真實價值之間存在巨大的差異。
問：未來工商業的主要挑戰是什麼？如何處理這些挑戰？
巴菲特：任何行業中都一直會有挑戰存在，比如汽車行業中的無人駕駛汽車。但無論如何，資本主義在美國都會很好地存續下去。無論有沒有無人駕駛汽車，加油站一樣能經營得很好，這就表明，行業中還是存在一些不變的東西。
我有個朋友叫傑克•泰勒，他從不是班上最好的學生，1941年就從高中退學了。然後他加入了空軍，在二戰的時候飛來飛去，退役後開始從聖路易斯往華盛頓賣車。他想到一個主意：很多人買不起車，那就租給他們！於是他從5輛車開始，擴張到17輛，最後成為了全美最大的租車商。他的秘訣是，他比所有競爭對手招聘的大學畢業生都多，他愛說這是個年輕人的行業。在座的每一位都比他要出眾，而且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醫療、科技進步和社會保障都在變好。
當然，移民問題是個挑戰，但別忘了美國基本上是由兩個移民建立起來的。網絡攻擊也需要注意，它的殺傷力還是很大的。當然還是有槍支武器的問題。
關注機遇的話，現在美國、加拿大、亞洲，特別是中國，都是特別適合開展商業活動的地方。我們應該關注醫療和教育行業。在座的每一位都能成就大事，畢竟世界上有70億人口，如果我們每個人都貢獻出一個機遇，並且從100個人那裡獲得機遇，那我們已經能非常非常成功了。一定要努力找到那關鍵的100人！
問：為了維持當前美國經濟的健康，您認為需要做些什麼？
巴菲特 : 美國的人均GDP為59,000美元，比1960年代提高了6倍。我們所要做的就是保持已帶給我們發展的機構和體系。增長的動力之一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的市場體系變得越來越專業化，釋放了專業人才的潛能。
我們的目標是讓每個人都有一種參與感和幸福感。假設我們的世界是依賴於足球運動生存。但是有一些人沒有這樣的技能，利用國家創造的財富，我們可以給這些人和他們的家人體面的生活。如果他們願意並且有能力，我們就能幫助他們找到工作。我們有了社會保障，因為我們希望人們在辛勞一生後能夠生活自足。最重要的是，我們希望保持一直以來推動我們進步的氛圍。正是這種氛圍，驅使著生命垂危的史蒂夫•喬布斯仍然想要通過創新改變人們生活。我們需要發掘我們這個體系中人才的潛能，來創造能夠造福於所有人的東西，並照顧那些根本沒有能力參與競爭的人。
美國的秘密武器就是:一個釋放人才潛能的體系。想想看，我們回到美國有400萬人口、中國有6000萬人口的時代，美國能夠進步得比中國快得多的原因是，當時中國政府限制了人的潛能而美國卻在釋放它。如今，中國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也顯示出中國社會有多大的潛力。當社會不只有農業的時候，會有更多的人才可以被利用。你能想象嗎——曾經的農民中可能就有史蒂夫•喬布斯式的人才，但在那個時代，他永遠不會有用武之地，除非通過分工越來越專業化的市場體系來釋放人的潛能。
這就是我非常樂觀的原因。我們的生活質量在過去有了許多改善，將來也會如此。
問：人工智能（AI）現在非常流行，因為機器在質量和數量分析方面都超越了人類。這項技術會如何影響對沖基金和其他基金經理？AI會成為比人類更好的投資者嗎？
巴菲特 : 我並不這麼認為。平均而言，機器在投資決策中可能會超越人類，但最好的人類會擊敗機器。AI可能比標準普爾500做得更好，但沒有一臺機器可以擊敗查理•芒格。計算機擅長快速處理，因此在快速交易情況下，如動量交易和算法交易，機器具有優勢。
讓機器決定投資和資金分配是非常危險的。基金保護和其他類型的自動化訂單是1997年的崩盤的原因之一，2008年的崩盤也是。如果讓機器做投資決策的趨勢繼續下去，它將繼續造成崩盤，而我們在未來的幾十年裡將有可能看到一些災難。總體而言，擁有正確投資理念的人將會不受機器影響，繼續做好的投資。
談事業與生活
問: 如果您必須在2018年從零開始，你將如何改變您的職業與商業道路?
巴菲特 : 我還是會做我現在做的事情，問問自己:實現目標的最佳入口是什麼?
1920年，當我開始在奧馬哈進行證券投資的時候，我免費為我心中的英雄本傑明•格雷厄姆(Ben Graham)工作。理想狀態是我能自己管理資金進行投資，但顯而易見的是，當時我沒有那麼多錢。因此，我需要吸引一些投資合夥人，而一個重要的辦法是，我需要有一個亮眼的投資記錄。就像擁有良好成績的小棒球聯盟球員加入職業棒球大聯盟一樣，年輕的證券投資人需要有一份體面的投資業績，這樣人們就可能給你大筆資金做投資。直到1956年5月，我才真正開始獨立管理資金進行投資，向別人募集了一些資金。那時我還沒有投資的總體規劃。我的大學室友知道我過去的小額資金投資業績很好，因此他相信我，也投資了我的基金。
去年，伯克希爾•哈撒韋公司招聘了兩三個人。實際上有一大堆人來應聘，他們都有出色的業績記錄。我要弄清楚的是，在這些優秀的業績背後，他們是如何做到的，以及他們是怎樣的人。
如果我今天重新開始我的職業生涯，我仍然只會做我有熱情的工作，我還是會從事過去一次又一次做過的那些工作。我每天都期待著工作，是跳著踢踏舞去上班的。我有社保和退休金收入，所以我現在並不需要為錢工作，我仍然在工作是因為我喜歡工作。如果你去做你有激情而且擅長的事，人們就會來找你。
問：這些年來，您的個人生活對您的事業發展有什麼影響？
巴菲特：個人生活的幸福，毋庸置疑會幫助到你的職業發展。與相關聯的人都保持友好的關係是很重要的。比如我和搭檔查理•芒格，自1959年起到今天，我們都未曾有過一次爭吵。人生最重要的搭檔，則是你的配偶。總之，個人生活與事業發展緊密相關。
說到事業，我們不會買下公司後，進行管理層換血。我們想要找的，是那些對事業有熱情、對公司有責任感的人。
總的來說，若想獲得事業的成功，你需要找到你的熱情所在。對我來說，投資就像是在一塊沒有邊界的大白板上繪畫，這也是我最樂在其中的。我享受做出正確決策所得到的喝彩與光環。而投資，可以滿足我的這些標準，我熱愛我正在做的一切。
問：您一直強調，保持內部計分卡（inner scorecard）對獲得成功的事業和令人滿意的生活很有必要。在不同的人生階段，您有沒有對內部記分卡做過修正?
巴菲特：人們經常從外部評價你，這是外在計分卡。實際上，保持一個內部記分卡非常重要。在過去幾十年裡，我的內部計分卡並沒有多少改變。在我13歲時，有一次我情緒很低落，我父親通過這種方法使我平靜下來。隨著時間的流逝，這個計分卡會逐漸成熟，而且對你的性格產生重要影響。如果你對自己不滿意，那麼請設定高標準。無論你把它稱作計分卡還是清單，你的目標是讓它幫助你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
讓我們設想一下，我給你一個機會，從你周圍20人中選擇一人，得到他/她今後全部收入的10%。這個人不一定是最聰明的或最擅長運動的，實際上你可能會選擇最慷慨、誠實、與人為善的那個。接下來這個場景更有趣，你可以選擇賣空一個人，可以說這是你最不想成為的人。把你敬佩的人具有的特質放在這個清單上，你可以成為那個人。到最後，你會發現美好的事物會源源不斷聚集到你身邊。正如一首詩所說的，“一個鐘只有敲響的時候才是鍾，一首歌只有唱的時候才成為歌，愛在心中不是為了被掩藏起來，只有給予的時候才是愛。”
問：您有過的最慘痛的教訓是什麼？有什麼建議分享給我們？
巴菲特：除疾病之外，任何發生在我身上的困難，最終似乎都會隨著時間而漸漸走向好的一面。最重要的建議就是，珍惜你身邊的人，把你最優秀的特質展示出來。你應該與那些積極的、可以激勵你的人為伍，遠離充滿負能量的人，因為這種負能量會蔓延、會影響到你的心態。你會發現，成功與樂觀積極息息相關，而與人為善，比IQ、比解方程的能力更重要。
每位坐在這個房間裡的學生，都有著無限的潛力，你們有精力、有很好的教育條件、有各種讓你擁有成功人生的先決條件。你們只需要明智地選擇與誰為伍。我祝福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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