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成為“渣渣輝”之前的張家輝|佳作重讀

还没成为“渣渣辉”之前的张家辉|佳作重读

香港2月的街頭,熙攘人群身後的燈箱廣告裡,有一份打眼的“通緝令”。寥寥數字,交代了時隔12年的兩樁命案。通緝欄寫道:通緝人士,男子王遠陽(原名張家輝)。文字上方,是張家輝身披4338號囚服拍攝的入獄標準照,頸帶傷疤,目露兇光。跟從前那個張家輝形象不同,照片上的他皮膚黝黑、兇狠瘦削。

別誤會,這不是真正的通緝令,而是一張電影海報。王遠陽是張家輝在今年拿出的第一個大銀幕角色,他用了7個月進行野蠻訓練,把自己變成了海報上的樣子。這部電影,是他的新作——《大追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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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追捕》

我知道一停,所有努力都前功盡棄

“開場就有一場王遠陽在監獄浴池打鬥的戲,我就想拍的時候不能穿太多,赤裸的部分應該有肌肉。”看完劇本,張家輝堅定地認為自己離這個角色的外形差距太大:王遠陽含冤入獄,自殺未遂。復仇成為他在監獄求存的惟一動力,所以他不僅得有粗礪的皮膚,還要有一身健碩的肌肉。

野蠻訓練是從一年多以前開始的。每週一三五舉重,二四六長跑,訓練量大到連專業教練都吃驚。由於暴曬,後來全身脫皮。與之相伴的還有一個變態食譜:除了水果,只有少量的牛肉、雞肉和魚肉。不經任何醃製,直接用開水煮熟,不加任何油鹽。他曾經試過拿這些食物餵狗,兩天後,狗就不碰了,“但是我必須堅持整整7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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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家輝與太太關詠荷圖/視覺中國

張家輝的肌肉照曝光後,媒體拍到他太太關詠荷在超市驗孕棒前停留,立即認為夫妻二人在精心籌備生二胎。更大的誤解來自身邊的朋友,“他們會忍很久,還是忍不住拍拍你,‘家輝,你還好吧?’他們以為我得了癌症。我懶得解釋。其實看到鏡子裡自己的臉那麼慘白,我好幾次都想放棄。但是我不能停。我知道一停,所有的努力就會前功盡棄。”去年的大年初二,他依然在香港的街頭堅持長跑。

張家輝一直很羨慕好萊塢一些男影星,能夠用半年甚至更長的時間,不靠特技和化妝,把身體變成角色需要的另一副樣子。對高產的香港演員來說,這有些奢侈。“我身邊的朋友也不理解,他們覺得你都拿了那麼多影帝了,為什麼還要這樣拼?我自己知道,不堅持到最後,你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成什麼樣。我很想知道這個最後的答案。”

即便從不知道這個45歲的男人已經拿下7個影帝,單是衝這種程蝶衣式的“不瘋魔不成活”的勁,你也很難相信:張家輝曾經多次想過離開這個行業。他把那些絕望的低谷時刻,稱為“人生大考”。

第一次大考,是在16年前。

那年,他與當時的東家香港亞視(ATV)合約期滿,沒再續約。他悄悄訂好機票,經過14個小時的長途飛行,出現在南非開普敦國際機場。八卦媒體當時披露說,他跟女友關詠荷感情生變,負氣出走。張家輝搖搖頭,“那次真的跟個人感情無關。”

去南非之前,他與亞視有一份長達5年的合約。拋開最初入行的兩部電影,亞視應該算他職業生涯的首站。那些年臺慶的重要時刻,張家輝作為司儀站在舞臺中央,使出渾身解數串場,活躍氣氛。回到後臺,心情跌到谷底。看著眼前管絃絲竹的歡慶場面,他心頭湧現的只有4個字:自我麻醉。那段時間,在與無線(TVB)的收視爭奪戰中,亞視一直處於劣勢。“因為一直沒人看,那個5年,我感覺自己完全是白過的,但是又無能為力。”

到南非後,他寄宿在朋友家中。主要的收入來自給中餐館洗碗,偶爾客串下廚。最開心的事情是趁人不注意,偷餐廳的東西吃。“那段時間整個人狀態都變了,真的很久沒有這樣開心過了。”沒人知道,登機前,他剛剛擁有了一份新合約,新東家正是舊東家多年的死敵——無線臺。那紙合約,是無數電視藝人為之奮鬥的夢想。

8個月後,因為姐姐病危,他匆匆返港。

張家輝在一個廉租房的單親家庭長大,父親離開後,他是家中惟一的男丁。大姐在他心中的分量,甚至比媽媽還要重。幾乎在任何一個採訪場合,只要回憶姐姐,你都會聽到“偉大”兩個字。姐姐病逝後,張家輝來到無線臺,履行另一個5年合約。

問他,如果不是因為姐姐的變故,會不會在南非一直呆下去?張家輝沒有思索,連連點頭:“會,會的。但是冥冥中……可能這是天意……所以年少輕狂,是一件特別好的事情,老了之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再也沒有勇氣去衝動了。”

被伯樂成全的地下金

在很多觀眾心目中,張家輝只是一個奉獻喜劇或者硬漢角色的實力派演員。其實,他的從藝生涯還有另一個身份:歌手。

簽約無線之後,他遇到了生命中又一個重要的伯樂——TVB金牌監製梁家樹。“TVB是個大家庭,很多人都在排隊,等著做一線。但是我一去,他就給了我很重要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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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豪情》張家輝他飾演的大反派甘量宏

由梁家樹監製的電視劇《天地豪情》,是很多內地觀眾認識張家輝的第一部作品。這部61集的長劇在當年榮膺年度電視劇收視第四位,演員班底雲集了羅嘉良、黃日華、周海媚、郭藹明、宣萱等無線當家小生和花旦。張家輝憑藉在劇中飾演的甘量宏一角,獲得“飛躍進步男藝人獎”。那年,由他擔綱主演的《妙手仁心》,也在臺慶時躋身無線“觀眾最喜愛的電視劇”。

張家輝迎來了職業生涯的第一個高峰。當時,他和很多在內地耳熟能詳的天王天后一樣,影、視、歌三棲發展,除了拍攝無線的自制劇,他一年最多拍攝了11部電影,發了一張專輯。一個劇本還沒拍完,新劇本已經在手裡了;下了飛機,直接進機場附近的片場拍攝。和劉德華拍電影《黑馬王子》時,他三天三夜沒閤眼;電影休息期間,他必須趕到下一個場地為專輯發售宣傳獻唱。那年,《黑馬王子》票房大賣,他的個人專輯獲獎暢銷。

“那個時候人簡直要崩潰了,我時常在做活動的時候想,完了,我今天肯定要死在這個臺上。”

張家輝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成為一名藝人。年輕時,他實現了兒時的夢想——考入警隊,成為軍裝警員。為了圓自己的神探夢,他一直希望進入重案組。請調時,上司明確表示“人手不夠不能放人”。他扭頭就回自己的電腦前打了辭職報告,脫下了警服。

通過同學介紹,他進入李修賢的電影公司拍攝了入行敲門作《壯志雄心》。拍攝第二部電影《朋黨》時,他在戲裡經常遭到群毆。每天收工後,他都會躲在道具車旁哭半天,因為那時的表演是真打。媽媽對他說,我再也不要看你的電影了,因為你老是捱打。

從王晶導演的《賭俠1999》開始,張家輝重回大銀幕。《賭聖3》、《賭俠2002》、《中華賭俠》及《賭俠之人定勝天》等系列“賭片”中,都有張家輝的參演。他終於不會再被一通狂毆,但幾部過後,他發現幾乎所有人都把他當成喜劇演員。“我告訴自己,一定不能繼續這樣,這樣的劇本以後一個都不接!”叫停喜劇後,張家輝在等待新的伯樂,直到杜琪峰找他出演《大事件》。

“他不是人,是神來的。”張家輝用港式普通話,表達他內心對杜琪峰的感激和敬畏。和他合作兩部《黑社會》,都沒有劇本。張家輝看到成片時驚呆了:那麼複雜的人物關係,那麼深刻的人性洞察,這個在片場連燈光都不管、成天就知道抽雪茄的老頭是怎麼做到的?

“其實我們所有演員,在杜琪峰的電影裡,都是在演我們本人。他的眼光很毒,他總是把我們的性格,拿來放大到他的電影裡,做得很極致。”杜琪峰成就了很多香港男演員,那些被他挖掘出來的金子,早晚都會閃閃發光。張家輝,在等待命中的一部《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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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家輝憑《證人》斬獲影帝

跑到哪裡,我不知道

“《證人》的故事,是我和林超賢導演兩個人聊出來的。”那段時間,是張家輝面臨的又一次大考。

2007年8月16日,張家輝在博客中寫下這樣一段話:每個人生活中都可能長期受到壓抑,演員拍戲更甚,因為拍戲可以第一場拍死老父親,第二場就拍你遇到心儀的女孩,第三場又拍死媽媽,接著第六場就生兒子,情緒變化起落非常大……而且在娛樂圈生存,既害怕沒觀眾緣,又怕沒戲拍,還怕自己紅不了,紅了又怕沒有個人隱私;認識朋友多,害怕被人利用;認識人少,又覺得孤獨……他用這篇名為《真真相》的博文,向外界公開:自己患上了抑鬱症。

“抑鬱並不一定是情緒低落,躁狂是抑鬱的一種,而我兩種都有。比例大概是6至7分低落,3到4分躁狂。”在文中,他這樣描述自己的病情。

令他壓抑已久的病情發作的誘因,是一部在內地拍攝的小成本文藝片《紅河》。他飾演中越邊境小城一個在街邊擺卡拉OK攤的小販。從昆明下了飛機,還要坐9小時車,才能抵達拍攝地——雲南紅河自治州。

“拍攝時入住當地的酒店,每天晚上8點至10點,人行道上便傳出一班公公婆婆用卡拉OK設備巡迴獻唱的聲音,在房間裡任何一個角落都躲不過清晰的音量。還好,10點後大家都回家去了,我還可在10點後上床。怎料,不到一個月,酒店二樓開設一間卡拉OK,新曲加精選,快歌慢歌,包羅萬象,令我覺得自己住在其中的包房。酒店也開始品流複雜,這時覺得相當不適應,無處可逃……”在另一篇博文中,他回憶的這段細節,跟他在片中角色的生活是如此吻合。

“在北京或者在橫店,拍戲再苦,收工後回到酒店,起碼就離開了戲裡的環境。但是那個地方,吃的東西、住的環境,跟戲裡還是一樣。我不想入戲太深,但是沒有任何辦法。”張家輝說。

回港治療抑鬱症的日子,張家輝空出了大量的時間。《證人》劇本就在他們反覆碰面中出爐了。因為合拍片手續等原因,這部電影也是差一點就無緣問世。而他的病情,在離開紅河之後,日漸好轉。

張家輝在《證人》中飾演了一個掙扎在人性邊緣的悲情角色:那是個戴著玻璃假眼的綁匪,為了給植物人妻子籌集醫藥費,綁架了小女孩;決定砍女孩的一隻手作為威脅時他想砍下女孩的左手,留右手給她寫字、生活。

從亞太影展“最佳男主角”開始,張家輝憑藉《證人》,一路橫掃當年金馬、金像各大電影節。最後一發不可收地斬獲了7個影帝,創下空前紀錄。香港電影金像獎主席陳嘉上導演一直說:張家輝很不自信。但是那一天,42歲的張家輝站在領獎臺上,對著臺下的所有人說:拿到這個獎,當然要感謝我的堅持,但是我覺得,也是實力。

現在,這7尊獎座靜靜地躺在家中女兒的玩具櫃裡。“其實我很在乎這每一個獎,”張家輝大笑,“我會把它們帶到棺材裡。”他不希望女兒長大了從事這個行業,“娛樂圈不是毒品,也不犯法,是一個行業,也養活了很多人。但是這個名利場,始終讓人覺得不踏實。”

張家輝很喜歡一個紙巾廣告,為了體現紙巾持久力強、不易碎,廣告創意是一個胖胖的小男孩被一個健壯的黑人打,打到最後,黑人累了,但是小男孩始終沒有倒。“對,做人就是要堅持,那些大考,我如果放棄過一次,就不會有今天的張家輝。所以這個行業,如果不想做,我會馬上離開。但是隻要我沒走,我就會一直跑。跑到哪裡,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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