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座回顧】珍妮·曼德爾:這個世界爲什麼需要好故事

2018年10月15 -18日,劍橋大學副教授珍妮·曼德爾(Dr Jenny Mander)以“這個世界為什麼需要好故事”為主題展開了四次講座,分別由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的汪海、趙倞和張靖三位老師主持。曼德爾教授的主要研究領域是十八世紀法國文學與思想、現代批評理論以及閱讀與敘事理論。

在此次學科國際前沿與視界人文系列講座中,曼德爾博士立足於十八世紀的啟蒙小說文本,結合德里達、巴赫金、列斐伏爾、拉康等人的理論,層層遞進,嘗試剖析文本背後啟蒙思想家的意圖,以此來呈現講故事為什麼這麼重要。

講座回顧】珍妮·曼德爾:這個世界為什麼需要好故事

以下對四場講座逐一做簡單概述。

一、 好客、敘事與國際關係

在第一講中,曼德爾教授從德里達的“好客”思想出發,來說明講故事所具有的重要倫理學價值,那就是向他者開放,努力建立我與他者得以共同生存的基本框架。她認為,好客是前現代時期,許多社會在處理“我”與異鄉人相處時所遵循的基本倫理原則。她以荷馬史詩《奧德賽》和伍爾芙《到燈塔去》中的故事為例,闡釋好客與故事的關聯。比如主人主動為奧德賽提供物質幫助並邀請他講述自己的故事。作為倫理的好客是平衡、友好且互惠的,它最先源於客人物質的需要,作為短暫停留的交換,客人通過講故事來愉悅主人。主人得到的故事就是早先小說的起源,小說一詞在英文中是novel,意有“新的”的意思,相當於原始狀態的新聞(news)。通過交換故事,主客雙方分享情感、交換文化。在此基礎上,社會框架得以建構。這也是早期的跨國文化往來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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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伍爾芙的小說《到燈塔去》中,女主人設置豐盛的宴席來款待客人,她充分調動後臺的廚房和家中的僕人佈置餐桌,使其達到和諧的狀態。組織的過程以及宴席的秩序從某種象徵意義上來看也在講故事,類似於現今社會強調的“軟實力”(soft power)。

然而,進入18世紀,當世界被連接為一個整體、商業的力量上升、商人和旅行者在全球流動時,好客的傳統在新的全球時代褪色了。商業社會中,旅館替代了借宿,金錢替代了故事,互惠轉向了有償支付,平衡被打破了。

二、 科學的侷限與電信技術的未來——一個18世紀的視角

在這一講中,曼德爾教授以白紙和地圖作為隱喻開場:無序的白紙和象徵有序的地圖意味著什麼。接下來她回到18世紀並指出,在這個新的全球化時代,科學技術迅猛發展,科學家們依據一定的結構來組織知識,比如由瑞典生物學家林奈創造的生物分類法,世界被有秩序地分類結構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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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在18世紀,越來越多的啟蒙思想家也在撰寫小說。曼德爾教授以伏爾泰的《Micromegas》為例,指出這是對科學侷限性的一種回應:啟蒙思想家們看到了科學的侷限並試圖用小說補充人們對世界和人類自我的認知。

當世界被不斷客體化成為人們認識的對象時,人們的主體性似乎喪失了;而小說恰恰是一種方式,它以敘事的方式展開,邀請讀者回到人類本真去理解自身,而不是純粹的科學化。

伏爾泰使用諷刺科幻小說希望讀者們能夠用自述表達自己的主體性,他在小說中運用了很多科學知識,但這種運用更像是一種反諷,因為執著於科學會讓人們只用一隻眼睛看世界。被這些科學中介的世界並不是完整的,是有偏差的,就像地圖雖然是一種秩序化的知識,但它對世界的描摹是減省的,人們不能寄希望於地圖瞭解完整的世界。相反,通過運用自述和小說,人們可以把主體性編織到對世界的認識中,在白紙上寫出自己的故事。

三、歐洲啟蒙敘事的提出與解構——另一個18世紀的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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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德爾教授在這一講提出一個問題:Can we write a single world story ?(我們能只寫一個統一的全球故事嗎)

隨後,曼德爾教授以狄德羅的《Supplement to the voyage of Bougainville》展開。《voyage of Bougainville》是殖民者Bougainville在Tahiti的遊記,Bougainville聲稱自己首先發現並征服了Tahiti。狄德羅通過A和B兩個人物閱讀Tahiti人寫的補充文本,發出質疑:僅由殖民者寫出的文本是完整的故事嗎?

事實上,這個由西班牙人翻譯成法語的Tahiti文本本身就構成了一個諷刺:Bougainville並不是第一個發現Tahiti的。(西班牙人更早甚至還掌握了Tahiti的語言)

曼德爾教授認為狄德羅在這個故事中解構了歐洲中心主義的文本。她指出supplement更多是補全而非添加,這個反諷小說試圖通過敘事把《the voyage of Bougainville》中遺失的部分補全,這種補全是對歐洲中心主義的一種反思,它讓沉默的他者說話。讓他者說話實際上是回到好客的傳統,平衡友善地展開對話。

曼德爾教授認為狄德羅意識到了百科全書只能呈現碎片化不全面的知識,但是他仍希望這些知識能引導人們轉變思維的方式。他希望百科全書是一種知識的指引,通過啟發思考,將熟悉的東西陌生化。讀者在百科全書上的行動路徑組成了自己的故事線,通過這個故事線,讀者走出自己的舒適圈,講出內心的聲音。

四、世界史、翻譯與現代小說的興起

最後一講中,曼德爾教授聚焦時間和空間兩個維度,她引用法國思想家列斐伏爾的思觀點指出,印刷革命使得讀者通過閱讀小說將自己脫離現有的地理空間進入其它空間,但是這種空間置換是在一定時間內發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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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梭在《漫步遐想錄》中描繪了自己在自然中獨自漫遊的場景,他嘗試從時間中跳出使空間為其自身服務,把自然當做避難所。但是當他沉浸於自然的時候,突然聽到了機械的噪聲,他驚恐地看到了工廠。試圖逃離整個宇宙與自我獨處的他最終發現自己仍然在商業世界,跳脫時間的努力失敗了。

曼德爾教授指出18世紀現代性的世界充滿了各種碎片:這些碎片如何拼接?歐洲如何與殖民地國家對話?殖民地人民如何講故事?她認為小說是一個很好的機制,因為經過翻譯的小說總是帶著文化在世界旅行,小說家們通過粘合這些碎片來組織時空。與地圖僅從空間維度抽象知識的方式不同,小說為抽象的時空給出具體的內容,這種方式和好客傳統是契合的。

她也指出歐洲談論他者的時候,一定是歐洲中心主義的,但是如果徹底不談,則是更具有問題的,這是對其他民族的徹底忽視。但是對他者的談論應當遵循好客的傳統,讓他者自由地表達他者,運用友善去溝通。

曼德爾教授最後還引用了華裔學者馬寧的《白銀時代》的比較文學研究,她稱讚其把東方和西方的文學文本放置在同一個語境——世界性白銀貿易的時代——予以考察。

事實上,曼德爾教授自己就是一位講好故事的實踐者。一連四場講座,她身體力行,不僅用豐厚的文史哲理論回饋聽眾,也試圖用自己英式幽默的個人魅力感染聽眾。她友善地邀請中國聽眾跨越時空、以文本為線索回到十八世紀的法國與世界,並希望在她的引導下不斷逼近文本作者的思想。這種邀請事實上也契合了她闡述的“好客”傳統:平衡、友好且互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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